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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双年展的开幕式上,我们为城中村的凉茶婆举办了一场演唱会

何志森 何志森mapping工作坊 2023-06-09


2019年12月22日晚6点43分,第8届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宝安桥头社区分展场开幕式刚刚结束,桥头村村民刘付英就迫不及待拨开人群往台上冲。此时,刘付英的个人演唱会正式拉开帷幕,比海报上显示的开幕时间整整提前了47分钟。


刘付英说:“我想多唱一会,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而此时的台下,那些刚参加完开幕式的艺术家们看着台上突然冒出来的这位着装随便的主持大哥,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现场一度陷入尴尬之中。


但这位被桥头村村民美誉为“桥头一枝花、万人迷、实力与美貌兼备”的刘付英并没有让前来捧场的上千名观众失望,她忘我的演唱和穿透时空的歌声让桥头广场甚至整个城中村都嗨爆了天。



按刘付英的话说,桥头村村民好久没这样爽过了。


然而台下的很多人并不知道,眼前的这场演唱会也是此次深港双年展桥头分展场mapping工作坊的参展作品。


2019年9月,我受参展第8届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宝安桥头城中村分展场。为了这次展览,我发起了“家就是展场”的 mapping工作坊。



在工作坊招募的推送里,我是这样描述的:



在很多城中村举办的展览里,建筑师和艺术家的作品创作通常和城中村村民的生活不会发生太大的关系,这些展览的作品最终也没能够对今天的城中村状况带来根本性的改变。在“家就是展场”的工作坊里,我们把生活在城中村里的人作为作品创作最重要的主体。学员将在自己选定的村民家中和村民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并合作完成一件“作品”。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学员和村民将相互启发,相互尊重,相互依赖,资源互换,共同实践。当合作结束之后我们将把展览的主导权交回给村民自己,让他们来制定展览的规则。我们希望看到合作最终产生的并不是一件传统意义上的展览作品,而是建立起生活在城中村里每一个有生命的个体作为人的尊严和自信,在此基础上重新唤醒他们对自己命运和家园的主宰意识。


“家就是展场”工作坊最终招募了14名不同专业背景的学生。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和桥头村的村民一起合作了8件作品。


《刘付英个人演唱会》是其中的一件参展作品。



2019年11月9日,我带领14名工作坊学生到桥头村做调研。我们在城中村的入口处结识了正在卖凉茶的摊贩刘付英。


刘付英举止优雅,一身真丝旗袍,一头酒红色卷发,皮肤自带柔光自带磨皮效果,是桥头村的时尚女王,又是在桥头街头卖了20多年凉茶的一位普通村民,被村民亲切地称呼为”凉茶婆”。


卖凉茶之前,刘付英还做过赤脚医生。因为这段经历,刘付英特地把她的凉茶配备了治病的功效。村子里的人都说,刘付英的凉茶摊车就像一个移动的诊所,治好了他们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病。



经过几番交流,我们都被刘付英热情奔放的人格魅力深深地吸引了,很快跟她交上了朋友。刘付英热情地邀请同学们去她家里玩,去品尝她亲手泡制的各种药酒。她住在亲戚家一栋两层的自建房里,她睡在一楼。她的房间是楼梯下的一小块地方,一张床,一个沙发,一个备用的凉茶摊车,几罐自酿的药酒,看似是刘付英所有的家当。


都说酒后吐真言,刘付英就这样开始了和同学们掏心掏肺地畅谈人生和梦想。



同学们了解到,刘付英平时除了卖凉茶和酿药酒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唱歌。收摊后,她经常和她的一群闺蜜们到KTV去飙歌。



2019年11月11日,双11,刘付英和同学们几天前就约好这天收摊后一起去村子旁边的一家KTV唱歌。刘付英嗓音洪亮,穿透力极强,自带颤音,李宗盛是她一辈子的偶像。她唱歌时候表现出来的忘我的境界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位学生。


唱k结束的时候,刘付英和同学们说了一个秘密。她说她有一个梦,梦想有一天自己能够站在村子的戏台上开一场演唱会



后来大家才知道,刘付英所说的戏台就是村头废弃多年的桥头广场。


2019年12月15日,工作坊三名学生,刘小青、吴倩妍和尹昕恬,决定帮助刘付英实现她的演唱会梦想,而这场演唱会也将成为一件作品参展今年的深港双年展。


演唱会的时间就定在7天之后,双年展开幕的那一天。时间是刘付英定的。按照她的意思,那天热闹,领导多,有文化的人多。


在刘付英的内心深处,她一直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庆祝双年展开幕,但她不想去围观艺术家那些抽象的作品,她看不懂,也不屑。刘付英想让这些人也来围观一下她,她梦想做一次双年展开幕式的主角。


村子太小了,开演唱会的消息一下传到了村民耳中。很多村民跑到刘付英的摊位前告诉她,那个戏台都是领导干部讲话用的,你一个小摊贩别做白日梦了。


刘付英很平静,她没有解释,也许她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3位学生的肩膀上。



2019年12月16号,学生开始申请走程序,演唱会进入筹备阶段。刘付英也凭她的个人魅力发动了很多朋友来帮她实现这次演唱会,从表演者、曲目、编排到现场的点歌设备、音响灯光、主持人、伴舞者、化妆全部都由她一个人组织起来。


通过不断的沟通协调,街道办、双年展策展团队最终同意了在开幕之后进行刘付英的演唱会,双年展策展团队也让刘付英免费使用开幕式的音响灯光。


一切都那么顺利,正如刘付英所说:“只要遇到我人生当中的重大事情,定有贵人相助。”


2019年12月17日,筹备到了最后一个环节:海报制作。刘付英把海报看的特别重,她想要一个和她偶像李宗盛演唱会的同款海报。



工作坊学生郑庆龄特意为刘付英拍摄了一张高清照片用来制作海报。然而刘付英并不是很满意新拍的照片,她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她自己手机里的照片。刘付英说这些照片才能体现她的不平凡。



我们用刘付英自己提供的照片做了不同款的海报,但是因为照片像素很低,我们不能输出比A4更大的海报。最终,刘付英同意了用庆龄拍摄的照片。



为了让刘付英开心,我亲自带领学生通宵P图,直到她满意为止。



2019年12月22日上午9点,一张3米多高的刘付英演唱会巨幅海报竖在了桥头村的入口处。一位围观的老村民说,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一位摊贩享受着领导的待遇。



在平时,刘付英一般上午在家制作凉茶,下午才开始售卖凉茶。而这一天,刘付英天还没亮就起来做凉茶了。不到8点,她就推着一辆全新的摊车来到了村口。


摊车是工作坊另外一名学员程超和刘付英一起制作的,前一天晚上才刚刚做好。刘付英的另外一个梦想是想要一个网红摊车,今天她终于拥有了。



刘付英要了几张小海报,张贴在她的摊车上。今天卖凉茶的人特别多,他们都想瞻仰一下今晚演唱会的大明星。当慕名而来的粉丝们纷纷要求在摊车前面和刘付英合照留念的时候,这位50多岁用尽了力气生活的女汉子终于显露了她羞涩和紧张的神情。


因为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后,她将会站在聚光灯下变成万人宠爱的女歌手。



下午2点不到,很多村民就早早搬好小板凳坐在了戏台前面,他们等待刘付英就像等待一位崇拜已久的大明星一样。


而此时,离演唱会还有将近6个小时。



晚上6点43分,双年展开幕式一结束,没有任何过度,刘付英的演唱会就这样尴尬地开始了。



前来听歌的人越来越多,场面几度失去控制。一位维护现场秩序的保安大叔说,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火爆的场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刘若英的演唱会。


那晚的桥头村,万人空巷。这一刻,他们等了太久了。



万事总是开头难。尴尬之后必定有彩蛋。随着刘付英状态的投入,台下越来越多人被她的歌声点燃了。很多村民来到台上一同与刘付英飙歌热舞,甚至还有村民希望通过刘付英为他们远在老家的亲人点歌。



此时此刻忘我的凉茶婆刘付英,已是桥头村村民眼中的女王。



晚上10点,台上的刘付英和台下的村民们仍然不想离去,此时,离计划的结束时间已经整整晚了半个小时。灯光和设备团队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把刘付英和她朋友手中的麦强制静音了。


当她发现麦没有了声音的时候,刘付英大声地对台下的村民说:“大家回去吧!时间到了,我也要回去卖凉茶了。”


“我也要回去卖凉茶了”,那是一句狂欢过后如此冷静的语言。


而台下的人群并没有要离去的意向,大家都在呼喊:“刘付英!刘付英!”


@庹魁

此时的刘付英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留念舞台的情绪,她转身就离开了。


28秒之后,她突然再次回到舞台,对留在广场仍然没走的村民说:“不走就来我那喝凉茶吧,今晚免费,大家开心就好。”



几分钟后,凉茶摊被人群包围着,工作坊的学生帮忙为来喝凉茶的演唱会观众倒凉茶。


这时候,刘付英突然离开了人群,一个人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我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恍惚的样子。


在回酒店的路上,偶遇一位专业艺术家。


他问:“你如何定义这场演唱会是不是一件艺术作品?”


我说:“你没有听到人们的歌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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