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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先生为之叹美的文言范作,华东师大刘永翔教授的“蓬远楼杂说”,《中国文化》特辟专栏刊出

刘永翔 中国文化杂志社 2022-08-21

深研中华文化  阐扬传统专学
探究学术真知  重视人文关怀

中国文化  2021年春季号


蓬远楼杂说
 
刘永翔
 
“文如其人”辨
 
余尝考“海到无边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之对为闽省无名文人甘少潭所撰诗钟,非林文忠少时所作,然听者藐藐,世犹传讹如故,“抽刀断水水更流”也。殆俗皆信豪杰之士必吐属非凡,而文士辈则腐唱酸吟,必不能臻此境界耶?         
余则素不信“文如其人”之说,以为诗品文风,皆可摹而几也。明前后七子“人人关壮缪,齣齣大江东”,地既相隔,习自相远,其人之性安能相近若是哉!
少陵诗云:“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戏为六绝句》之四)翡翠兰苕,风格之纤巧者:鲸鱼碧海,风格之阔大者。然纤巧也,阔大也,其始或与作者之性情有关,后世则模板在前,临之摹之可也。诗文皆作者一字字垒成,犹虎龙威猛,鸳蝶缠绵,亦绣娘一针针绣出者,于其性情无涉也。绣鸳蝶之技,何不可施于绣龙虎哉!七子辈取盛唐字面,镶嵌成诗,技止此耳,余亦能之。少尝戏仿其体,作《出塞》一诗云:
 
大漠孤烟霄汉间,秦时日月汉河山。云横万古英雄气,风惨千营壮士颜。杀敌有心酬社稷,立功无暇念乡关。虎头燕颔知多少,谁是当今定远班?
 
顾余一介寒儒,呻吟牖下,人若知为拙作,必诮此诗为皮傅盛唐、客气虚张者矣。苟假托为某伟人所作,人或将誉为“文如其人”,传之久远乎?
野史有云:昔有巨公某,作诗有包藏宇宙、吞吐天地之势。殁后,有传为其记室代笔者,人多不之信,以为气魄之雄,非真英雄莫能作,文士辈局趣若辕下之驹,所作绝不能臻此境界也。有是哉?吾斯之未能信。
后见其诗作手迹传出,一绝句耳,勿论诗境,即平仄亦不能谐,因知前此之作未必非他人为之捉刀也。夫经天纬地,诚非文弱书生所能,而《大言》之赋,则固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所优为之者也。
 
“不一一”与“不具”
 
疫中无俚,取吴翁小如所录“治文学宜略通小学”讲座视屏观之,翁所历指俗读白字之误,自幸未尝略犯。惟谈及草书辨认时,责上博付印之《淳化阁帖》,其释文误认王右军帖中“不具”为“不一一”。此则不敢苟同。其说殆本诸宋人车若水《脚气集》乎?其言曰:

王右军帖多于后结写“不具”,犹言不备也,有时写“不备”。其“不具”,草书似“不一一”。蔡君谟帖并写“不一一”,亦不失理。然则专学精到者亦有误看耶?

 
随检清王澍《淳化秘阁法帖考证》,则指刘次庄、顾汝和所定晋人帖中“不具”为误,不厌其烦,咸一一改之为“不一一”。而张彦远《法书要录》、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所录逸少帖,有作“不具”者,亦有作“不一一”者,则知未有定论,车说未必然也。窃谓于此不必作左右袒,两存其说可也。
 
子平之术符中庸之道
 
子平之术,成乎五代,而厥源实远,其理之萌则可上溯先秦焉。其术虽以五行生克断人休咎,而细绎之,实符吾儒中庸之道也。其观日主也,以中和为美,过强、甚弱,视之犹过与不及也。命之泰否,察四柱不足以定,须决于运之通塞。身弱不支,而有运焉生之助之,斯吉矣;有运焉泄之克之,斯凶矣。身强过甚,而有运焉泄之克之,斯亦吉矣;有运焉生之助之,则反凶矣。而判其吉凶,亦须执中而权也。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焉。”信夫!

刘永翔《蓬山舟影》,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5年版
 
名人故居
 
余颇留心于老屋古宅,爱其形制之异于今,每徘徊瞻眺,赏梓人之巧、叹匠人之精,而不问其尝居名人否也。“看竹何须问主人”之意,固尝引而申之矣。
且今之所谓名人故居者,有其人幼时所居,少小离家,至老大不回者;有暂住须臾,即匆匆他徙者:亦竟有欲觅无从,任指一处者;更有毁于劫火,想象重建者。故居云乎哉!纵确为其人居住多年、且存而未圮者,与其业所就何干乎?别居一屋即不能成名耶?虽孟子有“大哉居乎”之说,移其气、其体者岂一宅之谓哉?且巷坊尽改,一屋独存,人境亦非其朔矣。故名人故居之设,皆借土生金之图,为招徕游客计耳。
虽然,老屋古宅不至与寻常百姓之居同归无有,亦颇赖名人之名也。愿世之钦慕名人者,多考其宅所在而报之有司,俾存其旧、俾延其命。然时至今日,恐嗟无及矣,惜哉!
 
鲁人可爱
 
余在山东,访王渔洋、蒲留仙故居,皆毁而复建者也。因忆《老残游记》续集第二回述女尼逸云之言曰:“我们山东人性拙,古人留下来的名迹都要点缀,如果隋堤在我们山东,一定有人补种些杨柳,算一个风景。譬如这泰山上的五大夫松,难道当真是秦始皇封的那五棵松吗(按此说实误,五大夫为秦爵名,非封五松为大夫也)?不过既有这个名迹,总得种五棵松在那地方,好让那游玩的人看了,也可助点诗兴;乡下人看了,也多知道一件故事。”     

夫作贋古之物,以炫其地域之古、人文之美,而一无图利之心,逸云谓之性拙,犹之可也。何止鲁人,在在处处,昔之好事者皆好为之矣。

今则不然,为之以招游人、惟以求阿堵物焉耳,且何止鲁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吾见其巧,未见其拙也。
虽然,鲁人由拙转巧,虽与天下之人同,而犹有拙者存焉,余于渔洋生平展室见之矣。壁上录袁子才一诗云:“不相菲薄不相师,公道持论我最知。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阮亭诗。”此诗虽有“一代正宗”字样,而于渔洋实有不足之意,犹存之以示游人,不若他处于乡先辈好炫其长而匿其短也。若此而为拙,则美哉其拙之可爱也!
 
乡曲陋儒
 
余读古人诗文,作者少则有澄清天下之志,晚则抱壮怀不遂之恨者,往往而有也。及观其议论,则类皆凡下,实乡曲陋儒耳,颇讶其不自量也。
友人闻余言,笑曰:“甚矣子之势利也!此自儒书有以致之,《大学》首章即以治国平天下教人,人幼受其诱,能不动于心乎?况其时亦惟有学优则仕一径也。以其人之不遇,子遂目为陋儒:苟得志,子必尊为伟人矣。而得志者才识,未必胜于子所鄙薄者也。善夫袁子才《烹珠叹》之诗云:‘万物各有遇不遇,人世原无才不才。’二句尽之矣!”
余为之语塞,自省其身,所见之隘,亦与乡曲陋儒无异也。
 
高校称谓
 
高校职称,旧称学衔,惟教授得以连姓称之,副教授、讲师、助教则未闻也。岂以其位之卑避之耶?研究系列中,惟研究员,人或改以教授称之,余亦未闻。至过称,则自郐无讥矣(余为副研究员时,人亦以“刘教授”称之,自惭名不副实,告以勿呼)。
虽然,此多为校外人所称,校内除会议场外,“教授”不常作称谓用也,学生类以“某老师”称之,惟众以为德高望重者则“先生”之也。教师间互称,则“老张”“小李”之呼盈耳,俨然“礼岂为我辈设”之概,可谓清高矣,然见校长、处长,则虽副职者亦必恭称“张校”、“李处”惟谨,知渠辈听之受用,不然恐逢彼之怒、遇事沮之也。此官场之陋,而吾上庠亦竟起而效尤耶?噫!
 
尺牍三种
 
家君于尺牍最推重《小仓山房》,鄙《雪鸿轩》《秋水轩》为俗书。浩劫中插架荡尽,尝默写随园答杨笠湖书授不肖,且诵且笑,赏其天机活泼也。后大人闻俞平伯先生尝在上庠教人读《秋水轩》,不胜其讶异也。
窃谓若谈米盐日用,则《秋》《雪》二书足矣,吾乡龙游,旧日贾人例取以授学徒。至若抱“辞欲巧”之心,意在扬其文彩、骋其辩驳,则《小仓》不可不读也。惟不善学者,恐匍匐而归耳。

周煇撰、刘永翔校注《清波杂志校注》,中华书局1997年版

自恋之
 
杭州西湖旧有冯小青墓,潘光旦先生尝以小青事迹为例说影恋之症,以其有“瘦影自临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之诗也。冯名元元,小青其小字。有诗云:“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其《天仙子》词亦有“文姬远嫁昭君塞,小青又续风流债”之句,脍炙人口(见《虞初新志》卷一《小青传》)。家君尝言在诗作中自称小名者皆自恋自喜者。翔广其说,以为凡自称字号者亦然。古人对人皆自称名,不称字号,而太白诗则云:“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答湖州迦叶司马问白是何人》);少陵诗则云:“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之一);白香山诗曰:“达哉达哉白乐天,分司东都十三年。”(《达哉乐天行》);苏子瞻诗曰:“东坡先生无一钱,十年家火烧凡铅。”(《寄吴徳仁兼简陈季常》)陆务观诗曰:“放翁五十犹豪纵,锦城一觉繁华梦。”(《怀成都十韵》)。辛幼安词曰:“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其中数陆务观诗中自称号处最多,几于连篇累牍矣。他如刘梦得自称“刘郎”、“子刘子”(见《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再游玄都观绝句》、《子刘子自传》),袁随园自称“子才子”(见《子才子歌》),亦此类也,无不可凭窥诸公自喜自怜自恋之情、之态也。
 
苏小坟岳王墓
 
赵瓯北《西湖杂诗》云:“苏小坟连岳王墓,英雄儿女各千秋。”浩劫中杭州岳坟被夷,余有诗抒愤云:
 
风波遗恨已无涯,又见奇冤构岳家。高冢夷平空影迹,断碑欲认竟泥沙!四奸地下应相贺,三字人间更厉加。从此英雄心合死,谁甘喋血报中华!
 
而苏小小墓则前此已毁矣。然窃谓二冢他日必获重修,预想其况,有“岳王墓上栽芳草,苏小坟中葬落花”之句。
更化后游杭,果见岳坟庙貌重新,碧草覆冢,赵松雪“岳王坟上草离离”之况重现,惬吾意矣。
迨过苏小墓,则见一土馒头髹之以漆,其光可鉴,如见漆身豫让也。杀风景乃至于此,诗情一时为之荡尽,败兴而归矣。
 
望文生义
 
世每嗤不检字书辞典而妄揣字义者为“望文生义”。余好弄笔者,于语词颇勘求音义、探究来历,而亦不免有“望文生义”之时也。

如“叟”本为老人尊称,梁惠王见孟子即以此称之。后转为男子老时通称,与“翁”同义。余以“叟”字之音近于“瘦”,且为“瘦”之声符,故每于老人之清臞者用之,于丰腴者则别用“翁”字焉。

又女子老时有“媪”“妪”二称,余以“妪”字右旁“囗”有缺,如老人齿落凹陷之面,故于瘦削者用“妪”,于肥硕者则另用“媪”也。
此举于古无徵,纯是望文生义、自我作古耳。今余亦老人矣,中年时面如满月,本谓以我法当呼“翁”,不意渐老渐瘦,窃喜将成俗所云“千金难买”者矣。今兹方处肥瘦之间,不自知当称“翁”耶,抑称“叟”也?
 
《围城》逆旅题壁
 
槐聚先生《围城》第五章叙方鸿渐一行赴湘,途经鹰潭,于一逆旅壁上见涂鸦之字曰:“孤王酒醉鹰潭宫,王美玉生来好美容。”盖前客为一娼所题者也。
按此二句系改京剧《斩黄袍》中赵匡胤唱词而成。原文为:“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寡人一见龙心宠,兄封国舅妹封在桃花宫。”
不闻先生喜观京剧,夫人著文亦未尝及此也。不知鹰潭题壁为当时所实见欤,抑闾巷流传,电台广播,闭门难避,随处可闻,遂信手拈来,用之于小说也?
此戏虽剧情荒诞,歌词鄙俚,而长演不衰。张爱玲小说《怨女》中之木匠所唱,竟亦即此《斩黄袍》中“孤王”两句。与《围城》中此节合观,足以徵其剧已深入流俗之肝脾矣。
按该剧为上世纪京剧名伶刘鸿声、高庆奎师弟所唱“三斩一碰”(《斩黄袍》、《斩马谡》、《辕门斩子》、《碰碑》)之一,至今犹长演不衰也。
 
顾炎武撰、刘永翔校点《亭林诗文集 诗律蒙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

一屋索子
 
槐聚先生之学,人多有病其多材料、无体系者,讥为“散钱无串”,不知先生实薄体系而不为,以古来无体系不崩塌者也。余读沈国元《皇明从信录》,有云:
 
近日议丘文庄(濬)著述者惟刘健、谢锦、王琼耳。刘阁老常戏谓曰:“丘仲深有一屋散钱,只欠索子。”文庄应之曰:“刘希贤有一屋索子只欠散钱。”健默然甚愧。(卷二四乙卯弘治八年)
 
讥槐聚者,得无家有一屋索子而一贫如洗者乎?
 
槐聚不善制题
 
家君曰:槐聚先生善为文治学而不善制题,如《谈艺录》之径用徐昌谷书名,《旧文四篇》、《也是集》、《七缀集》、《管锥编》命名之漫不经意皆是也。而读其书,则美哉洋洋,盈帙皆《易·大畜》所云“天在山中,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者也。
而今人著书,则不乏工于制题者,而读之则往往一无所得,其反《易·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而为之者欤?《中庸》曰:“不诚无物。”夫名者,实之宾也。既无物矣,纵其名孔嘉,亦奚以为?必也名副其实、实称其名者乎!
 
厚诬与伪注
 
《三国演义》第一百四回引杜少陵、白乐天咏孔明之作,杜诗云:
 
长星昨夜坠前营,讣报先生此日倾。虎帐不闻施号令,麟台惟显著勋名。空余门下三千客,辜负胸中十万兵。好看绿阴清昼里,于今无复雅歌声。
 
白诗云:
 
先生晦迹卧山林,三顾那逢贤主寻?鱼到南阳方得水,龙飞天外便为霖。托孤既尽殷勤意,报国还倾忠义心。前后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
 
二公本集皆无其诗,槐聚先生定为赝托(见《容安馆札记》第七九〇、七九七则),辑佚者亦无及之者。
偶读宗廷历史小说《楚人恩仇》,绘声绘影,叙张居正倾服诸葛亮,吟诵此所谓“杜诗”者(146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不知老杜咏蜀相者多篇,何以偏吟此见于稗官而不见于集中之作也?岂作者小说家,爱读小说,遂以为张江陵与己将毋同耶?
又丁林、郭玉琨主编之《中外诗人咏南阳》录此所谓“白诗”者,加题曰“咏史”,讳其所出,竟赫然注曰:“此诗摘自《白氏长庆集》。”(17页,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想当然以为其集中必有也。度其心,盖惮烦不欲细检耳,不自知已陷于不诚无物之地矣。
 
校庆说
 
梵志白首还乡,语其邻曰:“吾犹昔人,非昔人也。”其形衰,其思易,其道进,自谓非昔人也固宜。顾犹有不变者在焉,察心志则我在,验指血则徵同,云犹昔人,其谁曰不可哉!
而今之庠序,有自号建校数十年乃至百年者矣,其意若曰:“吾即旧之名校也,今岿然犹立于世,岂屑与尔新建者齿哉!”沾沾焉若自炫其酒之陈然,而其年多追溯至鼎革前者。察其实,则主者换矣,宗旨改矣,教者易矣,屋宇新矣,甚而有校址亦迁、校名亦异者矣。事事皆新,无旧可觅,而自谓故物,其可乎哉!
是故老人庆寿,宜若其可也,以今人犹昔人也;而今庠序之庆建校,动夸历年之久,甚无谓也,以今校显非故校也,呜呼噫嘻!

刘衍文、刘永翔《文学的艺术》,花城出版社1985年版

花香雅俗
 
老辈言,人事有雅俗,花香亦有之。兰之香,雅也:桂之香,则俗矣。亦有文武之称:雅则文,俗则武也,此殆以浓淡而分耶?推而言之,则和靖所赏之“暗香浮动”、濂溪所爱之“香远益清”,皆花香之雅且文者矣。
夫以人事之雅俗而移于花卉,遂生分别,然“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亦何假人之评品耶?
 
妇女之名
 
生有问于余者曰:有清载籍提及妇人,每以夫姓加父姓称之,岂其时妇人无名耶?
余曰:安有此事!若生而不名,其父母何以称之?六礼行时,夫家“问名”,将何以答之?其有名也必矣。惟古有“妇名不出于阃”之说,其名惟父母及其舅姑、夫婿始得知之耳,即子女亦不使知也。户籍仅记某(夫姓)某(父)氏而已。如清代白莲教女教首齐王氏,张船山《戊午二月九日出栈宿宝鸡县题壁十八首》之十三所称“请缨便是秦良玉,可惜征苗失此材”者(见《船山诗草》卷十四),实有闺名聪儿也(见杨锺羲《雪桥诗话·续集》卷六。周寿昌《思益堂日札》卷四《齐王氏》谓相传其小名丁香)。
家君幼时,尝向余曾祖母苦问其名,竟坚不肯告。迨去世题神主(俗称“魂牌”),问其弟始得之。顾有清才女皆不遵此习,皆以己名名世也。检《清代闺阁诗人征略》可知。
旧时对人称己之妻多曰“孩子他妈”,或曰“某妈”、“某娘”,“某”者,其子女之名,非其妻之名也,人亦多以“某妈”“某娘”称之。今此称谓尚存而日少,乃至有不识不知者焉。
京剧样板戏《龙江颂》中有妇人曰盼水妈,其唱词有云:“我爹娘生下我取名叫盼水,水未盼到我的泪盼干。”“ 盼水”竟为该妇之名,而非其子女之名,甚矣编剧者之昧于民俗也。

考以子女之名称妻,实远起于先秦之世。《公羊传》哀公六年秋七月曰:“诸大夫皆在朝,陈乞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愿诸大夫之化我也。”注云:“常,陈乞子,重难言其妻,故云尔。”疏曰:“今人犹有此称,旧疏云:正以妻者己之私,故难言之,似若今人谓妻为儿母之类是也。”可知汉唐人亦沿古习也。         

经学家世多目为腐儒,犹善以民俗解经如此,非知古不知今“陆沉”之辈也。彼编样板戏者,则诚可谓今古皆昧者矣。
 
【刘永翔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所教授】
(本文原刊《中国文化》2021年春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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