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钧跃：以信用管理手段破解企业内部反腐困局

源点注：本文为源点特约专家林钧跃老师供稿，原文刊发于《中国信用》。

6月17日，“中国就业培训技术指导中心”和“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职业技能鉴定中心”联合印发了《国家职业技能标准制定工作计划（2020-2022年）》[1]，信用管理师职业被列于计划之中，组别分类为“社会需要职业”。信用管理师国家职业技能标准的修订工作随之启动。修标工作推进情况被宣传浪潮覆盖之时，恰逢今年的高考季。随着考试结束和成绩公布，开设信用管理专业的大学专业推介活跃起来，各校的招生都不自觉地借起了这股东风。一时间，不仅信用管理人才培养的话题热度升高，还有学子探究到了企业信用管理功能的深度，连借用企业信用管理方法反腐败的旧话也被重新提起。

一、企业内部腐败现象主要有两类

通常，企业信用管理是“企业和消费者信用管理”的简称。

狭义而论，企业信用管理方法是对客户企业和消费者实施的信用风险防控技术的集合，用于防范、转移和控制来自企业外部信用风险，即因客户或外部政策环境造成企业潜在经济损失的风险。

基于当下仍然流行的第二代企业信用管理理论，企业信用管理方法应具备五项基本功能，即客户信用档案管理、授信技术、应收账款管理、商账催收及追收（逾期应收账款管理）、利用征信数据库开拓国内外市场。

在技术操作上，企业信用管理一直以全程信用管理模式运行。所谓“全程”是指事前防范、事中转移和事后处置三个阶段，各段均配有相应的外部技术支持。很明显，政府正在升级的市场信用监管方法，就部分借鉴了上述管理模式。与企业采用的其它管理方法不同，如果企业只制定一些内部管理制度，根本无法解决信用风险防控问题。

欲使企业信用管理方法产生效用，须得到来自企业外部市场上的技术支持，即来自信用服务业所有分支行业提供的产品和服务，例如企业和个人征信（含个人信用评分）、信用评级、诚信评价、信用保险、商业保理、信用担保、商账追收、商品追溯等行业提供的产品或服务。当然，政府大力推动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失信惩戒机制已经发挥作用，企业的信用管理工作也能受益于两个公共征信系统提供的服务。

广义而论，新一代企业信用管理方法突破了仅防控“来自外部”信用风险的界限，将企业诚信自律、应对政府信用监管和企业社会责任等功能囊括进来。例如企业响应国家发改委提倡的承诺制。再如企业参与行业协会举办的企业诚信评价活动。企业的类似举措都突破了传统企业信用管理的职能。在理论上，这已属于第三代企业信用管理理论的相关内容。

作为企业信用管理的执行者，大企业多设有专司的信用管理部门，小企业或只设置一、两个信用管理岗位。我国信用管理专业大学教育开展了十八年，信用管理师国家职业资格考培工作也有十五年之久，国内已经形成了专业的“信用经理人”群体。不论信用管理工作需要多少外部技术支持，社会信用体系和政府信用监管设立了多少约束性规则，但其职责毕竟是体现在企业内部。所谓能够反腐败，也是用作企业内部的反腐败措施。尽管这种反腐败操作限于企业内部，但恰有可能覆盖纪检监察遭遇的难点、高成本点或盲点，具有特殊的意义。

返回利用信用管理方法反腐败的主题，能够盘点出的企业或政府工程项目的内部腐败现象有不少种类。

在技能上，信用经理人能够打击的企业内部腐败现象主要有两类：

一是拒绝使用合格供应商，而是采购质量低劣的物料，或雇用在加工服务中偷工减料的劣质施工队，最终造成产品质量不合格，或弄出必须返工赔偿的工程，甚至豆腐渣工程。常见的腐败现象是，在采购物料和施工类服务时，采购人员或高层经理任人唯亲，拒绝优秀的合格供应商，而是把订单下给劣质供应商，只因收受了劣质供应商的贿赂，或者劣质供应商是其亲朋好友。

二是不合理地用公款吃喝或送礼，以达到腐败分子的个人消费或公关目的，有时会让企业产生出额度惊人的招商或公关费用。当然，企业信用管理部门的工作基于信用信息设施和大数据环境，具备一定的发现苗头线索和实施动态追踪的能力，以及被开发出其它反腐败操作的潜力。

二、信用评价支撑的“供应商排队法”

企业信用管理方法大约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被引入国内的，特别是在朱镕基总理当年大力清灭“三角债”之后，当时国内市场上的商业信用风险被凸显出来。随着我国在本世纪初步入信用经济时代，广大企业意识到了交易方式带来了市场规则变化，国内外市场上诸多险恶的信用风险在变换着花样地增加，由此企业信用管理方法开始得到大面积的应用。

然而，当一些国企和政府工程项目在应用企业信用管理方法时，却有了意外发现，即企业信用管理方法居然能用于反腐败，这是不曾料想到的。

用企业信用管理方法反腐败，其实特指的是“供应商排队”方法。给供应商排队是企业信用管理的一项非主流功能，用于防范来自供应商的潜在信用风险。以企业举例，以往企业建立信用管理部门或设立信用管理岗位，主要是接管企业赊销业务，或是帮助销售部门防控来自客户或销售渠道的信用风险。在企业中，与供应商打交道的是采购部门，中资企业的采购部门经理人大多数是老板的亲属或亲信，他们很是抵制信用管理部门对其实施技术性的信用监督。但是，还是有不少大企业建立了针对采购部门信控制度。例如，在1999年出版的我国首部信用管理专著《企业赊销与信用管理》中，就将供应商排队方法列入其中。在此后出版的很多企业信用管理著作或教材中，对供应商实施信控的内容都未曾缺席过，有的还举出了案例[2]。下表比较了企业信用管理部门与销售部门对客户认识的不同之处，供应商和政府工程项目需要支出大额度招待费的潜客户，在表中都被列为信用管理部门的“客户”。[3]

买主	信用管理部门的赊销客户	销售部门的非赊销客户
产品批量买主	可能是，约占80%左右	是
付现金购货买主	不是	是

直销店的顾客	多数不是	是
海外进口商	是	是
代理商	是	是
外贸产地	是	不是
材料供应商	是	不是
部件发包的下游企业	是	不是
需要招待的来访者	是（需支出大额招待费的访客）	不是
董事及其投资的其它企业	可能是（在授权情况下）	不是
构成竞争关系的同行业者	可能是	不是
企业的公关对象	可能是	不是

在企业生产活动中，供应商是将产品或服务卖给企业的卖主，它们不与企业的销售部门打交道，而是与采购部门做交易。但是，对买方企业的信用管理部门来说，供应商群体和采购过程是存在信用风险的，而防控信用风险是信用管理部门的职责所在。因此，从信控角度看，将供应商划为信用管理部门的广义“客户”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信用经理人不是凭借经验和阅人，而是用科学管理方法和技术工具防控来自对方的潜在信用风险。其实，信用经理人称供应商为“客户”不够准确，实质上供应商是被实施信用监控的对象。

所谓“供应商排队法”，指的是企业信用管理部门替采购部门筛选合格的材料、设备、零件和服务供应商或中介商的一种技术方法。这种方法用于事前防范，从供应商的诚实和执行合同情况两方面对其进行评价，并根据综合评价结果给同类供应商排名次。

考察一个供应商是否实诚实，信用经理人会采用征信方法，调查其有无欺诈、弄虚作假，或卖出质次价高的产品的不良记录。同时，还要查证其是否为合格的承兑汇票或信用证受益人。一旦查出一个供应商曾经有过不良信用记录，信用经理人会根据标准定标其恶劣程度和失信案件发生的特殊性，并评判其失信重复发生的可能性大小。

供应商能否严格遵守订货合同（含送货条款）做到及时和足量供货，对企业也是极其重要的。即使供应商提供的产品或服务质量优异，但不能及时供货，恐会影响企业的生产计划，严重的会让企业因此而拖延工期或给下家供货，轻者也会提高企业的生产成本和降低企业的生产效率。信用经理人会借征信技术，调查供应商的产能及其供货行为的历史记录，包括弄清使供应商表现不佳的原因。对一个供应商的供货行为进行评判，一方面是给出其信誉排序的名次，另一方面是就采购方式和运输方式给采购部门提些合理化建议。

当企业处于“买方市场”地位时，供应商必定会积极主动地提供自己的信息，对其进行实地考察不会有障碍。当然，在积极利用这些有利条件的情况下，信用经理人还会结合使用第三方征信，验证供应商的诚实可靠性，包括供应商主动提供的信息的真实性。

企业采购物料需要挑选出合格的签约供应商和备选供应商，即产品质量稳定、信守合同供货时间、产品或服务价格合理的供应商。信用管理部门的职责是基于信用评价技术，编制出动态的供应商排名榜，并按榜上顺序依次推荐名次靠前的供应商。在大数据环境形成后，信用管理部门还能动态监控合格供应商的变化情况。

三、企业亟待建立全过程信用管理机制

所谓将企业信用管理方法用于反腐败，其实是特指供应商排队法，而且主要是服务于国企和政府工程项目的。

通过上文对企业信用管理方法的介绍，可知供应商排队法并不能直接反腐败，而是通过控制生产过程中的质量信用，间接地产生反腐效果。因为以往国企或政府工程发生的许多重大腐败案件，多与质量信用控制漏洞有关的，2015年曝出的西安地铁电缆质量大案就是典型案例。自2010年开始，陕西奥凯公司就向西安地铁三号线的施工单位行贿，售出了数千万元量级的不合格电缆。幸而劣质电缆问题被及时揭发出来，最终没能酿成大祸，但给工程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以及恶劣的社会影响。假设工程指挥部或几家施工单位能够从一开始就对工程实施信用管理，该能杜绝此案件的发生。当然，质量信用也常是揪出渎职或受贿人员线索链上的“线头”。反之，如果企业或政府工程有能力把控住质量信用，自然而然就会堵住不少滋生腐败的“蚁穴”。

二十多年来，企业信用管理部门实施供应商信控有过许多成功的案例。例如，某造船厂的信用管理部门曾帮助供应部门筛选合格的物料供应商和喷砂除锈施工队。船上安装的轮机和雷达等“核心”大设备是由船东指定的，但造船厂仍需负责采购从钢板、油漆到蓄电池等数百上千种材料、设备和零部件。当时厂里要采购玻璃钢管，信用管理部门先将本厂供应部门名单上的玻璃钢管供应商进行征信调查和信用评价，并参考该项目的特殊要求，对供应商进行以信用等级为主的排序，筛除了若干不合格的供应商，并将一纸供应商排序名单推荐给了供应部门。当时，鉴于几家合格供应商提供的产品在技术指标接近且价差很小，在做信用评价时，信用管理部门增加了信守合同和供货及时两个因素的权重。在实际采购时，按照名次找排名第一名的供应商签约，并将排名第二的供应商作为后备。在此案例中，信用管理部门拒绝了那些与供应部门或高层经理有人脉关系的供应商。

另一类信用管理反腐功能所针对的是企业的公关对象，即那些有可能让企业或政府工程项目付出大额招待费的访客和意向投资人。在实际工作中，有些与企业打交道的人，看上去像似客户或投资人，与其打交道会使企业产生很高的交际费用，包括来自国外的“真假”技术掮客或意向投资人。如果企业采用信用管理方法，有可能减少或避免产生这种不必要的交际费用。因为，在企业内部反腐意义上，减少了企业内部人员公款吃喝和对外赠送礼品的机会，掐断在某些所谓的公关对象身上反复消费公款的状况。因此，企业的大多数公关对象应该在信用管理部门挂号，从与其接触的初期，就对其进行征信调查和信用评价，以避免企业高估访客的潜力，产生出不必要的公关费用。

另外，以往提出由地方政府领导接见或让主流媒体报道等隐性要求的访客不算少见，经过信用管理部门的筛查排除后，能少浪费企业高管或政府领导的时间，还能减少企业用于维护官方人脉关系的成本。

多年前，就曾有过将信用管理方法用于市政工程项目的案例，例如征信机构针对城市会议会展中心、机场和图书馆等市政建设工程项目的招商或招标实施信控。在每个案例中，都有各色以投资人、建筑承包商或供应商身份出现的中外商人，他们被介绍给工程指挥部，甚至还有经当地政府领导介绍过来的外商情况。经过采用信用管理方法筛选和排队之后，能发现或证实其中确有实力的客户，包括有经验和业绩的中介，帮助工程指挥部锁定重点招商或招标工作对象。当然，本文的重点不是如何开展工程建设信控工作，而在于在这类工程项目实施过程中如何节省公关费用和反腐败。

站在国家的高度来看，企业具备了信用管理功能是有利于国家质量战略实施的。一旦企业的各项信用管理功能得以实现，等同于为企业的产品和服务质量增添了一种全程机制保障。但是，凡事有得必有失，企业实施供应商排队法，必然会提高供应商入围的门槛，在打击了任人唯亲和收受贿赂等腐败现象的同时，意味着作为供应商必须提高技术和管理水平，要努力去创建品牌，加大了平庸企业的生存难度。当然，在供应商排队法以事前防范腐败事件出现为主，而不依靠个案侦查和举报揭发，也不是对线索进行系统性排查，是一种成本极低的制度性反腐败方法。

根据以往的经验看，对国企或政府工程项目实施信用管理是必要的，却也是有难度的。通常，企业的大部分采购人员和企业高层腐败分子都十分抵制，在暗中反对建立类似供应商排队法的信用管理制度。如果企业或政府工程项目要借用信用管理方法反腐，还须先改进自身的管理制度，给予信用管理部门以施展的政策环境和作业条件。在企业的外部，政府还应建立配套的市场联防举报机制。

参考文献

[1]《国家职业技能标准制定工作计划（2020-2022年）》中就培函[2020]24号，2020年6月17日

[2]林钧跃，《企业信用管理》，企业管理出版社，2001年5月 pp57-61

[3]中国就业培训技术指导中心，《信用管理师（国家职业资格二级）》，中国劳动社会保障出版社，2008年1月 P.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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