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科大】一生追梦
第135期
编者按:刘清亮老师是中国科大第一届毕业生,是我们的师长和学长。老师一生追梦,在求学和科研发现之路上不畏艰辛,有梦圆之时,也有梦碎之刻。从青年时期经历中国的大跃进、反右倾,经济困难时期和文化大革命,到不惑之年迎来改革开放科研中兴,刘老师从未放弃过对知识对科学的追求,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巴黎大学城之“路”
从懂事开始,像其他人一样,我一生也充满梦想。回顾逝去的岁月,梦就像天上的白云飘忽不定,有的梦接近现实,而有的梦只是幻想。人都在一步一步追逐自己的梦,一个一个地实现自己的梦想,一次一次地享受梦想成真的喜悦,同时,又要接受失败的煎熬。俗话说:“梦想和现实之间隔着海洋”,即便有时只是一个短暂的设想,实现起来却需要付出艰辛,不断战胜困难,不断战胜自己。这过程可能有坎坷,有曲折,可能也很漫长,但是过程的本身具有挑战性,很有情趣。
小学看苏联电影,见到拖拉机手开着拖拉机奔驰在广阔的田野上,梦想着自己成为一名拖拉机手。有一个小学的女同学在农场当了拖拉机手,自己还很羡慕。我母亲与她母亲聊天时听到那女同学的屁股被颠得都长疮生病时,自己才知道梦想的东西不一定都那么美好!上了初中,看到高中的“保尔·柯察金”班与北京师大附中的“保尔·柯察金”班建立了友谊关系,全校欢送他们的代表到北京交流经验和赠送礼品,心里向往着北京。高中同班一位同学的父亲是铁路工程师,正在越南援建铁路,同学们对此非常崇拜。那时开始知道了清华大学是工程师的摇篮,北京大学是学者的发源地,自己想入非非:“到北京上大学,将来成为工程师或科学家”。但是,家庭严重的经济困难困扰着自己,母亲重病,父亲的微薄工资不能支撑哥哥上大学(大连工学院),和继续供应我和弟妹全部上学,未来的梦想与家庭的现实发生了激烈地碰撞。困惑,不能自拔,一度决定放弃高考。关键时刻,是有一定阅历的班主任指点迷津,避开了暂时的困境,考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实现了到北京上大学的梦,使同村的年轻人羡慕不已,自己心里非常高兴。
进了大学,与北京和上海来的同学相比,自己“土”多了,知识面也窄多了,加上中国科技大学的“重、紧、深”的教育方略,自己的学习处于落后状态。一方面自己努力,另一方面取人所长,不到两年达到了“中上”水平,特别是数学和物理。有一次数学考试,题目特别难,从下午两点考到六点无人交卷,老师只好让学生先去吃饭,回来接着考。我是前三名交的卷,对成绩心中无数,忐忑不安。其后,碰到辅导老师问及成绩时,老师说还不错,才放下心来。最后,全班只有我们三人得到5分(那时是苏联的5记分制),后来物理成绩也上来了,从此,自己的信心才慢慢增强起来,不再觉得比别人(京沪同学)差。在大学里,视野宽广了,我们是中国科技大学的第一届学生,上课的全是知名的科学家,如华罗庚,钱学森,严济慈,赵九章,贝时璋,杨承宗等,都曾留学美国或英法,做人、做事、做学问都是我们的楷模,具有“大家”风范。中年教师中,有一批是苏联留学回来的博士和副博士,他们常谈起留学的生涯,加上优美的苏联歌曲和电影,出国留学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大学期间,58年的大跃进,59年的反右倾,60-63年的困难时期,繁多的政治运动使自己的思想有些迷惑不解,但成为科学家的想法没有变。1963年到原子能研究院(原二机部401所)做毕业论文,我所在的第十研究室(室主任是刘少奇的大儿子刘允斌)是绝密单位,按协议我毕业后应该留该室工作,谁知,毕业时突生变数,让我留校任教。63年9月开学,时任校党委书记的刘达召集留校毕业生开会,鼓励我们忠诚教育,奋发向上,十年内要把我们培养成副教授,这激励了我们,萌发了当教授的梦想。
当了三年助教,为专业课“核化学”辅导和带实验。业务刚刚熟悉,工作刚刚入门,66年开始了文化大革命,教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留学和教授的梦只能束之高阁,不敢再想,不敢再碰。串联,斗批改,或逍遥,消耗了最宝贵的十年青春。70年,中国科技大学又受林彪一号命令的驱使下迁到合肥,那里生活条件不好,工作条件极差,仍然整天没完没了的“斗、批、改”。这时脑子里没有了追求的目标,过一天算一天,不知路在何方,不知前途在哪里?
1973年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我先讲了一次化学课,开始接触业务。1974年进行教育体制改革,成立专业委员会,就是把任课的数、理、化和外语各科老师调在一起,统一管理,系里让我担任了无机化学专业委员会主任,担子重了,事也多了。75级学生入校后我兼了班主任,除跟随他门上课外,还带他们到南京718厂实习劳动两个月,其后又带他们到芜湖冶炼厂上课劳动一个多月,与学生摸爬滚打在一起,增长了许多实践知识,并与他们建立比较深厚的师生感情。这一段时间,虽然忙于完成校系领导布置的事,但有一点自己是清楚的,业务知识非常重要,因此,抽空就去看看书。全国恢复高考后,1978年我就担任了整个化学系“无机化学”大课的主讲,全力以赴备课,硬啃了几本国外出版的“INORGANIC CHEMISTRY”书籍,教学效果很好,受到学生的好评。
与鍆元素发现者之一
1979年初,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内心也激起了层层浪花。中国科技大学是中国科学院的直属单位,执行比较开放的政策,开始选派少数“又红又专”的业务骨干到欧美公费留学进修,这点燃了年轻教师(其实也快四十岁了)出国的梦想。学校内趁势办起了各种各样的英语班,有中国科学院办的,有学校办的,也有自发办的,英语学习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我高中和大学的前三年学是俄语,大四只学了一年英语。毕业后仅仅读了几本英文业务书籍,深知自己的英语底子很差,口语和听力更糟!79年结束了“无机化学”的主讲后,80年下半年,通过全校业务和英语的考试,我正式录取为中国科学院的外语训练班,作为出国后备人员。夫人让我“全脱”,全部脱离家务,一心一意攻英语。81年2月正式开课,趋于压力,我每天早上四点起床背单词和听磁带,晚饭后边散步边背课文,这样,一天下来,课文背了5遍,可听力见效甚微。十一月份,学校从外训班抽出了16人参加教育部第一次EPT考试,我被选中,心里惶恐不安。我这个人也有个特点,越有事越不慌,临场发挥较好,进了考场反而比较镇静。考试的开始是作文,背课文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用了14分钟得了14分,可有的同事用40分钟得到12分。时间有了宽裕,就能从容应对词汇和听力部分,得到103分(满分150),算是过了关。我是经过倪嘉儧院士的推荐,到FLORIDA STATE UNIVERSITY化学系 G. R. CHOPPIN 教授(锕系元素钔的发现者之一)那里进修和研究的,课题是镧系和锕系化学。我清楚记得82年6月29日从上海经纽约和亚特兰大到达塔拉哈西(TALAHASSEE,佛罗里达州的首府)的。在美国做了两年的科学研究,发表了5篇论文,参加了一次国际稀土化学会议,算是有点成果。“出国梦”刚萌发时,那么遥远,那么高不可及,但经过漫长的等待和努力,终于成实现了。
▲巴黎大学住宿证
▼1989年于耶路撒冷
1984年6月30日准时回国,讲了两次大课,85年提为副教授,带了硕士研究生,与生物系的合作中确定了生物无机化学的研究方向。再后来,三个月挪威卑尔根大学“铜与嘌呤配位的核磁共振研究”,两个月法国居里夫人实验室“锕系镎配位化学”和三个月以色列魏自然研究院“正铁色素的空间结构的核磁诱导效应研究”,拓宽了研究领域,同时,也领略了法国人的浪漫和巴黎的艺术情怀,挪威人的忠厚和北欧的峡湾,以及犹太人的聪慧和死海的传奇,丰富了不少人文知识。1992年2月,我的意大利朋友MARCO CACECI正在法国的CEA/CEN的一个研究所里工作,希望我重返巴黎。他帮我申请到一年的资助,即“錒系元素在地下自然条件下吸附研究”,研究内容有点跨界,但1.8–2.0万法郎/月的工资让我动心,那时,国内以万元户为荣。一年下来,省下来的钱使家庭经济据紧状况有了缓解,算是一种收获吧。92年这次在国外的工作,感到有些疲惫,毕竟年龄已过半百。想一想,应该结束在外孤身漂泊的生活,应该回到学校,回到家庭,好好过日子,好好做业务,把身心彻底稳定下来。
与学生摄于中国科大图书馆广场
晋升为副教授后,开始把科研的方向逐步从经典的稀土配位化学和镧系理论转向新颖的交叉学科“生物无机化学”,集中研究含金属蛋白的配位化学结构。我的研究组利用顺磁共振方法研究了十万分子量的NADASE,并发现铜(II)与来自组氨酸氮的配位结构,这个结果引起国内化学界和生物界同行的关注。那时,无机化学的同行还不敢触及那么大分子量的生物大分子,生物界的研究者也没有深入到大分子内部的金属离子配位结构。1988年我提出的“含金属蛋白的配位化学研究”课题连续受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资助,随后受聘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评委。研究队伍在扩大,发表的学术论文质量和数量也有提高。1993年刚从法国回来就晋升为教授,这又圆了当“教授”的梦。1995年得知中科院长春应用化学所的无机化学博士点正接受博士导师申请,我赶赴长春作了申请报告,很快得到批准。当中国科技大学申请无机化学博士点时,申请人中我是唯一的无机化学专业的博士导师。
我,一生都在追梦。有了梦就有激励,有了梦才能走得更远。梦,像你的身影,与你终生为伴。梦,又像高山上的雪莲花,获取它需要艰辛登攀。如果梦想成真,你会向前,再向前。如果追梦失败,你要把它丢在路边,无悔无怨,作为前车之鉴,追梦的过程就是人生的蔓延。回首往事,无论欢乐,还是苦涩,都充满着自己对追梦过程的欣赏和愉悦。
刘清亮,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化学系教授,1958年至1963年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读书,后留校任教。一直从事无机化学、配位化学、生物无机化学的教学和科研工作,曾去美国、法国、以色列和挪威进修或合作研究。2008年退休。
编辑:陈颍 8714 王雅薇 1407M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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