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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科大】英伦散忆

白大伟 814/8110 瀚海数据说 2021-03-15

第 196 期


作者简介:白大伟,于1981年考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近代物理系,1986年毕业获系统科学学士学位;1996年在普林斯顿大学获运筹学博士学位。之后在纽约、伦敦和香港多家国际金融机构工作。2005年左右开始写作散文、杂文,至今不倦。文章多收录在个人公众号“思想的远行”。


编者按:读白大伟散文,如同展开一幅画卷,散文作家细腻的笔触,勾画出他眼中心中回忆中的伦敦,亲历的风土人文,历历在目,句句在心。让我们在这个夏天,在他的的文字中走过伦敦的大街小巷,在摄政公园的运河边,或许会看到一对骑行去书店的父子……




搁浅在英国这个岛上,总觉得有些局促,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它的边缘。这是因为我之前住过的两个国家,美国和中国,都大得好像无边。好在这个岛真不错,而且大部分时间只需在伦敦城里转悠,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人,喜欢历史,喜欢独步,喜欢枝繁叶茂的公园,喜欢在咖啡店里一边读金融时报一边看窗外走路的人们,当然了,不能太在意那些经常出现的细雨绵绵。到了这,你要要求自己静下心来,慢慢地欣赏,即使是一些小事,包括在大英博物馆的大堂中间向上看那玻璃棚顶上的天空,在黄灯一闪一闪之中让汽车给你让路,在查令十字街上的书店里慢慢地品书……


然后你会和我一样默认,伦敦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城市了。她比巴黎少了些华丽,多了些朴实,又不失皇家的大气。她的活力逼近纽约,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纽约,比如更久远的历史,更浓绿的公园,内容更丰富的报纸,更多的剧院博物馆等等。还有那些让人舒服(cozy)的小主街(high street),小后街,小花园,小书店。小说里的人物走过贝克大街,过了玛丽邦路,绕了一圈,很有文学味道,而在纽约的话,就是过了第五大道,穿过第四十四街,那味道差了不少……


除了破旧的西斯罗机场和经常下雨的天气,我觉得伦敦可以说是近乎完美。就连天气,感觉也因人而异,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烟雨过后,街道干净亮丽。路边的树和草,在冬天也绿油油的,让人有不识节气的感觉。 



从伦敦中国城出来向北走,穿过沙福兹贝里大道, 两分钟就到了在瓦多街上的圣安妮小教堂。有一天我散步到那儿,去看散文家威廉·哈兹里特的小墓碑。因为他,英国散文才可以说是到了巅峰,不只有哲理,更多了一种恰到好处的浪漫。阴雨天读他,会感到阳光的温暖。蜗居在都市,能听到山野的呼唤。读他对不朽青春之描绘,会感到一振:“去看金色的太阳、蔚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海洋;去出行在青葱的原野,体验做万物之首的情怀。去俯视那令人惊愕的陡峭悬崖,眺望那遥远的阳光峡谷;世界在脚下延伸,星光不再遥远!去读史,领略帝国的兴衰和世代的交替。去倾听泰尔、西顿、巴比伦和苏撒昔日的荣耀,然后说:皆为往事,逝者如斯。此时此地,是我的世界!”


哈兹利特的散文用优美的文字谈艺术,评文学,论政治,说出游。如今伦敦大报小报周末版的内容,都能看到哈兹利特的影子。



中国城旁边的查令十字街(Charing Cross),从前没有线上书店或者像“水石”这样的超级书店之前,有很多小书店,是非常具有旧时伦敦风貌的地方。有一本书叫做《查令十字街84号》(84 Charing Cross Road),后来拍成了电影,作者是海莲汉芙(Helene Hanff)。


这本书是以书信的形式写在纽约的海莲和这条街上马克丝书店店员弗郎克等人的交往。海莲是纽约一个清贫的作家,由于工作和对英国文学的热爱,需要订购很多书,其中一些在纽约也买不到,于是和弗郎克的这家旧书店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即使能在纽约买到的书,她也完全依赖弗郎克从伦敦寄过来,就这样他们交往了大约二十年。这期间,由于没有足够的路费和种种原因,海莲竟没有去过伦敦,直到有一天弗郎克忽然逝去。这时候,海莲的朋友在伦敦访问,海莲在给朋友的信里说:”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


读了这句话我想起自己时而光顾的那个在大英图书馆对过的小店。两镑一本,有很多我喜欢的书。觉得太便宜了,经常怕它关门。其实,伦敦现在还有很多这样的书店,数目远远超过其他城市。


读了那本书之后,有次我从中国城出来,寻找查令街84号的这个马克丝书店(The Marks & Co ),却遍寻不着。最后在一个饭店的墙上,看到一个不太清楚的牌子,上面写着:“查令街十字街84号,马克丝书店故址,由于海莲汉芙的书而驰名于世。”


我把海莲最后一封写给朋友凯瑟琳的信译到这里:


亲爱的凯瑟琳,


我在清洁我的书架,所以地毯上到处都堆着书。这会儿,我正偷闲坐在这些书的中间给你写几句话,祝你和布来安去伦敦一路平安。他那天电话里对我说:“要是你有票的话,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让我几乎落泪。


可是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不会了。很多年伦敦都萦绕在我的梦里。我以前去看英国电影就是要看看那些街道。我记得很久以前一个人对我说,去英国的人都会发现他们要找的地方丝毫不差地就在那。我说我要找的是文学英国,他点头说:是在那啊!


也许在,也许不在。看着地毯上的这些书,我知道,它们在这儿!


卖我这些书的那个人,上帝保佑,前几个月死了。书店的老板马克丝也死了,但是那个书店还在。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



在伦敦的八年,儿子从八岁长到十六岁。在他小的时候,和他一起经常沿着摄政公园的运河骑自行车。记忆里有一个特殊的四月天,我曾有这样的记录:


空气暖暖的, 岸边的树和草绿得刺眼,花鲜艳地开着,鸟懒懒地躲在树荫里不愿发出声音。只有偶尔开过来的游船才能暂时打破这种平静。


运河上有几座小桥,连接阿尔伯特王子路、摄政公园及公园北部的伦敦动物园。 快到坎姆敦市场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手风琴的音乐。而且又是他,那个吉普赛人,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在桥下的一角演奏着。每年天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那里,提醒我在伦敦又度过了一年。那段路旁的建筑离水非常近,有点像在威尼斯。不过它们简单而严肃的装饰却又告诉人们这是绝对的伦敦。


坎姆敦市场是我们的目标。运河在那里和坎姆敦城区相遇就像是到了家,不再往前走了。一些可以住人的小船在那里停靠着,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内部和主人。是什么样的人选择在都市里生活在飘摇的船中呢?


我一边骑车,一边看了一眼儿子,他还在慢慢地向前骑着。


同样是在城里,运河那面像乡下,坎姆敦市场这边却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走动,在喧闹。世界各地来的人在这里购物,吃饭,或者就是看热闹。儿子到这里是为了吃“鸡肉法希塔”—一种用面饼夹烤鸡肉蔬菜和墨西哥调料的食物。对他来说,这可以满足他无比的乡愁。当圣诞节快到的时候,他对美国,他幼时的玩伴,尤其是对美国食物的想念,更是溢于言表!


吃了饭,我们有时会到附近一个“水石”书店里转一转。儿子会坐在卡通漫画书架下读他的“哪汝头”—一个源自日本,我不知讲些什么的系列小人书。我通常则是翻看一些历史书,尤其是那些关于英国人的:休谟,斯密,罗素,拜伦……


然后儿子会买一本他喜欢的书,我则买一本我喜欢的书加上一份金融时报,再买份饮料。回去的路上在岸边坐下,父子同读,享受那个伦敦春天的时间。



在伦敦生活了八年,有一天忽然决定离开她,当时的感觉,就如比尔·布莱森在他的《小岛日记》中说的: 忽然,在一瞬间,领悟到为什么会喜欢伦敦 - 实际上,是她所有的,每一处,好的还是坏的。



读桑塔亚那的《世界是我的东道主》,感到有一些共同的细微感情。我们都喜欢英格兰,但却都是流浪者,不会和她永远在一起,知道有一天会离她而去。他曾描述过: 


[1932年]最后这次访问之后,我与英格兰的告别几乎就像是逃跑。想到这内容丰富的一章已经永远结束,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就像埋葬一位早已离婚的妻子,最终有了和平。不再想修修补补,关于往昔的拥抱的记忆不再被新的失望所笼罩。我曾经以深沉宁静的欢乐拥抱过英格兰。她简朴、杰出,有怡人的生活习俗,几近完美。她的待人接物之道正派、明智、温和,她的目光和声音多么美丽动听,她的感情多么健康! 虽然我是个坚定的流浪者,不适合做她的情人或丈夫,然而她有时候看起来是有点爱我的。她理解,我是可信赖的,实事求是,不会见到真相而震惊。她感到,我像一位诗人那样爱她,没有要求,没有恭维,只是在他真挚的狂喜中夹有一丝无法治愈的痛楚。 




Bill Bryson: "I can never understand why Londoners fail to see that they live in the most wonderful city in the world.  It is far more beautiful and interesting than Paris, if you ask me, and more lively than anywhere but New York - and even NY can’t touch it in lots of important ways.  It has more history, finer parks, a livelier and more varied press, better theaters, more numerous orchestras and museums, leafier squares, safer streets, and more courteous inhabitants than any other large city in the world.


How is it possible, in this wondrous land where the relics of genius and enterprise confront you at every step, where every realm of human possibility has been probed and challenged and generally extended, where many of the very greatest accomplishments of industry, commerce and the arts find their seat, how is it possible in such a place that when at length ....


It looked so peaceful and wonderful that I could almost have cried, and yet it was only a tiny part of this small, enchanted island. Suddenly, in the space of a moment, I realized what it was that I loved about Britain -- which is to say, all of it.  Every bit of it, good and bad -- Marmite, village fetes, country lanes, people saying “mustn’t grumble”, and “I’m terribly sorry but’, ....


How easily we lose sight of all this.  what an enigma Britain will seem to historians when they look back o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Here is a country that fought and won a noble war, dismantled a mighty empire in a generally benign and enlightened way, created a far-seeing welfare state - in short, did nearly everything right - and then spent the rest of the century looking on itself as a chronic failure.  The fact is that this is still the best place in the world for many things - to post a letter, go for walk, watch television, buy a book, venture out for a drink, go to a museum, use the bank, get lost, seek help, or stand on a hillside and take in a view.


All of this came to me in the space of a lingering moment.  I’ve said it before and I’ll say it again.  I like it here.  I like it more than I can tell you.  and then I turned from the gate and got in the car and knew without doubt that I would be back."





编辑/插图:陈颍 8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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