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兰不是真中国风?我们又如何给美国建筑师讲颐和园?记一场AIA讲座
作为亚洲设计师团体,我们将不间断地向AIA提供各种设计相关的讲座,并借此表现我们独有的理念和文化背景——以一种能真正引起对方兴趣的方式。与此同时,我们希望用更客观的评价方式进行对话、更渴望交流的心态借以传达。
作者 | 郑时翔
编辑 | 徐旭
《花木兰》电影海报 © Internet
最近,迪士尼新电影《花木兰》在网上遭到了相当多的非议。无论从人物妆容、台词、场景设置,还是整个故事剧情,都很难让我们有共鸣。甚至有影评说“魔改中国文化乃是西方传统艺能”。
其实,正如萨义德在《东方主义》中提到的,早期西方想象中的中国掺杂了非常多的主观臆断。而这些想象里某种神秘、怪异的元素刚好符合戏剧舞台,因此怀着猎奇心理,才会有类似《图兰朵》这样的作品;事实上,这种刻板印象直到当代还印刻在许多西方人的心里,所以《花木兰》的出现并不令人诧异。
不难推断,在这样的背景下,要给西方人讲中国古建也绝非易事。
国内建筑系的朋友们都学过“中国建筑史”这门课,很多学校还有古建测绘的课程设置。其实,即使没有这些课程,我们对中国古建筑本来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理解。
美式中餐,经过修改、符合美国人口味的中式菜品 © Internet
在国外工作学习的朋友们,都碰到过需要解释我们的文化习俗和生活方式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纵然这会是一个麻烦的过程——需要介绍相关背景、历史,进而才能解释为何会有这样的传统(比如必须要解释祭祀方式才能解释为什么不能把筷子插到米饭里),但如果我们条理足够清晰、表达足够充分,西方人并非完全无法理解前因后果。
不难想象,同西方人聊古建筑也是可行的,只是难度上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好的策略和更明晰的呈现形式将起到关键作用。
王子寒在这次的AADULecture中挑战了一下给AIA的美国建筑师们讲颐和园。
在活动开始前的准备阶段,我们几位策划人一起进行了多次讨论,思考到底怎么说,才能让这次活动有独到的意义。其实若把活动当作纯粹的“中国古建欣赏课”,那难度也并不大。优质的中国古建摄影作品数不胜数,只要陈列足够充沛的图片,听众自然可以通过视觉体验和基础的介绍词得出自己的浅显的观看理解。但这种理解必然停留在形式层面,同看图书的区别并不大。
考虑到有现场听众可能对古建构造一无所知,讲座一开始,王子寒就从最可能为西方人所熟悉的紫禁城作为引入,表达了中轴线在官制建筑中的重要性。然后简单归纳了古建基座、柱体、屋顶三部分,并趁势引入屋顶制式的概念和图解。
这一部分从颐和园的基本用途、功能分区开始介绍。接着适时摆出建筑师们都熟悉的总平图,并抛出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颐和园打破了紫禁城一般严谨的中轴线策略?
接下来王子寒将讲述集中在宜芸馆,从自己的测绘和研究成果加以探讨。
宜芸馆作为颐和园的书房,对比紫禁城中的御书房要显得低调简约得多。图片上,从材料、体量、基座的样式上已经可见一斑。这里他再次放出屋顶制式图解,强调了不同制式屋顶与阶级制度的关系。
另一方面,他又讲述了颐和园的主人——弘历皇帝的人物性格特征。他的与众不同从他多幅画像就可以看出:除了正襟危坐、穿戴整齐的皇帝形象,他还留存很多具有文人气质的画像。“弘历是个极度具有浪漫主义情结(helplesslyromantic)的皇帝。他是历史上极少见的提前‘退休’,并把皇位让给自己孩子的帝王。”正是这种浪漫主义的情怀,让他不拘泥于皇帝的威严形象,而愿意从民间获得建造理念,结合北方四合院、南方园林、西湖的湖景等元素,形成这座丰富多彩、富于变化的皇家园林。
讲座至此,王子寒不但介绍清楚了颐和园的建筑风格、营造方式等建筑学内容,还外延到了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价值取向等话题。
另一个策略是使用建筑专业众所周知的表达方式来解释说明。比如讲到中国古代匠人使用做法册子的文字叙述来代替施工图进行施工,王子寒给出的图中,明确标识了册子中哪段文字代表何种含义,翻译成图纸语言会是如何标注。这样的方式非常直观易懂,并不言自明地表现出中国古建筑中“制式”的重要性。
比如刘亦菲在《花木兰》中出嫁时的装扮受到了网友疯狂吐槽。但若查询相关历史,南北朝时期确实开始流行一种“鹅黄妆”,这种妆容起源于佛教在南北朝时的广泛传播。由于当时佛像都被打造成金色,很多女子为表示虔诚,用黄色涂料将额头涂黄。
据说这种做法一直流传到唐宋。也因唐宋画像更多被保存,电影中这个妆容看起来更像唐代的风格。迪士尼当然没有深刻考究,但确实查了一点史料,只是没有明白中国古代画作和真实情况的区别,因此“翻译”地太过直白,丢失了中国式的美感。
这种不理解是必然的,因此我们也无法责怪迪士尼不尊重中国文化;与之相对,我们若能使用一种更为明晰的表述方式、更为具体的内容设置,主动让人了解到中国的面貌、而非简易的文化符号,才不失为一种行之有效的传统文化表达道路。
AADU Lecture在做的事,正是为此而行动的一小步。作为亚洲设计师团体,我们将不间断地向AIA提供各种设计相关的讲座,并借此表现我们独有的理念和文化背景——以一种能真正引起对方兴趣的方式。与此同时,我们希望用更客观的评价方式进行对话、更渴望交流的心态借以传达。
众所周知,当代国内建筑学源于西方现代主义,同古建筑的体系有本能的排异反应。我们当然需要继续探索古建筑新的可能性,但当我们时刻将目光聚集在中国传统和西方现代的博弈,一边说着继承传统、一边摇头感慨大片土地被西方建筑师的实验性项目占据时,是不是也可以思索,如果我们更为主动地向更广范围的建筑设计师们呈现中国建筑尚已存在的瑰丽时,会不会有更多的设计师愿意讨论中国古建筑乃至传统文化当代化的可能性;至少至少,在下次要设计一个“花木兰”似的建筑时,无法避免地心有余悸?
王子寒
郑时翔 | Andy Z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