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冯琳|我和我的堂姐冯菊

风铃的后花园 风铃的后花园 2021-06-15


 (图片来自网络)





我和我的堂姐冯菊

冯琳|文

冯菊是我的堂姐。我们的祖父是亲兄弟,她的爷爷和我的爷爷在重庆涪陵石龙村出生后,这藤上的枝桠虽然朝不同的方向长,但最终汇合在爷爷们结出的老藤上。血缘上的亲情是血脉的走向,我和冯菊的同窗之情是追忆童年生活的走向。因为亲情和同学情,冯菊不光出现在春节、中秋、端午这些节假日的亲人的聚会上,还出现在我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这看不见和看得见的青春岁月的河流里。


冯菊比我大不了几个月,我们都生于八十年代初期。那些青春岁月,那些并不如烟的往事,掰着指头数,都数得出来——我们用花花绿绿的水彩把流行歌曲和革命歌曲的曲谱凸显出来,在作业本上誊抄;我们在电厂家属区的小卖部排队买翁美玲、刘德华、黄日华、黎明、张学友的不干胶,为张学友帅还是刘德华帅,争得面红耳赤,到最后也没有输赢;我们还一起捡糖纸、从信件上撕邮票,把五颜六色的塑料纸和火柴盒大小的邮票,夹在本子里,每天拿出来饱一下眼福;我们也有温情的时候,买一包酸梅粉,你舔一口我舔一口,把贫瘠的日子过得咪咪甜。我们在邻封的电影院,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我掏出一条手绢,冯菊擦一下,我擦一下。一部电影看完,泪水浸泡的手绢里面全是盐。那一年,我们去高峰岛野炊,冯菊带锅,我带除锅以外的碗瓢盆,我们发现大自然的野趣和自家屋顶的炊烟一样迷人。放学后,我们不着急回家,我们坐在龙溪河畔,看夕阳下沉,看牧童归家。


那些年,我和她脸上的胶原蛋白在邻封的暮光和清贫的岁月里,想有多少就有多少。那是我们的青春,那是触手可及的亲情和友情。


那些年,当我和伙伴们在大街上捉弄“陈疯子”的时候,冯菊和她的残疾母亲,为陈疯子端水送饭;当我和伙伴们私下讨论班上的“小个子”秀英(已写入我的新作里)时,她成为秀英最忠诚,最可靠的精神伙伴,陪同秀英熬过那些不堪和遭人白眼的初中生涯。


我和她在一条街,一个镇上,把我们的山河岁月,过得简单又丰富,真实而有趣。这么多年了,我不喊她姐姐,喊她冯菊,是因同窗的情意大于亲情,我理解了前段时间一些公号推出的文章——三观一致的情感超越血缘亲情的丰富内涵。


齐耳的短发,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这是冯菊的标志。以前到我家,人未到,声音先到——冯菊来了。我和奶奶赶紧出门迎她。我经常和她开玩笑,要是她当老师的话,往讲台上一站,不需要麦克风,响亮的声音四面八方都能听到。


从我的心底沥出的一些温暖的细节,是我和冯菊将守望、关怀、祝福融入了彼此的童年时光。我和她的笑声、歌声和一起走过的路,是如此的真实。多年后,我和她头上抽出的白发、眼角的鱼尾纹、脸上加深的法令纹,是如此的忧伤。

我读大学和工作期间,因回家少,她经常到我家,挽着我奶奶的手,在邻封的街上,从电厂走到蕃沟湾,又从村口走到村头。她陪奶奶散步聊天,替我敬孝。有很多次,她到我在重庆高滩岩的宿舍来看我,我和她吃着串串数着签签,她住在我几平米的位于感染科大楼对面的护士公寓的老房子里,每晚聊到深夜才肯道晚安。每一次来重庆,我会让她帮我带礼物给奶奶。对奶奶喜欢吃的零食,她像放电影一样,娓娓道来。当年渝长高速路还没通车,靠漫长的夜航和长途大巴抵达我的故乡,她总是不嫌麻烦,替我为家里默默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虽然我的工作、生活的环境,和冯菊在镇上的生活不在一条轨道上,但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铺平生活的轨道而奋力打拼。她的选择和第一段婚姻的失败,让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童年无忧无虑的笑容。作为四个孩子的母亲,无法把爱分摊到每一个孩子身上,成为她的遗憾和眼泪。虽然身上的担子像大山一样压着和沉默着,但她骨子里的豁达、知足和乐观,她把一贫如洗的日子过成了一篇散文。有一年夏天,恰逢全市的摄影大赛在长寿湖举办,我和一位作家朋友随她走进了果园。碧波荡漾的湖边,枇杷酿足了情绪,用饱满的姿态给一汪深蓝一个潇洒的背影。夏橙也不甘示弱,当剥开皮的瞬间,橙黄的果汁淌出长寿湖的沉静和色泽。屋外成群的鸡鸭,咕咚咕咚的声音,想把湖面的琼浆一饮而尽。远处,白云悠悠,从天幕中犁出一条路,把自己镶在湖里不出来。


虽然冯菊的家,推门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湖岸风光,但家境的贫困和孩子们的养育负担,让她喘不过气来。每当她伤心绝望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世间的美好——儿子的头部摔伤缝了十多针,秀英回家第一时间去看望;她给我提供镇上的滴滴司机小科患尿毒症的事,我写了文章在一枚园地刊发后,陌生人伸出的友爱之手,她欣喜又欣慰。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与友善,像繁花一样生长。


她被生活的重担推着前行,但不忘在朋友圈分享长寿湖的落日与朝霞。湖里的太阳和天上的太阳,在偌大的湖面上,弹出自然之音和天地之音。冯菊常年在自然之境和天空之镜里,把苦难和眼泪藏在心里,保持着慈悲和善良,她的心灵和长寿湖一样明镜、纯美。



如一枚园地的文友青客所言,穷人的磨难是连着的,无休无止,越穷事儿越多。当冯菊的儿子摔伤后的伤口还未愈合,她的父亲我的伯伯,却被生活与疾病压垮,突然的昏迷把家庭和自己拖入了无尽的深渊。冯菊坐上摩托车,从长寿湖镇赶到邻封镇的父亲家,发现父亲人事不省,她把父亲送到了三十公里之遥的区医院急救部。父亲断断续续的醒来,又断断续续地说话,让冯菊又欣慰又气恼。


当冯菊开好住院证,准备去交钱,父亲忍着疼痛,对女儿怒吼,“我要回家,不要治了,不能花钱。”


“不行,你都病倒了,这次你要听我的,必须住院。”重庆女子的泼辣,冯菊发挥到极致。


“我必须回家,我今天不回家,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父亲望着和他一样固执的女儿,不依不饶。


当看到脑梗死、慢性硬膜下血肿的检查报告后,一向身体硬核的父亲,终于扛不住了。父亲老了,走过的风雨和岁月结下的霜,长成了白发和皱纹,伤痛与苍凉。


这个在贫困线挣扎的家庭被现实的困境,彻底地清洗。


“回家,我死也要死在家里。”父亲给女儿下了最后的通牒。


在孝与顺的对峙下,冯菊选择了顺,顺从父亲的指令,顺从父亲无奈的选择。冯菊心里自责,是自己的无能,自己没有好的工作,自己从小不好好读书改变命运,自己要生那么多孩子,自己的第一段婚姻没有遇到良人,所有的错误和选择,导致了她的现状和家庭的未来。她不能给父亲一个良好、宽松的医疗环境,家里没有备用金、养老金,一旦家里遇到大事,只能透支花呗、借呗来应急。父亲拒绝住院,是担心唯一的女儿在人间继续遭受苦难,以苦熬节约下来的钱,让女儿今后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


“以前父亲经常打骂我,但父亲给了我生命,他突然生重病,我不可能不救他,我要我父亲活下去”。冯菊笃定而真诚,我却深感无力又悲伤。病来如山倒和现实生活的贫困,让冯菊一个人苦苦托起风雨飘摇的家。


我在电话里听到了争吵,一个执意要求父亲住院,一个非要在家等死。父亲口齿不清,采取一贯的强硬、独裁的做派,女儿极力劝阻,大嗓门中带着焦急和力歇声嘶。


看着父亲情绪激动,冯菊担心情绪会加剧病情,她只好沉默,刚刚的暴风骤雨变为了静水深流,但溪流的边沿有暗礁、有青苔、有险滩,有无法预估的未来和不可控制的风险。


因幺舅家和父亲家挨着,幺舅对冯菊说,你先回家吧,家里还有孩子需要照顾。


冯菊到邻封镇上的药店,为父亲买好药后,看着熟睡中的父亲,她的泪水在心里洒落。这个从小失去父母的父亲,这个家庭成分不好遭人白眼受人欺负的父亲,这个一辈子奔波在乡间为单身的男女说媒的父亲,这个舍不得买吃的,几十年不为自己添一件衣服的父亲,就像一个刚来人世不久的婴儿,无助和孤单,脆弱又无力。生活的磨砺把过多的风霜埋进了父亲的体内,现在已在父亲的身体里发挥了作用。无法走路、口齿不清、吃不下食物,疾病的爪牙正一点一点吞噬父亲衰老的身体。


冯菊告别了父亲,回到了长寿湖的家。一边是年幼的孩子,一边是老迈的父亲,天平的两端,挑着对亲人的爱与责任。一旦天平失衡,这个家庭的房梁、地基,就会歪斜、坍塌、垮掉。


冯菊回家安顿好孩子后,她的心一直揪着父亲。她给父亲打电话,想问问父亲身体的状况,无论她怎么拨打电话,电话的另一端永远没有回音。她的内心在翻江倒海,她披着疲惫的身体,找了一辆摩托车立即到父亲所在的邻封镇上。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她泪如雨下。父亲已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有醒来。她用手摸了摸父亲的额头,父亲的脸,还有气息,还有温度,这个一米七的父亲身体里还藏着对女儿的爱。她赶紧拨打了120,她在父亲的衣袋里找到了600元现金,她花了500元支付急救车的费用,花了100元缴纳住院费。她从家里到父亲的家里,她情急之中,没有带任何现金。


当晚,我在朋友圈看到冯菊发的父亲躺在监护室的照片,我看到我这个一辈子贫苦、勤劳的伯伯,已不是在乡间飞奔的少年,已不是每年春节给我五元、十元、二十元压岁钱那个年轻力壮的伯伯了。皱纹、白发、老年斑,像基因一样,刻入了他的身体。他气若游丝的躺着,插着氧气,靠着最基本的医疗来延续他的脆弱,他的呼吸。


钱,物质,有时候被我们鄙夷。钱不能代表一切,钱买不来一切,钱不是万能的。但是钱,在关键的时候,能救人一命。我在不多的工资收入中,挤了一些钱转给冯菊救急。当我知道她一个人在区医院守在父亲的身旁,在椅子上熬了一夜,我恨不得长个翅膀飞回去陪着她,陪她一起熬,一起等待生命的奇迹。那一夜,我和她聊到凌晨三、四点,我只能以我的方式,在她最无助最煎熬的时候,给她精神上的支持。第二天一早,冯菊给我说,他在住院部碰到了滴滴司机小科的妻子,他的妻子欧文敏,给了她300元,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弱者对弱者的关怀,超出了我的想象。两个同病相怜的家庭,从拮据的生活里拼出一点爱给对方。这清澈见底的善,是人性最美的光。


我突然想到了网上筹款,一人帮一点,涓涓细流能汇入江海。我把想法告诉了冯菊,她本能的排斥,她担心别人认为她欺骗,认为她小题大做,认为她故意卖惨。在生与死的面前,脸面、担心别人说三道四,这些是人为从心底里长出来的情绪,已不足挂齿。只有活着,活下去,才是唯一的,急迫的出路。


滴滴司机小科给了我滴水筹重庆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我转给了冯菊。滴水筹链接出来后,我第一时间转发了朋友圈。一直以来,我的朋友圈都是个人的小资小调小情怀,或者转发个人的、朋友们的文学作品,我很少发筹款的链接。这一次,我必须要为这个苦难的家庭,豁出去一次。


青岛的文友小雨滴看了冯菊的朋友圈,愁了。她说挣扎在贫困线的家庭,遭遇重病、大病,她很难过,真是屋漏又逢连绵雨。她奔走呼喊,她忧心忡忡。一起写作的,河南的皇甫,自己的家庭深陷困境,需要他把家庭从深渊带入平原地带,他在思考、在焦心,在想办法,如何为冯菊雪中送炭。还有一枚园地群的文友们,我平时和他们交流甚少,我在群里很少互动,很少点赞,很少评论大家的作品,很少参与讨论。他们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他们的心和他们的作品一样闪亮。还有在地球的另一端,在武汉最困难的时期坚守正义和良知,守着心中的道,为大众输送了大量的精神粮食和营养的二湘和一枚,给予了冯菊最无私的关怀。还有我的“穿越未来”同学,我和他在微信上不说话,不联系多年,他突然发给我红包——转给堂姐,略表心意,让我看到了和我一起在邻封幼儿园、邻封中心校、电厂子弟校、长寿四中念书的同学们,心底长存的温暖和善良。还有那些和我只有“点赞之交”、“工作之交”,甚至没有谋过面的微信好友,出现在冯菊的滴水筹捐助页面。


我对冯菊说,记住这些发光的名字,善良的人吧。他们是在你遭遇绝境之时,往前推你一把的那个人。冯菊很有心,她去医院的便利店买来笔记本,在本子上,记住了帮助她的陌生人,爱心人士的名字。她说,他们和长寿湖的水一样清亮。他们的心灵,和长寿湖果园里的水果一样,饱含着纯真、鲜美和甘甜。他们就像太阳一样——“绝不为它所做的善事后悔,也从不指望任何回报”。


马克·吐温说过,善良是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雨果说:“善良是历史中稀有的珍珠,善良的人几乎优于伟大的人。”莎士比亚也说:“善良的心地,就是黄金。”这两天,我没有写任何文章,我沉浸在苦难、困境、疾病、善良的人性,各种复杂的情绪里。疾病和衰老,我们无法预测和逆转,但是慈悲和爱,托着这个美好的世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和暖意,比电视剧和小说里,更加朴实与厚重。我看到在爱的循环里面,爱找到爱,爱大于爱。

(写于2020年8月25日)

(冯菊和同学们,那些青涩,那些纯真)



作者、简介

冯琳:重庆市作协会员,喜欢落日、草原与春天。



更多阅读推荐


风铃|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再大再多的苦难,我也要接纳

风铃|这一天,我终于原谅了长期打骂我的父亲

冯菊|我和我的残疾母亲

菊子|一个靠自己的双手为四个孩子托起希望与爱的80后女子的真情实感









扫二维码|关注我们


诗意|人文|美学

微信号|641037688

投稿信箱:641037688@qq.com


“在看”我吗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