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明:与自然科学、哲学社会科学并列,可否设立生命科学学?
编者按:10月27日,以“科学促进美好生活” 为主题的2018世界生命科学大会在北京召开。大会由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科学技术部主办,中国科协生命科学学会联合体、中国生物技术发展中心承办。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作出重要批示强调:深入交流、凝聚共识,加强协作,推动生命科学研究和技术创新取得更多突破。
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科学院院士陈竺,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戴维·巴尔的摩教授出席开幕式并致辞。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主任、中国科协副主席、中国科学院院士李静海出席开幕式。开幕式由中国科协生命科学学会联合体轮值主席、南开大学校长、中国工程院院士曹雪涛主持。
400余位国内外生命科学领域顶尖科学家围绕医学与健康、农业与食品安全、环境科学、生物技术与经济、卫生政策等领域,开展高水平学术交流和最新成果展示。
中国科协、科技部、教育部、自然资源部、农业农村部、卫健委等单位有关部门负责同志,相关领域专家学者2000余人出席开幕式。
值此2018世界生命科学大会召开之际,特推出李慎明同志公开发表于《光明日报》2012年1月16日标题为“与自然科学、哲学社会科学相并列 可否设立生命科学学?”一文,以飨读者。也正如作者文中所讲:“仅把自己近些年来对这方面的相关思考做一点梳理,从世界观、方法论的角度谈谈对生命科学的一些可能是十分浅显的看法,以求教于学界和对此有兴趣的所有人士。”
对生命科学,我是外行,但对学习其一些常识知识有着深厚的兴趣。对生命科学,我也关注了20多年之久。在这里,我仅把自己近些年来对这方面的相关思考做一点梳理,从世界观、方法论的角度谈谈对生命科学的一些可能是十分浅显的看法,以求教于学界和对此有兴趣的所有人士。
人,往往从小就爱好奇思遐想。后来,我对生命科学有更多的兴趣,可以说是缘起于两个人物。
1983年,钱学森(前排左六)与参加中国人体科学研究会(筹)量子物理与人体科学讨论会同志合影
其一是令人尊敬的大科学家钱学森。钱学森先生在世时就非常重视对人体生命科学的研究。他明确主张“人体是一个开放的复杂巨系统”,多次呼吁应当把人体生命科学作为一门科学甚至是一门未知科学加以重视和研究。20世纪80年代的一天,我在一个会议上见到钱老,我这个晚辈向他明确表示了拥护他的这一见解与呼吁。钱老对我说:“人体生命科学研究要靠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指导,要靠领导的重视与组织,要靠各个相关学科的共同攻关。我们过去搞‘两弹一星’,就是靠一体化的领导,靠高度的政治觉悟、高度的组织纪律性和高度的科学性,这是人体生命科学研究所必需的。”经过这些年的学习与思考,我更加感到钱老在人体生命科学思考方面同样是先知者。
其二是发明治疗烧烫伤药膏的徐荣祥先生。我和荣祥先生相识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相交接之时。他给我讲了他从事人体细胞再生研究的起始。在上大学期间,荣祥利用课余,先把仍挂在藤上的三个南瓜划伤:其中一个抹上香油,结果这个南瓜创面上很快长出新表皮,且一点创疤没留,恢复得完好如初;而另一个被划伤没有涂抹香油的南瓜创面是结疤;第三个被划伤后贴上胶布的则是溃烂。荣祥把这一道理用到人体上,结果发明了治疗烧烫伤有特效的烧伤药膏。1991年,中国国家卫生部把他们研究出的烧伤湿性医疗技术列入十年百项重大医药技术的首批十大医药技术之一,向全国行政推广普及造福广大患者。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FDA)也随即修改了相关药品研究的规定:禁止任何使创面干燥及创面慢性愈合的烧伤药物申报。后来,我多年用他的烧伤药膏,效果确有再生皮肤的奇效。但当时我印象最深的并非这一发明本身,而在于他在这一发明过程中对哲学的认识与运用。他说:“从一定意义上讲,研究有无进展,决定于哲学理念的先进与否,进展大小决定于把先进的哲学理念与你要研究对象结合的程度。”“我尽管学的是医学,但我酷爱对哲学问题的思考。我读的哲学著作不多,尤其是西方哲学大家的著作我读得更少,但中学特别是大学开的哲学课程使我受益匪浅。毛泽东主席的《实践论》、《矛盾论》和《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等基本哲学著作我读过多遍,烂熟于心。这使我进一步明白了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我对这些东西笃信不疑,从而认识了‘整体与个体’的生命科学这一哲学思路,即在把握认识生命整体活动规律的同时,把握认识一个个生命个体即一个个器官的活动规律。整体活动规律与个体活动规律相互之间都应统一,而不矛盾,这才表明你所表达的是生命体的客观真实的规律。我对烧伤湿性医疗技术的研究过程都源自‘整体与个体’这一哲学思路的指导。如原来世界上对烧伤的治疗原则是保持创面干燥的治疗,但实践已证明,保持创面干燥不能愈合治疗——说句土话,在干涸的土地上不可能生长庄稼;从个体来说,创面的组织细胞得不到生命的条件也是不可能愈合的。”
荣祥和他的科学团队的探索及阶段性的成果,进一步引起我的思考:如何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来更加自觉地指导相关科学的发展呢?人体科学乃至生命科学是一个远比一般自然科学都要复杂的科学的另一门类。在科学研究上不能设立任何禁区,不能故步自封,应容许大胆探索,鼓励百家争鸣。
最近又读了徐荣祥先生的《人体再生复原科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出版),进一步加深了我对生命科学学科的思考。按理说,我对荣祥先生的人体再生复原研究没有发言权,但对科学的信仰、尊重,促使我不断对这个问题进一步关注。我更加感到,过去人们对自身生命的传统研究大都集中在与大自然共生的人类生命体的自然生命领域,研究人体从胚胎开始到出生后直至死亡期间的人类自然生命活动和后天的自然食物营养,而“人体再生复原”则是拟对人体出生后的再生潜能以及针对人体再生潜能发挥所需的再生营养物质新能源的研究。这是否是对人体生命科学探讨的一个新的思路呢?
钱学森先生是一代科学大师,他对生命科学的钟情与判断可能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一个大科学家的职业道德和卓越洞察力的自然流露;徐荣祥先生关于治疗烧伤的成果是我亲身感受到的事实,这成果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钱老的一些预测呢?现在,我们强调以人为本,那么在自然科学研究上我们是否应该考虑把生命科学突出出来呢?
为了更清楚地观察到人体神经,科学家于2011年研究出一种可以使人体神经发光的缩氨酸荧光液体
二、现在似乎缺乏完整的“生命科学学”
如果给人类认识客观物质世界(其中包括人类生命自身)的能力及成果从大的方面分分类,能分多少类呢?或者说,人类对客观物质世界认知的能力及成果如何分类才较为科学呢?人们对此早就做了多种探讨,现在仍在热议,随着科学的日益发展,这种探讨将会更加深入。
迄今为止,人们对科学的分类,较为普遍认可的是两大类,即自然科学、哲学社会科学(西方谓之人文社会科学)。应该说,这样分类简洁也比较科学、准确,但有一个很大的缺憾,即自然科学和哲学社会科学这两个学科都缺乏完整系统地研究生命(包括人类自身生命体)的学科和学问,特别是缺乏对人类自身生命体意识认知的专门学问——也就是说,缺乏完整的“生命科学”。是否可以建立一门独立于自然科学和哲学社会科学之外的生命科学呢?如果能按这三个学科划分,那么,这三门科学所承担的研究对象和任务分别如下:
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和任务是研究不包括大自然中所有生命体(其中包括人类社会)的纯粹自然界物质世界存在、发展、变化规律的科学。也就是说,自然科学是认知各种生命体之外的客观物质世界即无机界的规律。
哲学社会科学中,哲学是研究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的思维一般规律的科学,主要是解决主观对客观认识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其中的社会科学是研究人的社会存在即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和人类社会存在与发展规律的科学。
那么,生命科学研究的对象和任务是什么呢?这就需要首先明确生命内涵的界定。生命,就是有机物和水构成的一个或多个细胞组成的具有稳定的物质和能量代谢现象、能回应刺激、能进行自我复制的半开放物质系统。它包括最原始、最简单的生命体直到人类这种最高级、最复杂的生命体。生命科学研究的对象和任务应该是:各种各类生命体与纯自然界的相互作用与规律,单个生命体内部各类不同组织、系统之间的结构、相互作用与运行规律,各种各类不同生命体如微生物、植物、动物、人类等之间相互作用与规律,单个或生命群体与社会的相互作用与规律,人类自身生命、意识和人对自然、人类社会认知等生理机理与身心健康的规律。从一定意义上讲,生命科学是认知客观物质世界中的各种生命体即有机界的一般规律。
区别于任何动物、有着思维功能、活生生的人的肉体自身是大自然界的万灵之长,是认识和掌握自然科学与哲学社会科学的主体。因此,也可以说,生命科学中的人体生命科学是连接自然科学与哲学社会科学的纽带与桥梁。建立和发展生命科学特别是其中的人体生命科学,必然能带动和促进自然科学与哲学社会科学的极大发展,进而带动和促进人类文明的极大发展。生命科学中的人体生命科学所要研究的是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完全有机结合成为一体的独特科学,而不是单纯物质、单纯精神或物质与精神相割裂的科学。所以,也完全可以说,人体生命科学是生命科学所要研究的重点甚至是核心。
人类的意识认知科学将人尤其是人脑作为研究对象,这一交叉学科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文、理、工交叉的学科群。因此,建立和发展生命科学,认识和掌握生命存在、发展、变化的内在规律,特别是认识和掌握人类自身生命存在、发展、变化的内在规律,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在当今世界,以基因工程为主要标志的生物制药已成为世界三大高科技产业之一。生命科学学的建立和发展,完全有可能成为21世纪新经济的重要支柱。
如果说生命科学这一学科分类成立,那么,就可以把微生物学、植物学、动物学和人类生理学、意识认知学、医学等从自然科学体系中划分出来,进而纳入统一的生命科学这一体系。
如果说,自然科学、哲学社会科学和生命科学这三个学科分类能够成立,那么,从天之广不可度、物之微不可竭的角度看,从万事万物生生不息、无始无终的角度看,从人类有文字记载的文明仅有五六千年历史的角度看,可以说,人类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对哲学社会科学,特别是对生命科学的研究与认识也都只能是刚刚开始,任重而道远。在对这些进行研究方面,我们应切实鼓励解放思想、大胆创新,只有这样,人类在科学的大道上才能不断前行,从而向“自由王国”不断地迈进。当然,任何解放与创新,都需要或者说更需要严肃、严谨、认真、求实的科学态度,这是自不待言的。
我个人认为,设立“生命科学学”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的时空观、真理观和科学学科分类的一般原理。
我完全赞成马克思主义的时空观:空间无边无际,时间无始无终。物理学上所讲的“宇宙大爆炸”其实应是无边无际和无始无终的“大宇宙”中,无数个“小宇宙”其中一个的“大爆炸”。由无边无际和无始无终组成的大宇宙史应该是无限大与无限长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由长、宽、高与时间组成的“四维空间”。至于有没有包括“生物电”在内的“五维空间”乃至“更多维空间”,需要通过人类的实践去不断感知和认识。
大家知道,作为太阳系行星之一的地球距今已有46亿年历史,地球上的生物历史已有30多亿年。地球上的生物不断进化,“人猿相揖别”不过300万年左右,人类的农业文明起源于1万年以前,而人类的文字诞生不过五六千年。
在我们这个地球上,自从人类诞生后,广义的自然史(包括生命生物史)便与人类史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并相互影响与制约着。人类的文明产生、存在并发展,这就诞生了两类主要的科学:一是自然科学,一是哲学社会科学。而人类对生命生物(包括人类自身生理、机理)的认识和防治疾病的医学往往被放入自然科学的范畴。
人类自诞生以来,科学技术方面的进步日新月异,很值得骄傲。但要认真算起,“地心说”的终结和哥白尼《天体运行论》的出版,距今不过468年。牛顿经典力学的第一部经典著作,《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1687年出版,距今不过324年。爱因斯坦关于狭义相对论的第一篇文章《论动体的电动力学》1905年发表,距今仅有106年。第一台计算机的出现不过67年。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对大自然和人类自身的感知与认识才刚刚开始,没有被感知和认识的事物还很多很多。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人类要认识世界的路还很长很长,除非在今后漫长的时间里人类自身消亡。
我也完全赞成马克思主义的真理观:在无边无际和无始无终的大宇宙的发展过程中,各个具体过程的发展都是相对的,因而在绝对真理的长河里,人们对于在一定发展阶段上的具体过程的认识具有相对真理性——也就是说,人们的认识能力在各个阶段上都是有限的,在每个阶段上所掌握的都只能是相对真理。人类向着相对真理前进,逐步地接近绝对真理,但永远也达不到绝对的真理。这是问题的一方面。问题的另一方面是,大宇宙的历史是无穷的,人类的认识能力在全历史上也是无限的。绝对真理包括在相对真理里面。不能认为相对真理只是相对的真理而不包含任何绝对真理的成分。无数相对真理之总和就是绝对真理。相对真理的积累能使人们逐步地接近于绝对真理。不承认人类这个认识能力的历史无限性,就要陷入不可知论或唯心论的相对论。
中国最古老的医书《黄帝内经》中说:“上盛则梦飞。”本意是指身体上部气机强盛则可能梦到飞翔。在这里,请允许我把其中的“上”翻新理解成为人的“大脑”。让我们的头脑和思想从各种有形和无形的束缚中进一步解放出来,燃烧理想,放飞梦想,繁荣和发展我们人类的自然科学、哲学社会科学和生命科学特别是其中的人体生命科学。
(作者:李慎明,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内务司法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原副院长、党组副书记、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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