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论 | 黄年丰：龙川客家话反问句的结构类型

01

黄年丰

（肇庆学院文学院，广东肇庆）

提

 要

龙川客家话的反问句与普通话反问句一样，常用的有四种类型：是非问型、特指问型、选择问型和正反问型。是非句表示反问常常需要借助于词类、语调或语气等手段，龙川话比较常用的是语气副词“系讲/话” “啡”和一些特定结构“捉过+陈述小句？” “V得C”。常见的特指型反问句有“惹”类、“奈”类、“样般”类等。选择型反问句可根据不同的语境对前项、后项或各项进行否定。龙川话中的正反问是“F-VP”形式，是对于“VP”的否定，多数都带有“你话”、“你睇下”、“你捻下”等，表示一种责备对方的语义。

关键词

龙川  客家话  反问句

       龙川县位于广东省东北部，东江和韩江上游，地跨北纬23°50´57´´—24°47´03´´，东经115°03´13´´—115°35´18´´之间。东连兴宁、五华，南邻河源，西接和平，北界江西定南、寻邬。龙川县一直被明确地定义为纯客县。谢留文、黄雪贞（2007）在新编《中国语言地图集》中将龙川归入客家话粤台片的龙华小片中。

       反问，又叫反诘、激问、诘问。表示反问的句子叫反问句，也叫反诘句。吕叔湘（1990）将“疑”和“问”分开，疑问语气下又分为询问、反诘、测度的不同。询问句是疑而且问，测度句介乎疑信之间，反诘问有疑问之形而无疑问之实。从句子结构来看，反问和其他疑问句的句子形式相同，以下按照不同的结构分别举例分析。

一、是非型反问句

     是非句表示反问，常常需要借助于词类、语调或语气等手段，其中比较常用的是语气副词和一些常用结构。

（一）语气副词

1.“系讲/话”

     “系讲/话”相当于普通话的“难道”“莫非”“岂”“……不成”，是经常用于反问句的语气副词，既可以用于肯定结构，也可以用于否定结构，用于后者的频率更高一些。从词语构成来看，“系讲/话”与“难道”也有相似之处，袁劲（1986）认为，“道”本是动词，“难道”表示“难以料到”或“难以想到”的意思。而老隆话中的“讲”“话”也就是“说”“道”的意思，“系讲/话”表面意思相当于普通话的“是说”，在老隆话中起到加强反诘语气的作用。“系讲”和“系话”语义相同，前者使用频率更高，简洁起见，以下例子中一般只用“系讲”一词。

  （1）咁暗噜渠啡唔曾转，系讲有惹事？（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来，莫非有什么事？）

  （2）都年二十五噜，系讲你类啡唔曾放假？（都年二十五了，难道你们还没有放假？）

  （3）系讲你唔知渠旧年已经走啦？（莫非你不知道他去年已经去世了？）

“系讲/话”一般只能用于是非型反问句中，加强反问语气，经常和“就”、“还”等连用。

  （4）系讲渠使你去你就去啊？（难道他让你去你就去？）

  （5）你系讲啡惶渠唔还钱畀你？（你难道还怕他不还钱给你？）

    因为“系讲/话”在句子中可以放在主语前，也可以放在主语后面。一般来说如果急于要向听话者表明自己的反问语气，通常会放在主语前面。如上例5也可以说成：“系讲你啡惶渠唔还钱畀你？”

2. “啡”类反问句

    老隆话中的“啡”[fɛi52]相当于“还”，常用于反问句中。

  （6）厓都畀渠骂噜，啡敢去跟渠啊/咩？（我都被他骂了，还敢去找他吗？）

  （7）渠都话唔去，你啡讲秋咁多做惹喔？（他都说不去了，你还说那么多干什么？）

这些句中的“啡”除了有反问的语气之外，还能表示一定的语义：可表示动作或状态持续不变，也可以表示意义的递进，如：

  （8）车差唔多开了，你啡唔行□[kiak3]？（车快开了，你还不快点走？）

  （9）你信唔过厓，啡信唔过阿英姑咩？（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英姑吗？）

  （10）你唔晓得写，啡唔晓得睇啊？

“啡”后还经常加否定词“唔”，表示说话者对于听话者当前的表现（没有VP）很不满意，强烈要求听话者执行VP这一动作。

  （11）咁夜噜，你啡唔瞓觉？（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

  （12）厓类唔系讲好欸后日去渠改啊/咩？（我们不是说好后天去他那吗？）

  （13）你唔系摎渠分欸手噜咩？做惹啡打电话畀渠？（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吗？为什么还打电话给他？）

  （14）都九点钟噜，你啡唔杭身啊？（都九点了，你还不起床吗？）

（二）常用结构

1.“捉过+陈述小句？”

    “捉过”是“以为”的意思，表示对后面的陈述小句表示某种论断。现实中，“以为”所作的论断往往不符合事实。老隆话中反问句中用“捉过”表示与后面陈述小句相反的断言。如：

  （15）你捉过厓会惶？（你以为我会害怕？）

  （16）你捉过你啡细啊？啡爱我摎你睡。（你以为你还小啊？还要我陪你睡！）

  （17）你捉过厓想来啊？（你以为我想来啊？）

   “捉过”反问句主语没有第一人称的，也极少有第三人称，大多数是第二人称，句末多用语气词“啊”或者“咩”，如果不用语气词的则读成升调。

 2.“V得C”

  （18）煮咁多菜，你一只人食得落啊？（煮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吃得下吗？）

  （19）使你唔冇在伊踢球你啡踢，打烂人家玻璃你赔得传啊？（让你别在这踢球你还踢，打烂人家玻璃你赔得起吗？）

二、特指问型反问句

     根据反问句中疑问词的不同，常见的特指型反问句有“惹”类、“奈”类、“样般”类等。

（一）“惹”类

     “惹”作为疑问代词，表示“什么”的意思，反问句中的“惹”也跟询问句一样可以作主语、宾语、定语，通常是无指的，表示在说话者看来，在某个范围内，没有任何事物符合句子内容的要求。

“惹”在反问句中作主语多是否定句，如：

   （20）惹你唔晓做喔？（你什么不会做？）

   （21）老隆惹冇得卖？奈使带咁多东西？（老隆什么没有卖，哪用带那么多东西？）

   （22）卖菜、走摩托惹唔系人做个事喔？（卖菜、跑摩托什么不是人做的事？）

     “惹”前面往往还有一个确定范围的成分，如上例中的“你”“老隆”“卖菜、走摩托”等。相当于“什么都……”“惹冇”表示没有什么事物是没有的，即什么都有。例（22）指“什么都是人做的”。

    “惹”作宾语与作主语语义不同之处在于“任何”的意思不明显，整个反问句表示对于事实或者某种论断的否定，常有劝阻义。如：

   （23）厓前世争你惹？嫁给你咁受罪！（我前世欠你什么？嫁给你这么受罪？）

   （24）咁多人在伊，你惶惹？（这么多人在这，你怕什么？）

   （25）又唔昧你考试，你有惹好紧张喔？（又不是你考试，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26）有惹好叫喔？（有什么好哭的呢？）

    当说话者对听话者的行为或观点不满意，想劝阻对方停止动作或打消念头时，常常用这类形式，如例24就是让别人不要怕。“有惹X”经常用于反问，用来否定事实或某种看法，相当于“没有什么……”X多为名词性或形容词性成分，如例25和例26。另外，当听话者想对说话者的提问作出否定回答时，也常用这种形式。如：

   （27）甲：你阿去啦？（你还去不去了？）

             乙：你都咁话噜，我啡去惹喔？（你都这样说了，我还去干什么？）

    反问句中放在动词后面的“惹”经常是问动作的原因，不是问事物，如前面例23、24都是表示原因，而不是事物。

   “惹”作定语问事物的性质，通常包含有说话者对于这性质的否定：

  （28）惹天气啊？又落水！（什么天气啊？又下雨了！）

  （29）你开惹玩笑？咁大个细蚊仔使渠自己一只人出去嫽？（你开什么玩笑，这么小的小孩子让他自己一个人出去玩？）

  （30）类吵交关你惹事？爱你管？（我们吵架关你什么事？要你管？）

另外，重复或引述别人的话时，可以在引述成分前后加“惹”，表示不赞成，不同意，也是反问的语气。引述成分可以是名词性的，也可以是谓词性成分或小句。如：

  （31）甲：厓想走噜。

             乙：走惹喔，今晚就在伊食夜噜。

  （32）甲：厓捉过你唔去咯。

             乙：惹你捉过，你唔晓问下厓？

（二）“奈”类

     老隆话中询问地方的疑问代词“奈”在反问句中已经没有询问地方的意思，专门用来否定，是否认事实的可能性。如下面句子中的“奈有”其实是“没有”，“奈敢”其实是说“不敢”，“奈知”是“不知道”。

  （33）你话买屋就买屋，奈有咁容易喔？（你说买房就买房，哪有那么容易呢？）

  （34）奈敢使渠带细蚊仔啊？渠自己搞掂自己都算好噜。（哪敢让他带孩子，他自己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35）甲：渠去奈去哦？（他去哪里了？）              乙：厓奈知啊？（我怎么知道？）

     老隆话的“奈只”是询问人的疑问代词，在询问句中可以位于动词前或后，可以充当主语、宾语或定语。“奈只”在反问句中的分布与它在询问句中的分布是一致的，位于动词前的情况最为常见，其次是在动词或介词后作宾语。

   （36）奈只话渠冇胆啊？渠一只人都敢去老虎崖！（谁说他胆小？他一个人都敢去老虎崖？）

   （37）你咁恶，奈只敢打你喔？（你这么凶，谁敢打你？）

   （38）我惶过哪只喔？（我怕过谁？）

   （39）有奈只敢得罪你啊？（有谁敢得罪你啊？）

   （40）真系好笑，你咁样做对奈只有好处？（真是好笑，你这样做对谁有好处？）

有时“奈只”也可以作定语，后面的中心语在一定条件下还可以省略。

   （41）厓伊世人受过奈只个气喔？（我这辈子受过谁的气？）

   （42）厓一直都系靠自己，食过奈只着过奈只个啊？（我一直都是靠自己，吃过谁的穿过谁的？）

     对于反问句而言，说话者认为“奈只”所指称对象的范围内没有人符合句子内容的要求，所以“奈只”是无指的，相当于“没有人”，如上例37，相当于“没有人敢打你”，例40相当于“你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

（三）“何”类

     老隆话中的“何”类反问句不多，使用时也显得比较文气。如：

  （43）明早就中考系咯，何必咁紧张啊？（明天不就是中考而已，何必那么紧张呢？）

  （44）你讲□[aŋ31]多渠也唔听咿，何苦再话渠喔？（你说再多他也不听的，何苦再说他呢？）

  （45）咁久世界个事你又何必讲哩？（这么久的事情你又何必说呢？）

（四）“样般”类

      普通话中的“怎么样”用作反问的相对于“什么”较少，老隆话中的反问句中的“样般”和询问句中一样，主要位于动词前作状语，如：

   （46）渠使厓做个事，厓样般敢唔做？（他让我做的事情，我怎么敢不做？）

  （47）捉渠个车票摒啊去，睇渠样般走？（将他的车票藏起来，看他怎么走？）

三、选择问型反问句

     选择型反问句有三种类型：各项否定、前项否定、后项否定。各项否定指列举的各项都被否定，如果选择项为三项以上，则语义倾向为全部否定：

   （48）你系𠾒爸啡系𠾒妈？咁来管我？（你是我爸还是我妈，这样管我？）

  （49）厓奈得罪你啊？冇畀你食？冇畀你着？啡系打你了？（我哪儿得罪你了？没给你吃？没有给你穿？还是打你了？）

例48列举的两项用“系……啡系”连接，全部被否定。例49后面列举的几项没有关联词语，全部被否定。

     前项否定指否定前一分句，肯定后一分句，如：

  （50）你今下有事也唔冇走啦，你说渠个事大，还系厓类个事大？（你现在有事也不要走，你说他的事大还是我们的事大？）

尽管是选择问的形式，但是说话者的语义十分明确，都是对前者的否定，对后者的肯定。

    后项否定是指否定后一分句，肯定前一分句，如：

   （51）渠在厓屋下住倒唔肯走，你话渠中意厓啊中意你咯？（他在我家住得不肯走，你说他喜欢我还是喜欢你？）

   （52）系厓写啡系你写啊？彻昼在改嘈厓。（是我写还是你写？老是在那吵着我？）

四、正反型反问句

     因为普通话正反问句是肯定加否定的形式构成的，所以正反型反问句有两种类型：前项否定和后项否定，如：

   （53）问问你自己，受得了受不了这样的苦？  （否定前项）

   （54）你们缺德不缺德？ （否定后项）

    老隆话中的正反问是“F-VP”形式，没有前项后项之分，自然也就没有否定前项和否定后项之分，一般都是对于“VP”的否定，如：

   （55）当紧咁多人个面畀渠骂，你话厓阿使见人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他骂，你说我有没脸见人？）

   （56）冇头冇事打人阿□啊？（好端端就打人对不对啊？）

    另外正反型反问句有一个特点是多数都带有“你话”、“你睇下”、“你捻下”等，表示一种责备对方的语义。

五、结语

      与普通话反问句一样，龙川客家话的反问句常用的有四种类型：是非问型、特指问型、选择问型和正反问型。龙川话是非型反问句通过添加语气副词表达反诘等语气，比较常用的是语气副词“系讲/话” “啡”等；也可以通过一些特定结构“捉过+陈述小句？” “V得C”表示反问。龙川话特指型反问句中，常用于表示反问的疑问代词有“惹”（什么）类、“奈”（哪）类、“样般”（怎么样）类等。选择型反问句则可以根据不同的语境对前项、后项或各项进行否定。龙川话中的正反问是“F-VP”形式，所以正反型反问句通常是对于“VP”的否定，多数都带有“你话”、“你睇下”、“你捻下”等，表示一种责备对方的语义。

参考文献

[1]谢留文，黄雪贞. 客家方言的分区（稿）[J]. 方言，2007（3）.

[2]吕叔湘. 吕叔湘文集[M]. 北京：商务图书馆1990.

[3]袁  劲. 说“难道”[J]. 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4）.

（原载《南方语言学》10辑，2016）

“

[1]本文是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海内外客家方言的语料库建设和综合比较研究（14ZDB103）的阶段性成果。

[2] 作者简介：黄年丰，1978年7月，女，广东，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和方言。

                                     图文编辑：韩君

                                             责任编辑：老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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