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田野杂记 | 李如龙:《台湾话俗谚汇编》序
《台湾话俗谚汇编》序
去年,张屏生教授把他和萧藤村先生、吕茗芬小姐合编的《嘉义县方言志》送给我的时候,初步拜读之后,我就被萧先生收集语料、描写语法的功力镇住了。如今描写方言语法的学者,大多是就已经知道的方言语法特点,造出若干例句去调查,把调查的结果整理出一个报告就完事了。这其实是一种偷闲(说得好听点是“走捷径”)的办法,难免遗漏和出错。萧先生是在搜集了许多实际语料之后再去归纳语法规律的,这才是语言调查研究的正经办法。没有足够的功力,用足时间的决心是做不来的。
今年我又有个机会去访问台湾,在萧先生的绵远楼里,见到了他所展示的《台湾话俗谚汇编》的八卷书稿,就更使我震惊了。一种热爱家乡、热爱母语的情结促使他坚持了四十多年,搜集民间的各种俗谚。为了考源和校订,他还搜集了有关的书面语料286种 ,最后得到的俗谚竟有三万多条。这恐怕是迄今为止汉语方言俗语收集得最多的词典了。我见过的《忻州方言俗语大词典》(张光明、温端政编),也收了三万多条,但是其中包括了一些普通词语和四字格“俗成语”,单是俗成语就有四千多条。如果把台湾闽南话的“无冥无日、无天无地、无魂无影、无影无迹、无山无屿、无骨无屑、无横无直、无咸无口(味道)淡、无咸无味、无大无细”这些俗成语都收进来,不知要膨胀多少!此书我读过的条目还不多,就发现有许多说法是我这个在闽南本土住过五十多年的地道闽南人还没听过的。例如:“目睭看无目睫毛”,“暗饭食小口,活遘九十九”,“捌人较好捌铜”,“卜佮千人好,唔佮一人痞”。自然,由于生活阅历的不同,每个人都不可能掌握本乡方言的全部俗语,足见萧先生是经过长时间的积累,调查过许许多多的乡亲才能得到如此丰富的语料的。
我想,台湾闽南话的俗语之所以数量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漳泉滥”。同一个意思的俗语在不同的村庄都有不同的说法,漳泉厦之间就有更多的差别了。萧先生又格外地认真,求全求细,凡有不同说法的都要收。这就非多不可了。
我常说,在闽南本土,厦门话和台湾闽南话是最相近的,因为二者都是“漳泉滥”的结果,这一点是两岸的学者都一致公认的。但是,“漳泉滥”究竟是发生于何时何地?以前我总以为是发生在厦门。直到前年在台东和萧先生、张屏生和杜建坊几位朋友座谈时,听到他们的分析,才恍然大悟,我竟忘了,漳州人和泉州人最早“滥”在一起,是18世纪渡过海峡来开垦台湾的时候,而厦门的开埠还是19世纪的事。而且台湾的“漳泉滥”的规模显然要比厦门大得多。台湾早就有两千万的漳泉祖的人,厦门直到建特区前才有几十万人。台湾和厦门的“漳泉滥”不是渊源关系,而是不约而同的同道者。应该说,漳泉人在台湾“滥”了三百多年,经过长期艰苦的“拍拼”,创造了骄人的业绩,也使故土带去的闽南话发展得更加丰富多彩了。萧先生能发掘出这么多的俗谚,就是一个证明。
本书不但所收的词条多,而且经过萧先生的悉心雕琢,不论是标音、释义、注字,都达到完美的地步。注音采用《台湾闽南话罗马字拼音》是已经公认的规范,具体的词条还根据文白读、连音变读(变调、合音等等)加以严密的处理,用通语释义也掌握得很好。例如,“棉被唔睏,去蚝壳顶抛拎斗”注曰:“家里有温暖的被窝不睡,要在成对的牡蛎壳上面翻跟斗。不在家里好好享受,要到外头浪荡受苦。犯贱。自讨苦吃”。这就非常透彻了。在用字方面,《台湾闽南语常用词辞典》已有的字不够用,萧先生在处理时花了很多心血,有不少创获。例如,把“翁”和“尪”分开,表示“丈夫”和"菩萨",把“仔”和“囝”分别表示“子尾”和“儿子”,用“痞”标记“坏”,用“抾”标记“拣”用“佮”标记“和”,还有沿用俗字“卜、挃、睭“等已经通行的俗字,都是很容易被接受的。经过萧先生的努力,如此大规模的台湾闽南话的俗谚就有了更高的研究价值。不但可以用来和通语、和其他方言做比较,也可以做漳泉厦的语音、词汇的比较,以及用作语法分析的材料。
最后,考虑到俗语是生动有趣、容易记忆的,又有丰富的知识,深刻的教育意义,可以作为乡土语言教育的补充教材。如果为了这种需要,我建议另编一本简明本,或者编成一套按意义分类的小册子,把内容相同、只有漳泉厦语音差异的条目合并起来,这样,本书的社会意义就更大了。
祝贺萧先生的成功。承蒙器重,写了这些感想以应萧先生的作序之邀。
厦门大学 李如龙
2012年3月25日
李如龙教授
图文编辑:彩娴
图文审编:碧珊
责任主编:老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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