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常识 | 周长楫：闽语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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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语的主要特征

周长楫

        闽语的共同特征不少，这里仅举其中几个比较突出的特征。举例说明闽语的特征时，各片只选择一个代表点。分别是：闽南片厦门话；莆仙片莆田城区话；闽东片福州话；闽北片建瓯话；闽中片永安话；琼文片海口话；邵将片邵武话。

        （1）古全浊声母今读塞音和塞擦音，多数是读不送气清音，少数读送气清音。例如以下这些字都读不送气清音，如“舅”福州kiɛu²⁴²，厦门ku²²，莆田ku¹¹，建瓯kiu⁵⁵，永安kiau⁵⁴，海口ku³³。

        （2）古云母（喻三）一部分字，今白读[h-]或零声母。如“云”福州huŋ⁵³，厦门hun²⁴，莆田uŋ¹³，建瓯œyŋ³³，永安ua)³³，海口hun²¹。

        （3）古匣母字今白读多读[k-]或零声母。如“厚”福州kau²⁴²，厦门kau²²，莆田ku¹¹，建瓯ke⁴²，永安kø²⁴，海口kau³³。

        （4）古以母（喻四）一些字，今白读读塞擦音或擦音声母。如“蝇”福州siŋ⁵³，厦门sin²⁴，莆田êiŋ¹³，建瓯saiŋ³³，永安sa³³，海口tsio³³。

       （5）有些基本词是相同的，但在别的方言区是不说或少说的。如“喙嘴”“骹脚”“塍田”。

        从各片的比较，可看出邵将片跟其他片有较大的不同，对这一情况的分析，参见邵将片的说明。

闽语各片各小片的主要特征：

        （1） 闽南片有以下显著的共同点：一是都有[b- l- g-]三个浊音声母；二是一般都没有撮口呼韵母；三是古泥、日、疑三母有些字的白读音是[h-]声母，如“年、箬、耳、蚁”等；四是把“丈夫”、“妻子”分别叫“翁”、“某”，把“今天”叫“今仔日”，“自己”叫“家己”， 等等。以上几条只有个别地点有些例外。

        闽南片分为泉漳、大田、潮汕、浙东南、赣东北等五个小片。下面简略说说各个小片的主要特点。

        ①泉漳小片的重要特点是有[-m,-n,-ŋ]三套鼻辅音韵尾和[-p, -t,-k,- ʔ]四套入声韵尾，只有龙岩话例外，它没有[-ʔ]韵尾。

        ②大田小片的重要特点，一是只有一个鼻音韵尾[-ŋ]，所以“添 thiaŋ³³、电tiaŋ³¹、亮 liaŋ³¹ 三字的韵尾都相同。二是古浊音声母去声的一部分字归入阴平调。如：样 iŋ³³ ，殿 tiaŋ³³ ，县 kuŋ³³，等等。三是有一些基本词吸收闽语临近其他片的说法，如把“狗”叫“犬”，把“猪”叫“狶”，用的是闽东片的词，把“玩”叫“嬉”，用的是闽中、闽北片的词。

        ③潮汕小片的重要特点，一是有[-oi（鞋）、-oih（八）、-o)i（闲）、-ue)（关）]等韵母。二是有些前、后鼻音韵尾合并为[-ŋ /-k]，如安=翁 aŋ ³³ ，结=角 kak² ，“慢”读 bueŋ ³⁵ ，“欢”读 hueŋ ³³ ，等等。三是有不少字在闽南片其他小片不读鼻化韵母，而在潮汕小片读鼻化韵母，如“虎”读 ho)u⁵³ ，“幼”读 iu)²¹³ ，“爱”读  ãi²¹³ ，等等。四是有8个声调。古平、上、去、入 四声依清浊声母之不同各分为阴阳两个调类。五是有自己特有的词语。如：壁虎叫“胡蝇虎 hou⁵⁵siŋ⁵⁵ho)u⁵³”,玉米叫“幼美人 iu)²¹³mui⁵³ziŋ⁵⁵”,故意叫“专爱 tsueŋ³³ ãi²¹³”，等等。

        ④浙东南小片最重要的特点是部分鼻音韵尾合并和入声消失。以苍南县城灵溪镇的闽南话为例，鼻音韵尾[-m]合并到[-n]，如“兰=南[lan²⁴]，亲=深 [tshin⁴⁴]，见=剑[kian¹¹]，年轻人则[-n]尾合并到[-ŋ]尾，只剩下一个[-ŋ]尾。如“亲=深=清[tshiŋ ⁴⁴]”；没有入声，古清入归阴上，古浊入归阳平，如“止=接 [tsi⁵³]，池=碟[ti²⁴] ，色[sie⁵³]，十[sie²⁴]”，等等。

        ⑤赣东北小片最重要的特点，以广丰县枧底镇铜山村话为例，一是7个声调，平、上、入声分阴阳，去声不分阴阳，“四=示”。二是鼻音韵尾只有[-n 、-ŋ]两个，泉漳小片读[-ŋ]尾的部分字也读[-n]尾，如“谈、班、红”的韵母都读[-an]。三是入声只有一个塞音韵尾[-Ɂ]。四是吸收了赣东北吴语与赣语的一些词语，如“推板（差、相差）”、“总成（推荐、建议；照顾生意）”，“大细姨丈（连襟）”， “漂亮”除说“清气”外，也说“清简”。

（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二版，B1-15闽语A）

        （2）莆仙片有以下显著的共同点：一是没有清擦音声母[s-]，闽语其他各片读[s-]声母的字，在莆仙话里一般读舌尖清边擦音[ ɬ- ]。如：时[ɬi¹³]，写[ɬia⁴⁵³]，心[ɬiŋ⁵³³]，沙[ɬua⁵³³]，实[ɬiʔ⁴]，等等。二是古阴声韵和入声韵的一些字，其声母是明（微）、泥和疑母的，今分别读清音声母[p-  t-  k-]。如：眉薇[pi¹³]、麦[pɛʔ⁴]，女[ty⁴⁵³]，仪[ki¹³]、尧[kiau¹³]、我[kua⁴⁵³]、额[kɛʔ⁴]等。三是入声只有一套韵尾[-ʔ]，如：目[poʔ⁴]，滑[koʔ⁴]。古入声不但分阴阳两个调类，而且阴入和阳入调又各分文白读，阴入调的白读混同阴去，阳入调的白读老派产生新调值即高升调[³⁵]，新派多混同阳平调。 

        莆仙地区在历史上曾隶属泉州，在地理上又夹在闽东地区的福州和闽南地区的泉州之间，因此，莆仙话在语音和词汇上不免受到闽东区和闽南区两地方言的影响。就文白系统看，莆仙话跟闽南话很接近，基本词汇跟闽南话相同的比例也比福州话大。根据这些特点，可认为莆仙片原是闽南片的一个小片。但莆仙话鼻音韵尾和入声韵尾的情况以及连读时声母发生（类化）音变的现象又跟福州话很相似。可以认为莆仙片是处于闽南片和闽东片的过度地带。 

        （3）闽东片最突出的特点，一是有撮口呼韵（福安市、福鼎市除外）。这里以福州话为例，有[-y（猪具），-yo（桥裔），-yoŋ（捐羊），-yŋ (忠银), -yʔ（竹菊），-yoʔ（决药）]等韵母。二是多音连读时，声、韵、调都可能发生变化，虽然各地点变化的情况在程度上会有不同，但以声母的变声最为普遍。如福州话的声母连读变声会出现两个[B、Z]变体。三是词语方面，最大特点是把“狗”叫做“犬”。

        闽东片分侯官和福宁两个小片。它们在语音上的主要差异有三：

                1. 侯官小片很多读撮口呼的字，在福宁小片读为齐齿呼。如“桥”，侯官小片的福州读[kyo⁵²]，而福宁小片的福安读kiu²²，福鼎读kiəu³⁴；“献”，福州读hyↄŋ ²¹³，福安读hiŋ ³⁵，福鼎读hieŋ ⁴¹；“药”，福州读yoʔ⁵，福安读ik²，福鼎读ieʔ²⁴。

                2. 侯官小片除了个别地点外，韵母随调类的不同，有松、紧两套读法，而福宁小片一般没有这种变韵现象。如[-iN]韵母，福州在阴平（丁tiŋ⁴⁴）、阳平（尘tiŋ⁵³）、上声（等tiŋ³¹）时，韵母继续保持读[-iŋ]，到阴去（镇tɛiŋ²¹³）、阳去（阵tɛiŋ²⁴²）时，读变韵[-ɛiŋ]，在阴入（的tɛiʔ²³）时，读[-iʔ]的变韵[-ɛiʔ]，到阳入（笛tiʔ⁵）又读原韵[-iʔ]。

                3. 古三等韵的一部分字，侯官小片一般读细音，而福宁小片多读洪音。例如：“厘”，福州lie⁵³，古田lie³³，而宁德le²²，福安lɛ²²；“琴”，福州khiŋ⁵³，古田khiŋ³³，而宁德khem²²，福安kheiŋ²²，等等。

        （4）闽北片最突出的特点是，一是古来母的一些字可读[s-]声母。如“螺”建瓯so³³、松溪suei⁴⁴、政和suɛ ³³、建阳sui³³⁴、武夷山sui³³、浦城so³¹²。二是古浊音声母平声字，今读都有两个调类。三是古晓母的“虎”、“狶”，今都读[kh-]声母。

        闽北片内部可以分为建瓯小片和建阳小片。这两个小片最突出的差别是古浊音声母的字，建瓯小片一般都读清音，建阳小片读多种浊音声母。

        （5）闽中片最突出特点，一是“m”自成音节和做韵尾的闭口韵字（词）特别多。许多字在闽语其他区甚至汉语的许多方言里不收[-m]尾的韵母，在本片（主要是永安）都读收[-m]尾的韵母，包括古宕、江两摄阳声韵的多数字，山摄阳声韵开口一二等与合口三等非敷奉母字，通摄阳声韵三等多数字以及咸、曾、梗等摄阳声韵的少数字。而且在其他方言里，许多收[-m]尾的韵母，一般不与唇音声母结合，但闽中区却可与唇音声母拼合。例如“央”m⁴²，“张”tiam⁴²，“半饭”pum ²⁴，“判”phum ²⁴。二是有舌尖塞擦音[ts- tsh- s-]（来自古精组）和舌叶塞擦音[tS- tSh- S-]（来自照组）两套声母，如：蕉tsiɯ ⁴²≠招tSiɯ ⁴²，取tshu²¹≠鼠tShi²¹，秀siu²⁴≠兽Siu²⁴。三是有一些特殊的词语。如把“草”叫“芮”ye²⁴，“竹竿”叫“笐”m²⁴，“很好”、“很乖”叫“恶极”aɯ ¹² ki⁵⁴、“恶侪”aɯ ¹² tse³³ ，许多称呼人的词尾用“畲”，如 “剃头畲”（理发师）。

        （6）琼文片当地通称海南话，均以海口话为代表。最主要的特点，一是有吸气音声母[Ɂb]（古帮、並仄母和少量非、奉母的字，如“饼笔盘房”等）和[Ɂd]（古端、定母和一些知澄母的字，如“断条镇迟”等）。只有昌感小片没有。二是多数地点方言没有送气塞音、塞擦音。其他方言今读送气声母的字，本片方言往往读成相应的擦音声母。如“飘fiau²⁴、平feŋ²¹、胎hai²⁴、团huaŋ²¹、浅sin²¹³、才sai²¹、超siau²⁴、沉sim²¹、楚so²¹³、馋sam²¹、出sut⁵、乘seŋ²¹、舒si¹、市si³³ 、考xau²¹³、群xun²¹”等等。三是古精照组里相当数量的字读[t-]声母，如：早ta²¹³、杂ta³³、死ti²¹³、斜tia²¹、装to²⁴、沙tua²⁴、注tu³⁵、蛇tua²¹、世ti³⁵、十tap³，等等。

        琼文片内部还有差异，根据差异的特点，可分为五个小片：府城小片，文昌小片，万宁小片，崖县小片，昌感小片。各小片只是略有差别而已。

        （7）雷州片最突出的特点，一是有[b-]声母，但该声母所包括的字除古明母（阴声韵和入声韵的一些字）、微母外，还包括古非、敷、奉和疑母的一些字。以雷州海康话为例，如：米bi³¹、母bↄ³¹、biek⁵ 、问beŋ³³、费bi²¹、浮bɛu¹¹、法bak⁵、我bua³¹、月bue³³等等。二是有8个声调。古平、上、去、入各分阴阳。，阳上调除古全浊上声字外，还包括古浊音声母去声和入声的的一部分字。如：弟ti³³、亥hai³³、厚kau³³、代tai³³、面mieŋ³³、电tieŋ³³，等等。 从广泛的比较来看，雷州片跟琼文片比较接近。比较闽语的其他片，琼文片与雷州片比较接近闽南片。

（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二版，B1-16闽语B）

        （8）邵将片兼有闽语、客家话与赣语的一些特点。如一部分古非组字读为[p-]组（以邵武音为例，下同。），如“放”puŋ²¹³，“蜂”phyuŋ²¹，“尾”mei⁵⁵等；一部分古知组字读[t-  th-]，如“中”tyuŋ²¹。“抽”thəu²¹，“治”ti³⁵，这显然是闽语的特点；部分古来母字读[s-]，这跟闽语里的闽北片相似，如“露so²¹³，卵son⁵⁵，六su⁵³”等。但古全浊声母字清化后读塞音、塞擦音的，一般读送气音，如“步”phu³⁵，“动”thuŋ³⁵，“直”thə ³⁵等，有[f-,v-]声母，如“房”foŋ³³，“花”fa²¹，“福”fu⁵³，“文”ven³³，“王”voŋ³³等，这显然是客赣方言的特点。当然，邵将片也有自己的一些特点，如古阴声韵和阳声韵的一些字（主要是阳平调）读入声声调。如“头”，邵武thɛu⁵³，将乐theu⁵）；篮，邵武san⁵³，将乐Saŋ⁵；“前”，邵武thin⁵³，将乐tshiɛ ⁵，等等。总的说来，邵将片可以被看作闽语和客赣方言的过渡区。不过，联系本片的历史和对比方言材料，尤其是一些基本词语，如“脚”叫“骹”khau²¹，“田”叫“塍”then⁵³，“儿子”叫“囝”kin⁵³，“穿”叫“颂”ɕiuŋ³⁵，等等，说明本片的底层还是以闽语为主的。

        邵将片下可分邵武（邵武、光泽）和将乐（将乐、明溪、顺昌西北部）两个小片。两个小片的主要差异是：

         a.古精组和庄组的一部分字邵武小片读[th-]声母，如：筅thien⁵³，斜thia³³，字thə ³⁵，床thoŋ⁵³，擦thai⁵³ 等，而将乐小片无此现象。

         b.邵武小片有[ -n -ŋ]两套鼻音韵尾（光泽还有[-m]韵尾），如邵武：柑 kon²¹，碗von⁵⁵，生saŋ²¹，入nin⁵³，塔than⁵³。而将乐片只有一个鼻音韵母[-ŋ]，如将乐：三saŋ⁵⁵，中tiuŋ⁵⁵。

         c.邵武小片有[ts- 、tsh- 、s-]与[tɕ-  tɕh-  ɕ-]两套声母，而将乐小片却是[ts- tsh- s-]与[ tS- tSh-  S-]两套声母，如“真”，邵武tɕin²¹，将乐tSĩ⁵⁵；“齿”，邵武tɕhi⁵⁵，将乐tShe⁵⁵；“声”邵武ɕin³⁵，将乐 Si⁵⁵。

        总之，从语音和词语的比较来看，邵武小片与客赣语相似点比将乐小片更多一些，但两个小片内部与客赣语闽语的相似程度也有不同。如邵武小片里光泽比邵武保留的客赣成分要多一些，将乐小片里的顺昌县保留的闽语成分要比将乐、明溪更多一些。

主要参考文献

陈章太、李如龙  1991  《闽语研究》，（北京）语文出版社。

福建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  1998  《福建省志·方言志》，（北京）方志出版社。  

张振兴  1985   《闽语的分区》（稿） 《方言》2：171—190。

中国社会科学院和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合编  1987  《中国语言地图集》  香港朗文出版（远东）有限公司。

（原载《汉语方言学大词典》，广东教育出版社，2017，有删节）

编辑：林歆蓓

审读：曾    怡

责编：甘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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