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探论 | 周敏莉：新邵寸石话的指示词

新邵寸石话的指示词

周敏莉

零  引言

新邵县隶属邵阳市，位于湖南省中部，南抵邵阳市和邵阳县，西接隆回县，北靠新化县、冷水江市，东北紧连涟源市，东南毗邻邵东县。新邵县创建于1952年，由原新化县、邵阳县各析部分组成，并取两县首字以命名。新邵方言属于湘语娄邵片的邵武小片（鲍厚星、陈晖2005）。本文主要以新邵县寸石镇话作为考察对象。寸石镇位于新邵县东北部，东距涟源市25公里，西北距冷水江市20公里，南距邵阳市42公里。语料来源于笔者基于母语语感的自省和对父亲（周跃安，57 岁，初中文化，主要居住于寸石镇南岳村）日常言语的记录和调查。一、新邵寸石话指示词的词形

新邵寸石话意义相当于普通话“这”和“那”的基本指示词是“箇[ko²¹]”和“嗯⁼1 [n²¹]”。在需要进行更具体的区分时，远指指示词“嗯⁼1 [n²¹]”还有相对应的更远指“嗯⁼2 [n⁵⁵]”，即以变换声调的方式强调与说话人和/或听话人相对距离的“更远”。由基本指示词可以派生出本方言五类主要的指示词，即个体指示（指人或事物）、处所指示、时间指示、方式指示、程度指示词，但后两类都没有相应的更远指。详见下表。

表一：新邵寸石话的指示词系统

	近指	远指	更远指
基本指示	箇[ko²¹]	嗯=1 [n²¹]	嗯=2 [n⁵⁵]
个体指示	箇+量词+名词 箇隻+量词+名词 箇隻+数量词+名词	嗯=1+量词+名词 嗯=1隻+量词+名词 嗯=1隻+数量词+名词	嗯=2+量词+名词 嗯=2隻+量词+名词 嗯=2隻+数量词+名词
处所指示	箇里/箇隻当=所    箇边/箇头/箇线 箇隻+双音方位词	嗯=1里/嗯=1隻当=所 嗯=1边/嗯=1头/嗯=1线 嗯=1隻+双音方位词	嗯=2里/嗯=2隻当=所 嗯=2边/嗯=2头/嗯=2线 嗯=2隻+双音方位词
时间指示	箇前=嘅/箇时唧 箇隻一段   箇隻一下唧/箇下唧 箇里/箇子	嗯=1前=嘅/嗯=1时唧 嗯=1隻一段 嗯=1隻一下唧/嗯=1下唧	嗯=2前=嘅/嗯=2时唧 嗯=2隻一段 嗯=2隻一下唧/嗯=2下唧
方式指示	箇嘅/箇一=嘅 箇一=子	嗯=1嘅/嗯=1一=嘅 嗯=1一=子
程度指示	箇   箇嘅/箇一=嘅 箇一=子 箇滴、箇滴滴	嗯=1   嗯=1嘅/嗯=1一=嘅 嗯=1一=子 嗯=1滴、嗯=1滴滴
连接	那[la⁴⁵]

为了尽可能呈现新邵寸石话指示词系统的整体面貌，上表最后一行列出了作为连词的“那”。在北京话中，“那”既是基本指示词，也有连词的用法，如：你们都那么懒那我也不去了（方梅2002）。但新邵寸石话的“那”只用作连词（例1），无基本指示用法。

（1）你俚大厮⁼咸不去，那我也不去哩你们大家都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二、基本指示和个体指示

新邵寸石话的基本指示词“箇”、“嗯⁼1”、“嗯⁼2”在句法上首先表现为不能单独作主语和宾语，即不能单独充当论元成分，并且也不能直接修饰名词。如：

（2）A *箇是笔，嗯⁼1是纸。

（3）*我担拿箇，你担拿嗯⁼2。

（4）A *箇凳是走从别个屋里借倒来嘅的。

基本指示词必须加量词后，才能单独充当论元成分或修饰名词，形成“箇/嗯⁼1/嗯⁼2+量+名”结构，如：

（2）B箇个是笔，嗯⁼1个是纸这是笔，那是纸。

（4）B箇条凳是走别个屋里借倒来嘅这条凳子是从别人家里借来的。

其次，基本指示词不能直接修饰限定“数+量+名”结构。

（5）A *其不要箇两斤鱼哩。

（6）A *回去把嗯⁼2一本书担倒来。

以上两例要成立，必须用“箇隻/嗯⁼1隻/嗯⁼2隻+数+量+名”的形式，如：

（5）B其不要箇隻两斤鱼哩他不要这两斤鱼了。

（6）B回去把嗯⁼2隻一本书担倒来回去把那本书拿来。

在“箇隻/嗯⁼1隻/嗯⁼2隻+数+量+名”结构中，数词可以为“一”（如例6B）。在新邵寸石话的老派和中派里，数词“一”也可省略，形成“箇隻/嗯⁼1隻/嗯⁼2隻+量+名”结构。

（6）C回去把嗯⁼2隻本书担倒来回去把那本书拿来。

“隻”是新邵寸石话的通用量词，白读音为[ta⁵⁵]，文读音为[ʦa⁵⁵]。我们认为，本方言中实际上有两个不同“箇隻/嗯⁼1隻/嗯⁼2隻”：一个是基本指示词“箇/嗯⁼1/嗯⁼2”与个体通用量词“隻”的组合，“箇隻/嗯⁼1隻/嗯⁼2隻”是指量短语，如：

（7）A今天箇隻猪不蛮肯吃食今天这只猪不怎么肯吃食。

但在“箇隻/嗯⁼1隻/嗯⁼2隻+数+量+名”结构以及“箇隻/嗯⁼1隻/嗯⁼2隻+量+名”结构中，“箇隻/嗯⁼1隻/嗯⁼2隻”实际上已经词汇化。这主要表现在：在这些结构中，“箇隻/嗯⁼1隻/嗯⁼2隻”的作用主要也是指示限定，“隻”的表量义已经虚化，真正表量的是紧靠名词的具体量词。再如：

（8）A其滴外甥中间,只嗯⁼1隻个外甥懒滴他的外甥们中间，只有那个外甥懒些。

（7）B今天箇隻隻猪不蛮肯吃食今天这只猪不怎么肯吃食。。

例（8A）通用量词“隻”和“个”连用，但很明显表量的是“个”，因为在新邵寸石话中一般情况下与人搭配的量词是用“个”；例（7B）形式上甚至出现了“隻”的叠用，但实际上承担表量义的是后一个“隻”。这种情况下语音上也会有所分别：前一个“隻”一般是白读音，而且有较明显的轻化弱化；后一个“隻”是文读音。

词汇化了的“箇隻/嗯⁼1隻/嗯⁼2隻”还可以限定一些集合名词或短语，它们本身隐含大于一的数量。特别是“箇隻”甚至还出现了类似冠词的用法（该用法拟另文详细讨论）。

（9）嗯⁼1隻两口子天天在外头打牌那两口子天天在外头打牌。

（10）大厮⁼咸讲起箇隻四姊妹厉害不过大家都说这四姊妹非常厉害。

（11）箇隻女人啊，咸喜欢买衣裳这女人啊，都喜欢买衣服。

总之，新邵寸石话在表达指人或指事物的个体指示时，基本指示词总是离不开量词。从这个意义上说，词汇化了的“箇隻/嗯⁼1隻/嗯⁼2隻”功能上也属于指示限定词，它们也需要量词的帮助，才能充当论元。因此，在一定的语境中，“箇隻/嗯⁼1隻/嗯⁼2隻+数+量+名”结构以及“箇隻/嗯⁼1隻/嗯⁼2隻+量+名”结构中的中心名词可以省略，但量词不可以。如：

（6）D回去把嗯⁼2隻一本担倒来回去把那一本拿来。

（8）B其滴外甥中间,只嗯⁼1隻个懒滴他的外甥们中间，只有那个懒些。

三、处所指示

基本指示词“箇”、“嗯⁼1”、“嗯⁼2”和其它语素或词组合起来表示处所主要有四种方式：一是和方位语素“里”组合形成新邵寸石话基本的处所指示词“箇里/嗯⁼1里/嗯⁼2里”。与普通话的“这里/那里”一样，新邵话的“箇里/嗯⁼1里/嗯⁼2里”也可以独立充当论元，可以与人称代词（单复数皆可）、指人专有名词、普通名词、处所词等组成同位结构，修饰名词性成分时一般需要定语标记“嘅”。此不赘述。二是与一些单音节名词性语素合成来构成表示处所义的词如“箇边、嗯⁼1头、嗯⁼2线”等，语法功能与基本处所指示词“箇里”等相同。“箇边、嗯⁼1头、嗯⁼2线”是“箇一边、嗯⁼1一头、嗯⁼2一线”的省略，名词性语素“边、头、线”的意义是比较实在的。

（12）我俚箇里出哩好多当大官嘅我们这里出了好多当大官的。

（13）嗯⁼1线嘅人到广东去打工嘅蛮多那一带的人到广东去打工的很多。

（14）山嗯⁼2边就是新化哩山那边就是新化了。

三是经过量词“隻”的中介，与处所名词“当⁼所地方”结合，形成表示处所的短语“箇隻当⁼所/嗯⁼1隻当⁼所/嗯⁼2隻当⁼所”。“当⁼所”还可以省略说成“当⁼”。当说话人想表达意外、厌恶等较强的主观情感时，这些处所短语中的量词“隻”也可以换成“个”。如：

（15）南岳箇隻当⁼所唧是要得南岳这个地方是不错。

（16）不想到嗯⁼1个当⁼地方去咍⁼不想去那个地方去玩！ 

四是经过量词“隻”的中介，与双音节方位词如“高头上面、下头、里头、外头、底下、端头侧面、边上、前头、后头”等搭配，形成相应的处所短语。如：

（17）嗯⁼2隻端头还做哩蛮多菜那个旁边还种了很多菜。

（18）你快滴爬到箇隻高头来啰你快点爬到这个上面来啰！

四、时间指示

基本指示词“箇”、“嗯⁼1”、“嗯⁼2”和泛用的时间名词“前⁼嘅时候”组合连用，构成新邵寸石话基本的时间指示词“箇前⁼嘅（离说话时较近的时间）、嗯⁼1前⁼嘅（离说话时较远的时间）、嗯⁼2前⁼嘅（离说话时更远的时间）”。“箇前⁼嘅/嗯⁼1前⁼嘅/嗯⁼2前⁼嘅”既可以指时间点，也可以指时间段；既可以指示现在、过去，也可以指未来。如：  

（19）箇前嘅哩，你何嘅还不睏唵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20）嗯⁼2前⁼嘅唧嘅人思想简单滴那时候的人思想简单些。

（21）明天晌午12点嗯⁼1前⁼嘅唧你在屋前头等我明天中午12点那时候你在房前等我。 

以上各例中的“箇前⁼嘅（唧）/嗯⁼1前⁼嘅（唧）/嗯⁼2前⁼嘅（唧）”也可用相应的“箇时唧/嗯⁼1时唧/嗯⁼2时唧”替换，意思基本不变。从句法性质来看，“箇前⁼嘅/嗯⁼1前⁼嘅/嗯⁼2前⁼嘅”是时间名词短语，能做主语、宾语、状语，也可以加上定语标记“嘅”后充当名词的限定性成分（如例20），以及做同位结构的后半部分（如例21）。   

新邵寸石话还用词汇化了的“箇隻/嗯⁼1隻/嗯⁼2隻”加数量词“一段”来指示较长的时间段。其中“箇隻一段”表示离说话时较近的一段时间，“嗯⁼1隻一段”表示离说话时较远的一段时间，“嗯⁼2隻一段”表示离说话时更远的一段时间。当需要指示较短的时段时，数量词为“一下”。且“箇隻一下/嗯⁼1隻一下/嗯⁼2隻一下”常常后附来自小称标记的助词“唧”，以强调时间的短。“箇隻一下唧/嗯⁼1隻一下唧/嗯⁼2隻一下唧”可以省缩为“箇下唧/嗯⁼1下唧/嗯⁼2下唧”。如：  

（22）满满嗯⁼2隻一段正在医院里住院叔叔那一段时间正在医院里住院。

（23）我箇隻一段要开几个会，连不得空那这段时间要开几个会，没一点空。

（24）你要借箇多钱，又箇隻一下唧就要要，哪个有你要借这么多钱，又这一下就要，谁有钱借？

（25）滴学生放学嗯⁼1下唧，还卖得一下好嘅学生放学那一下，还能卖好一阵子。

另外，基本处所指示词“箇里”也发生了从空间到时间的隐喻，可用来指最近的一段时间。例（23）的“箇隻一段”也可以用“箇里”替换。再如：

（26）爱姨箇里到长沙去住咕一段爱姨这段时间到长沙去住了一段。

新邵寸石话还有一个由基本指示词“箇”加后缀“子”构成的时间名词“箇子”，表示“现在、如今”的意思。如：

（27）原先箇里是穷不过嘅，箇子也搞得好哩原来这里是很穷的，现在也搞得好了！

（28）A嗯⁼1多钱你咸担倒拓⁼咕，箇子我看你吃么子？那么多钱你都丢了，现在我看你吃什么？

例（28A）“箇子”引出的小句是对前面消极事件的反应或评价，说话人认为该事件使得与听话人有关的当前事态变得严重。由于时间名词“箇子”常用在这种语境中，以至于即使省略它后面的小句，“箇子”也能单独成句，表示说话人认为前述消极事件导致的后果具有严重性，常带有感叹、提醒等意味。再如例（29）“箇子”隐含的潜台词是：（要你照我这样做你不听，）现在你看到不听我话的严重后果了吧？你看怎么办吧？

（28）B嗯⁼1多钱你咸担倒拓⁼咕，箇子那么多钱你都丢了，现在！

（29）要你照倒我箇一⁼嘅做你不听，箇子要你照着我这样做你不听，现在！ 

五、方式指示

新邵寸石话方式指示词在距离指示上只有二分。主要有三组：箇嘅/嗯⁼1嘅、箇一⁼嘅/嗯⁼1一⁼嘅、箇一⁼子/嗯⁼1一⁼子。它们之间的区别主要在句法功能和使用频率方面：

首先，它们的主要功能都是直接位于动词前作状语，表示动作的方式。但从使用频率来看，“箇一⁼嘅/嗯⁼1一⁼嘅”使用频率最高，“箇嘅/嗯⁼1嘅”次之，“箇一⁼子/嗯⁼1一⁼子”最低（基本上只有老派才用）。

（30）衣领子要箇一⁼嘅洗还只洗得干净衣领要这样洗才能洗干净。

（31）跟其嗯⁼1一⁼子做，做到明年都做不完像他那样做，做到明年也做不完。

（32）你硬要嗯⁼1嘅想也冇办法你硬要那样想也没办法。 

其次，“箇一⁼嘅/嗯⁼1一⁼嘅”还常直接位于名词性成分前作定语，而“箇嘅/嗯⁼1嘅”基本上不作定语，“箇一⁼子/嗯⁼1一⁼子”较少作定语，如果作定语也需要加定语标记“嘅”。

（33）未必有嗯一嘅路⁼哩？你莫哄起我难道有那样的事？你别骗我。

（34）奶奶一直想买隻箇一子嘅筛子奶奶一直想买个这样子的筛子。

“箇一⁼嘅/嗯⁼1一⁼嘅”修饰数量名结构时，一般是插入数量成分与名词性成分的中间。在现场直指的语境下，名词性成分可以不出现，使用“数+量+箇一⁼嘅/嗯⁼1一⁼嘅”或“箇一⁼嘅/嗯⁼1一⁼嘅+数+量”结构都可以。而且“箇一⁼嘅/嗯⁼1一⁼嘅+数+量”结构也可以替换成“箇一⁼子/嗯⁼1一⁼子+数+量”，但同样使用频率较低。

（35）A一箱箇一⁼嘅苹果要好多钱唵一箱这样的苹果要多少钱啊？

（35）B一箱箇一⁼嘅要好多钱唵一箱这样的要多少钱啊？

（35）C箇一⁼嘅一箱要好多钱唵这样的一箱要多少钱啊？

“箇一⁼嘅/嗯⁼1一⁼嘅”除了表方式外也能表情状，因而可以有条件地作谓语，或作动词“是、要、想”等的宾语。新邵寸石话的新派近来也有用“箇嘅/嗯⁼1嘅”的趋势。如：

（36）A：冇是我不肯借钱把你，硬是冇得钱不是我不肯借钱给你，是没有钱。B：嗯一⁼嘅唵？那我再另外想办法那样啊？那我再另外想办法。

（37）还冇吃饭？那箇一嘅，我把你留滴菜唧，你到我屋里来吃还没吃饭？那这样，我给你留点菜，你到我家来吃。

（38）是箇一⁼嘅就是箇一⁼嘅，有么子争首是这样就是这样，有什么好争的？

六、程度指示

新邵寸石话中的程度指示也是二分。首先，基本指示词“箇/嗯⁼1”可用在有度量义的单音节正向性质形容词（如“大、多、重、高、深、长、远”等）前，用来指示形容词所代表的性质的实际维度，有时也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情感。如：

（39）A：小宝箇子有好高唧哩唵小宝现在有多高了啊？

      B：有箇高唧，大概1米高。有这么高，大概1米高。

C：只有箇高唧只有这么点儿高。D：有箇高哩有这么高了啊。

例（39）说话人在回答时可能都伴随着比划实际高度的手势，但答句B表达说话人的客观叙述，答句C则隐含有说话人认为形容词的性质主体“不太高”的主观情感，副词“只”用来帮助表达这种“主观小量”（陈小荷1994），“箇/嗯⁼1+形容词”结构的后面常有来自于小称标记的助词“唧”连用共现，而且“箇/嗯⁼1”语音上可以承载强调重音。答句D则明显地带有说话人认为形容词的性质主体“很高”的主观情感，语音上“箇”也可以重读甚至夸张地拖长，且后面不能出现来自于小称标记的助词“唧”。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强调主观小量的用法也可以用基本指示词“箇/嗯⁼1”加上不定量词“滴”来表示（该结构通常还后附来自于小称标记的助词“唧”），即“箇滴/嗯⁼1滴+形容词+唧”也可以指示程度，并表达主观小量，如：

（40）从屋里到学校里只嗯⁼1滴远唧，三分钟都冇要从家到学校只那么一点远，三分钟都不要。

新邵寸石话中的指量短语“箇滴/嗯⁼1滴”本来是用于名词性成分前，限定名词性成分所代表的事物的量。当“箇滴/嗯⁼1滴+名词”结构与来自小称标记的助词“唧”连用时，“箇滴/嗯⁼1滴+名词+唧”还隐含有说话人认为名词所代表的事物“量小”的意味。为了进一步强调这种主观小量，甚至还可以把不定量词“滴”重叠，形成“箇滴滴/嗯⁼1滴滴+名词+唧”结构。“箇滴/嗯⁼1滴+形容词+唧”结构也可如此：

（41）A嗯⁼1滴钱乞你放到哪里去哩唵那些钱被你放到哪里去了？（客观量）

（41）B嗯⁼1滴（滴）钱唧何买得一隻西瓜倒那一点点钱怎么能买到一只西瓜？（主观小量）

（42）箇隻伢唧只箇滴滴高唧，讨婆娘都讨不倒这男孩只这么一点点高，老婆都娶不到。 

如上所述，能被“箇/嗯⁼1”指示限定的形容词，一般是有度量义的单音节正向性质形容词。而且这些形容词也能进入“好+形容词？”之类问程度的问句（如例39A），同时也能进入“数+量+形容词”的答句（如例39B）。如果是有度量义的单音节负向义性质形容词，如“细、少、轻、矮、低、浅、短、近”等，或者像“胖、瘦、粗、细、贵、便宜、冷、热”等形容词，在新邵寸石话中不能同时进入“好+形容词？”之类的程度问句以及“数+量+形容词”的答句（如例43），则用“箇嘅/嗯⁼1嘅+形容词”结构来指示并强调程度。如：

（43）A：？嗯⁼1隻胖子好胖唧那个胖子有多胖？

      B：* 两百斤胖唧。

（44）从新化到新邵箇嘅近唵从新化到新邵这么近啊？

（45）过年嘅啰⁼嗦⁼咸是嗯⁼1嘅贵嘅过年的东西都是那么贵的。

“箇嘅/嗯⁼1嘅”指示程度时，也带有强调形容词所表示的性质程度高的主观色彩。而且它的搭配范围很广，新邵寸石话中能受程度副词“好、蛮”等修饰的形容词一般都能受“箇嘅/嗯⁼1嘅”的修饰。因此双音节的性质形容词及其短语，甚至部分具有程度区分的动词短语，都能前加“箇嘅/嗯⁼1嘅”来指示并强调程度。如：

（46）冇想倒厨房乞其检倒嗯⁼1嘅干净没想到厨房被她收拾得那么干净。

（47）你要是紧倒箇嘅不听话，就把你送出去算哩你要是一直这么不听话，就把你送出去算了。

刘丹青、刘海燕（2005）注意到，“程度指示词和方式指示词在汉语中经常合一，如普通话‘这么/那么’就兼表程度和方式”。我们认为，新邵寸石话中的“箇嘅/嗯⁼1嘅”的指示并强调程度的用法应该是方式指示用法的引申和扩展。在例（48）中，“箇嘅打你骂你”既可以理解为指示“打你骂你”的方式，但同时似乎也隐含了“打”“骂”的频率高、力度大等意思；例（49）的“嗯⁼1嘅吃得苦”既指“吃得苦”的具体状态，也暗含了“吃得很多苦”的意思。可见，此两例中的方式指示词“箇嘅/嗯⁼1嘅”也同时含有某种抽象的程度高的意味。   

（48）其箇嘅打你骂你，你还跟倒其做么子他这么打你骂你，你还跟着他干什么？

（49）滴同学咸佩服其嗯⁼1嘅吃得苦同学们都佩服他那么能吃苦。

 上述指示并强调程度用法的“箇嘅/嗯⁼1嘅”基本上能用“箇一⁼嘅/嗯⁼1一⁼嘅、箇一⁼子/嗯⁼1一⁼子”替换，但相对来说“箇一⁼子/嗯⁼1一⁼子”的使用频率偏低。

此外，新邵寸石话中还有用“箇一+形容词+法子唧”和“嗯⁼1一+形容词+法子唧”这种结构来指示并强调程度，有感叹语气。其中的形容词一般为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如：

（50）昨夜头嗯⁼1一热法子唧，我一夜都冇睏好昨晚那个热啊，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51）赶场连小菜都箇一贵法子唧，连不敢买赶集连小菜都这么贵，都不敢买。 

七、小结

根据上面的描写与分析，可以看出，新邵方言的指示词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基本指示词是指示限定词。根据刘丹青（2008），不少南方方言中所谓的“指示代词”往往只有指示功能，没有代词应有的代替功能，因而“指示代词”这个术语不够准确。盛益民（2012）也指出，指示词不仅包括代（名）词，还包括具有指示功能的副词、形容词、动词、叹词等等。新邵话中的基本指示词“箇/嗯⁼1/嗯⁼2”只能用作限定成分，不能独立充当论元成分，是指示限定词。

  第二，符合指示词距离切分的等级序列。跨语言的考查表明，指示词不同本体范畴的指示距离切分细度遵循“处所＞个体＞时间＞程度、方式”这个等级序列，左边的本体范畴指示距离的切分细度高于或等于其右的本体范畴（储泽祥、邓云华2003；刘丹青、刘海燕2005）。新邵话的指示词在处所、个体、时间方面基本上是远近三分的，而在方式、程度方面则是远近二分，完全符合这个等级序列。   

第三，存在不同程度的语义引申现象。首先，基本指示词“箇/嗯⁼1/嗯⁼2”既可后接量词指示限定个体，又可后接度量义的正向单音节性质形容词指示并强调性质所达到的程度，类似的语义引申还见于“箇滴/嗯⁼1滴、箇滴滴/嗯⁼1滴滴”结构。“箇嘅/嗯⁼1嘅”则从指示方式发展到指示并强调程度。其次，处所指示词“箇里”发生了从空间到时间的隐喻引申，而时间指示词“箇子”又从时间名词发展为可以独立成句的具有一定话语功能的成分。

第四，存在词汇化的复合指示限定词，而且有冠词化倾向。由基本指示词和通用量词构成的“箇隻/嗯⁼1隻/嗯⁼2隻”词汇化程度较高，它不仅能直接修饰量词以及“量+名”结构，也可以直接修饰“数+量+名”结构。这一点与一些吴语有异。如吴语绍兴柯桥话（盛益民2012）中，由基本指示词“益、亨”与量词“个”词汇化而来的个体指示词“益个/亨个”也能修饰“数+量+名”结构，但是数词不能为“一”（例52）。吴语崇明方言（刘丹青、刘海燕2005）的基本指示词ki也可直接与数词组合，但ki后面也排斥数词“一”（例53）。

（52）益个*一/五本书   亨个*一/三篮橘子（转引自盛益民2012）

（53）ki三样/* ki一样（转引自刘丹青、刘海燕2005）

由基本指示词和通用量词连用固化后成词，并且修饰“数+量+名”结构的现象，也见于邻近的冷水江方言的报道（陈建初1995）。词汇化了的“箇隻/嗯⁼1隻/嗯⁼2隻”相当于一个复合的指示限定词，“箇隻”在新邵寸石话中甚至还产生了类似冠词的用法。从指示词到定冠词是语法化中的一条常见路径，有关详情我们将专文探讨。

第五，新邵寸石话在与周边方言的接触过程中，指示系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但是相对来说，这种影响还没有涉及到指示系统的核心。从基本指示词的比较来看，县城酿溪镇（彭姣娟2005）是二分，即近指的“咯[ko⁴²]”和远指的“那[na³⁵]”；邻近的邵阳市（李国华2008）也是二分，即近指的“咯[ko⁵³]”和远指的“那[la³⁵]”。可以看到，同属一县的小塘（李兵2014）以及邻近的邵阳县塘渡口（袁慧2002）的基本指示词已受到影响：

新邵县小塘乡    近指：咕[ku⁴²]   远指：喃[lan⁴²]  / 那[la³⁵]

邵阳县塘渡口镇  近指：咯[ko¹²]   远指：每⁼ [mei¹²]  / 那[la³⁵]

但新邵寸石话中的“那”目前只有连词用法，而没有基本指示用法。由于寸石镇距县城酿溪镇及邵阳市（娄邵片邵武小片）都较远，而距涟源市、冷水江市（娄邵片涟梅小片）更近，新邵寸石话的基本指示词似乎与邻近的冷水江（陈建初1995）、涟源（陈晖2008）更为接近：

冷水江          近指： 以   咯   中指：女1（上声）   远指：女2（阴平）

涟源桥头河      近指： 依[i³³]     远指：那1[n³³]       更远指：那2[n⁴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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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袁  慧. 邵阳县(塘渡口)方言的代词系统[J]. 湖南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2（4）：111-113.

【周敏莉，任教于江西师范大学】

 （原载《南方语言学》第13辑，2018）

小编：邓瑜琪

审读：刘纳言

责编：老 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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