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流行语的内涵分类流行语,作为一种词汇现象,反映了一个区域在一个时期社会普遍关注的焦点。但语言学家对流行语关注得不够,“流行语”这个概念在许多词汇学专著里并无一席之地,有的学者还把它与新词语混为一谈。二者的区别,下文会具体论述。
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流行语,而不同的流行语则作为社会一根敏感的神经,反映出社会的变化。伴随着4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出现了许多新思想、新事物,而“流行语”正是这些新思想、新事物的极佳见证。可以说,在中国社会发展的进程中,还没有哪一个时期能够涌现出这么多的流行语。
当然,这不是说改革开放之前没有流行语,流行语是“固定语”(暂名)的来源,许多普通语词在历史上也是流行语,是流行语经过历史沉淀之后,留在了汉语通用语词行列。换言之,如果没有不同时期的流行语,汉语词汇就无法呈现出如此丰富多彩的面貌。
一、流行语的基本属性流行语具有以下四个基本属性,从某些方面来看,流行语与新词语有一定的相似性,但也正是这四个特点,有助于我们与新词语区分开来:
(一)流行性
流行语的本质特性是“流行”,因此流行性是流行语的本质属性。“流行”是针对“不流行”而言的,时间性是“流行”的第一个涵义。换句话说,流行语都有一个从流行到不流行的过程。流行语的发展前途只能有两种:一是消失,即在使用中被淘汰;二是被接纳,进入一般词汇。第一种前途说明流行语是一个历史范畴,昨天的流行语不等于今天的流行语,甚至连今天的一般词汇都不是,换句话说,已不属于现代语言的词汇系统,只具有历史词汇的身份。比如北京话的“盖”,上海话中的“阿飞”等。流行语是一种动态现象,产生、消失或被接纳都有一个过程。尽管这个过程可以有长有短,甚至有些新词新语本身就是作为流行语而创造的。处在这种过程两端的流行语,前端与新词新语、后端与一般词语容易混淆,这就给流行语的定性带来一定的困难,要求我们进一步探讨流行语的其他属性。
(二)短暂性“流行”的第二个涵义是短暂性,一般来说,流行语“流行”过程是较为短暂的,或者说短暂性是流行语时间性的一个特点。当流行语使用一个时期后,就会消失,如果没有消失,而在这个流行层面达到一定的普遍性时,比如作为北京、上海的地域流行语在北京、上海区已相当通用的时候,并逐渐失去新鲜感,使用的频率相应降低的时候,流行语就进入了地域方言,成为当地方言的一个普通词语,尽管它们来源于流行语。比如“二百五”“没戏”(北京),“十三点”“炒冷饭”(上海)等,这些当年的流行语早已成为一般词语。像“路子”“翻船”“二进宫”等还进入了书面语。有些流行语只在中老年中使用,也早就失去了流行语性质,如上海话的“兜得转”“掮木梢”等。可见,“流行”几十年的流行语是没有的,老的流行语总要被新的流行语所替代,如北京话表示“好”的流行语由“棒”到“帅”到“盖”再到“顶级”,上海话表示“乡下人”的“阿乡”为“巴子”所替代。被替代的流行语或消失,或进入一般词汇。(三)高发性“流行”的第三个涵义是高发性,即使用频率高。流行语的使用频率比一般词语要高,是一段时间内群众所喜闻乐用的。比如北京话的“打的”“倒爷”等,上海话的“捣浆糊”“勿要忒”等。高频是针对流行面而言的,上面几个流行语都具有地域性,在地域的层面上具有高频性,而像北京话的“潮”“栽”等,上海话的“门汀”“条子”等,只在社会方言的层面上具有高频性,换句话说,只在一定社会群体中具有高频性。高频性还具有一定的相对性,因为流行语的“流行”都有一个过程,而且不同文化程度、不同修养、不同语言习惯的人使用流行语的态度也不相同,流行语的使用有很大的选择性,高频只是相对于一般词语的平均使用频率而言的。(四)新颖性“流行语”的第四个涵义即为新颖性。因此,流行语必然都是新词新语,或者说新词新语是流行语的基础。但不能反推,因为新词新语并不一定都是流行语。比如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社会的急遽变化,必然会涌现大量表示新情况、新事物、新概念的新词新语,如“创收”“个体户”等,这些词语虽然也具有新颖性,但只是一般词汇,而不是流行语,因为它们还缺乏流行语的其他特征。“新”大致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是结构新,比如北京话的流行语“玩一把”“爱你没商量”等,上海话的流行语“勿要忒”“拎勿清”等;第二是语义新,比如北京话“铁”“款儿”等;上海话“(一粒)米”“大兴”(指“假的”“仿冒【品】”)等;第三是感觉新,因此不少流行语借自外地方言或外国语言,比如北京话借自港台的“酷”(cool)、借自东北方言的“造”、借自英语Bye Bye的“拜拜”,上海话借自港台的“大哥大”、借自北京话的“斩”等。因此,新词语与流行语有着重要的区别,那就是:新词语只是就其产生的时间而言的,诞生时间短暂的就是“新词语”,故必然包括各个行业的专用语词、术语、隐语等,这些能否成为流行语,取决于它们被大众的熟知程度,只有处于被大众熟知的顶尖位置,方可称为“流行语”,其余部分,只是一般的新词语。换言之,只有同时具备以上四个特性的,才是我们认定的“流行语”。
(《当代流行语研究》,徐朝晖著,暨南大学出版社,2013)
二、流行语的附属特性流行语还有以下几个附属特性,这些附属特性对于我们认识流行语的性质,不无帮助。(一)底层性流行语的创造者主要是市民阶层,有的还来源于行话黑话,所以流行语反映的主要是下层文化。比如北京和上海的流行语就反映了京沪两地五行八作的人和事:在社会上混的“玩主”、冒充顾客帮助卖主销售的“托儿”(北京),对什么事都爱打听或插手的“百搭”、一哄而上赴日本打工赚钱的“黄蜂”(上海)。一些流行语反映了两地市民不同的性格特征:北京人疏懒自大,把“干活、干事情”叫作“玩活儿”、把“从事某项工作或活动”叫作“练”,如“练摊儿”,上海人待人接物非常精明,从“拎得清”“校路子”“轧苗头”等词语中可见一斑。流行语的褒贬色彩反映了市民阶层的趣味和价值观:比如北京话带有亲切羡慕色彩的 “星哥星姐”“的哥的姐”,带有鄙夷嘲弄色彩的“柴禾妞儿”“醋溜小生”;上海话对不谙熟人情世故的人和事有许多带有鄙夷色彩的词语,如“冲头”“大路怪子”等。也有不少流行语表现了老百姓的风趣幽默,如“一脸旧社会”“憋镜头”(北京),“快刀手”“学习五十四号文件”(上海)等。流行语使用的场合、社群、语体常常有一定的限制,一般只限于亲朋好友、地位身份相当的人日常交际使用,社会地位和文化层次高的人,特别是女性和中老年人,在使用流行语时有很大的选择性。(二)隐蔽性流行语很多来源于行话、切口甚至流氓团伙的黑话,因此具有极强的排他性,反映了某种团体的利益和价值观念。比如“T”“张儿”(北京),“自摸”“开冲”(上海)来自行话;“照”“拔撞”(北京),“调令”“庙”(上海)来自黑话;“现”“碴架”(北京),“叉路”“脱钩”(上海)来自青少年团伙。(三)非正统性流行语反映的社会价值观常与国家倡导的信仰道德规范相悖甚至表现低级趣味、社会阴暗面,如“傍家儿”“嗅蜜”“托儿”(北京),“煤饼”“下三路”“斩冲头”(上海),“包二奶”(广州)。流行语的创造者大多文化程度较低,流行词语常常是不规范的,比如,词语的缩略和语素的结合不遵循一般规律,表现出极大的任意性。如北京话中“现眼”略为“现”、“没有商量的余地”略为“没商量”,上海话“脂粉气”略为“粉”,超出了一般的词语缩略和搭配规范。再如,某些流行语的意义和形式都还不确定,比如北京流行语“歇菜”意为“歇着、停止做某事”,但也有人用“歇菜”表示“死”,如“刚才撞上一辆卡车,差点儿歇菜”。很多流行语在书面上也表现出不定型性,比如表示“关系好”有“瓷”和“磁”,表示“闲聊,吹牛”有“侃”和“砍”,表示“在社会上混的不安分的人”有“玩主儿”和“顽主儿”等形式。(四)区域性地域流行语由于具有浓厚的地方文化色彩,甲地的流行语在乙地很难被理解和认同。中央电视台播出过一些京广沪等地拍摄的市民生活题材影视作品,收看的观众遍及全国各地,这些影视作品的播出,在京广沪当地大力传播了本地流行语,但异地之间除了少数词语相互吸收外(如上海话中来源于北京话的“斩”、“上档子”等,北京话来源于粤语的“的(士)”、“大哥大”等),某地的流行语很难在外地生根发芽。(五)平行性流行语常常与一般词语处于重叠状态,有的像同义词或近义词,有的像同形词。比如北京话的“路子”和“办法”、“渣儿”和“毛病”,上海话的“拗”和“威胁”、“搭子”和“搭档”,这些成对的词意义都是相同或相似的。而如北京话的“练”原指“练习”,现指“打架或干某项工作”,“掰”原指“用手把东西分开或折断”,现指“断绝友情”,上海话的“调”原指“调戏”,现指“戏弄”,“嫖”原指“玩弄妓女”,现指“戏弄、嘲弄”,则词形虽然相同,但意义却是完全不同了。(六)衍生性流行语由于使用频率高,会产生衍生现象。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构成新词,如北京话由“的”构成“打的”“面的”“摩的”“的哥”“的姐”等,上海话由“分”构成“搬分”、“宕分”、“畚分”、“好分”、“挺分”。二是扩展词义,如北京话的“傍家儿”由“相互依靠的伙伴”引申出“相互依靠陪伴”,又特指“相好儿、情人”,上海话的“含金量”扩展出“质地”、“人的富裕程度”、“人的学识”、“黄色淫秽品的色情程度”等。一般来说,上述流行语的附属特征是互相包容的,有时还存在因果关系,这正好说明这些附属特征的综合性,流行语的附属特征不仅是揭示流行语性质的重要方面,也是判断流行语的辅助手段。
(《流行语漫谈》,林伦伦著,花城出版社,2003年)
三、流行语的评选与发布早期的流行语多数是由地方的媒体(官方色彩浓厚)评选与发布的,如上海的《咬文嚼字》杂志社,广州的羊城晚报社等。2004年教育部成立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下设平面媒体语言、有声媒体语言、网络媒体语言、教育教材语言、海外华语研究和少数民族语言等6个分中心,每年会发布年度流行语。例如2020年12月4日,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发布“2020年度十大网络用语”。本次发布的十大网络用语依次为:逆行者、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带货、云监工、光盘行动、奥利给、好家伙、夺冠、不约而同、集美。对照流行语的几个基本特性,这十个网络用语有的在短暂性、新颖性方面不太符合我们的定义,也就是说,它们只是使用频率高而已,不一定属于流行语(如夺冠、不约而同、光盘行动),在流行语的附属特性方面更是相当微弱。同样的评选行为,《咬文嚼字》编辑部选出了“2020年十大流行语”,分别是“人民至上,生命至上”“逆行者”“飒”“后浪”“神兽”“直播带货”“双循环”“打工人”“内卷”“凡尔赛文学”,只有2个相同(逆行者、带货),可见标准、尺度不同,评选的结果就会有很大的差别。这十个流行语同样在基本属性和附属特性方面,不同程度地存在缺陷,如“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只是一种理念,需要贯彻始终,把它视为流行语,实在有悖于流行语的本质特性。由于新媒体的不断进步,现在也出现了众多影响力强的自媒体,这些自媒体选出的年度流行语,有时还更能反映流行语在民间流行的实际情况。如“字媒体”评选的2020年度十大流行语是:有内味了、爷青结、后浪、豪横、淦、干啥啥不行 XX第一名、直呼内行、内卷、duck不必、啥也不是。与教育部发布的完全不同,与《咬文嚼字》编辑部相同的只有一个(内卷),其原因值得深思。思考与练习
什么是流行语?流行语与新词语的区别何在?流行语的四个本质属性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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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读人员 | 蔡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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