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探论 | 邓宏丽、陈梅、王晶晶、罗荣昌：“推普扶贫”背景下来宾普通话[ɚ]的实验研究——以来宾籍小学教育全科学生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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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一）语言与贫困

语言和贫困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费希曼-普尔假说”认为语言与贫困具有相关系，即：“一个语言极度繁杂的国家，总是不发达的或半发达的；而一个高度发达的国家，总是具有高度的语言统一性。”①徐现祥（2015）、王海兰（2019）分别从实证和理论方面论证了语言多样性阻碍了经济发展。来宾市位居广西壮族自治区中部，少数民族聚居区，语言非常繁杂，有汉语、壮语、瑶语等，方言多样，有来宾话、客家话、湘语、平话、白话等，作为全国精准扶贫的重点地区，“十二五”期间，来宾的兴宾区、象州县、武宣县、忻城县、金秀瑶族自治县、合山市均为重点扶贫地区。“2016年，全市贫困村247个，贫困人口27.3万，贫困发生率为11.81%。”②来宾大多数贫困户受教育程度低，语言背景复杂，不懂普通话，语言障碍凸显，成为精准脱贫的制约因素之一。

（二）语言扶贫

“语言如何扶贫？” 徐现祥（2015）、陈媛媛（2016）、王海兰（2019）通过实证研究和理论阐述，认为推广普通话有利于经济发展。《推普脱贫攻坚行动计划（2018-2020年）》也提到“扶贫先扶智，扶智先通语”。“扶贫语境中的‘推普’，也需要‘精准推普’”。③那么又“如何精准推普”，李宇明（2018）提出，贫困地区的中少年儿童、青年干部和青年教师最需要普通话，因此他们是“精准推普”的主要对象，他还提到学校是推普基地，中小学教师是推普的骨干力量。可见，农村的青年教师既是“精准推普”的重要对象，也是“精准推普”的骨干力量。

2013年，广西自治区教育厅启动实施农村小学全科教师定向培养计划，旨在培养一批“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能胜任小学各门课程教学任务的农村小学教师。因此，从2103年开始，广西小教全科教育专业（以下简称“小教全科”）的学生是广西农村教师的重要来源之一。

据笔者调查，发现大部分来宾小教全科学生在发卷舌元音[ɚ]时都存在一定的问题，其主要表现为主要元音位置不正确，整体偏后，或卷舌动作不到位或者无卷舌动作，导致卷舌色彩弱，甚至无卷舌，如将“然而”读成“然鹅”，将“二”读成“饿”。因此，本文以“儿、耳、二”为例字，通过精确度实验、清晰度实验和语音实验，与标准普通话（以下简称“标普”）和来宾话进行对比研究，探讨普通话水平为轻、中、重三种口音的来宾小教全科学生的卷舌元音的特点和规律，为普通话教师制定针对性的教学内容提供依据。

二、卷舌元音[ɚ]

（一）卷舌元音[ɚ]的性质

卷舌元音：“发音时，口形略开（开口度比[ɛ]略小），舌位居中，舌头稍后缩，唇形不圆，在发[ə]的同时，舌尖向硬腭卷起。”④ 它是普通话中一个特殊元音，周殿福、吴宗济（1963:17）曾谈到卷舌元音具有复合元音性质，李思敬（1998）、徐云杨（2001）实际上包含着两个元音[ə]和[ʅ]，其发音时从[ə]向[ʅ]的过渡。于珏、李爱军（2008）认为“二”的主要元音不是[ə]，而是[ɐ]。虽然学者们在卷舌元音具体音值上存在一定的分歧，但基本上都认同卷舌元音具有复合元音性质。

（二）来宾话的[ə]性质

来宾话是来宾的代表方言，“来宾的兴宾区、合山县、象州县、武宣县、忻城县说来宾话的人口分别为96.67%、97.5%、97.52%、83.3%、75.71%。”⑤来宾话的日母止摄开三等字“儿、耳、二”的韵母为[ə]，蓝夏（2014）考察了忻城话（来宾话）一级元音格局，发现[ə]的V1值为51.6，V2值为38。根据石锋、时秀娟（2007）提出的V值与舌位前后高低的关系，可以判定[ə]为央列偏后、中元音。石锋（2002）认为中元音[ə]具有游移性，有明显的动程。通过语图发现来宾话的[ə]也具有一定的动程，但不太明显。如图1、2所示：

（三）来宾普通话卷舌元音

Selinker提到“中介语”是一种不同于母语，也不同于目的语的一个语言系统，并且是变化发展的。鲁健骥（1993）提到“中介语”具有“可渗透性”，指“‘中介语’可以受到来自学习者的母语和目的语的规则或形式的渗透。”⑦本文的来宾普通话（以下简称为来普）是指讲来宾话的来宾人在学习普通话时产生的中介语，来普的卷舌元音受来宾话和标准普通话（以下简称为标普）的影响，兼顾两者的特点，具有一定地方色彩。

三、实验方法

（一）实验对象：母语为来宾话，年龄在18-21岁之间的36位来宾小教全科学生，普通话为轻、中、轻三个等级，2位女性普通话测试员和2位男性播音主持人作为标准普通话的发音人，考虑到尽可能减少其他方言或者语言的影响，来宾学生要求只会讲来宾话和普通话。

（二）实验语料：利用斐风软件进行录音，录音时使用了Sound BlasterX-Fi

Surround5.1Pro声卡和麦克风，来宾普通话卷舌元音的样本数为36*3*3＝324个，标准普通话的为4*3*3=36个样本数，来宾话的“儿、耳、二”的样本数为36*3*3＝324个，共684个样本数。

三、实验方法

1.精确度实验：“精确度感知实验为了寻找发音人在发音时所产生的全部错误，无论巨细，只要是与目的音存在差异，都记录下来。”⑧我们邀请国家和省级普通话测试员各一名，进行审听记录。

2.清晰度实验：“清晰度感知实验为了鉴定发音人所发出的中介音与目的音之间的差距大小。”⑨实验根据与标普的距离大小进行打分，分值0-10之间，越接近标普，分数越高，我们邀请国家和省级普通话测试员各一名，进行审听评分，测试员每听一个音，并进行打分，然后我们取每个音的平均值。

3.语音实验：利用 Praat语音分析软件，分别测量卷舌元音前三个共振峰 F1、 F2、 F3值，绘制A、B、C三个等级共振峰图，再根据F1、F2的起始值和终点值绘制出三个等级的元音图，与标普、来宾话的“儿、耳、二”进行对比，归纳出小教全科学生的来宾普通话卷舌元音的特点和规律。

四、实验结果

根据精确实验的具体分析、清晰度实验的分值和每个发音人的共振峰图，将卷舌元音“儿、耳、二”分为A、B、C三个等级，因男性发音人数量较少，因此男性A等级的人数只有1人，B等级0人。

（一）精确度和清晰度实验结果分析

精确度实验发现；7.75-10分（包括7.75、10分）的卷舌元音在听感上较为自然，卷舌动程较为明显，元音位置基本准确；5-7.75分，（包括5分）的卷舌元音，听感上不太自然，卷舌动程不明显，元音偏后；0-5分（包括0分）的卷舌元音听感不自然，无卷舌动作，或者发音接近来宾话[ə]。因此我们将来宾普通话的卷舌元音分为A、B、C等级，A等级为7.75-10分（包括7.75、10分），B等级为5-7.75分，（包括5分），C等级为0-5分（包括0分）。如表1所示：

（二）学生的普通话水平与卷舌元音等级之间的关系

根据表2，轻度口音A等的“儿、耳、二”分别为17.24％，13.79％，13.79％，B等分别为3.45％，6.9％，6.9％， 中度口音A等分别为14.04％，12.31％，14.04％，B等分别为41.38％，41.38％，34.48％，C等分别为14.04％，15.77％，17.49％。重度口音B等均为3.45%，C等均为39.17%。可见，轻度口音以A等为主，中度以B等为主，重度以C等为主，但轻度口音有B等，中度有A等、C等，重度有B等，这表明小教全科学生的普通话水平与[ɚ]的A，B和C并不是一一对应的。

于珏、李爱军（2008）发现上海人的普通话水平越好，卷舌元音发得越好，越接近普通话。鲁健骥（1993）提到“中介语”具有反复性，随着目的语水平的提高，在向目的语靠近的“中介语”并不是直线前进的，而是反复曲折的。本文发现学生普通话的卷舌元音并未随着普通话水平的提高而直线前进，而是出现了反复的现象，轻度口音的卷舌元音的典型特征是A等特征，兼顾B等特征，中度典型特征是B等特征，兼顾A和C等特征，重度典型特征是等特征，兼顾B等特征。

“中介语”是一个处于母语和目的语的中间状态，是一个不断向目的语动态变化的过程。根据本文对普通话水平与卷舌元音关系的探讨，笔者认为“中间状态”与“动态变化”不仅表现在母语和目的语之间，还表现中介语的不同阶段。中度口音的卷舌元音兼具轻度和重度口音的特征，B等卷舌元音不仅存在中度口音中，还在轻度和重度口音中，体现了“中介语”不同阶段的“中间状态”和“动态变化”的特征。

（三）声学元音图分析

（1）卷舌元音[ɚ]和来宾话的[ə]声学元音图分析

从表3和图3、4可见，标普的卷舌元音由低滑到高，由后滑到前，来宾话由低滑到高，由前滑到后。标普的[ɚ]的动程明显大于来宾话[ə]。标普女性卷舌元音的F1、F2的起始值和终点值高于来宾话，除“耳”的终点值之外。男性的F1起始值和终点值,F2的终点值均大于来宾话，“耳”的起始值大于来宾话，但“儿、二”的F2起始值小于来宾话。舌位越高，F1越低，舌位越低，F1越高，舌位越前，F2越高，舌位越后，F2越小，说明在高低维上，标普的[ɚ]普遍比来宾话[ə]低，在前后维上，女性标普的[ɚ]普遍比来宾话[ə]前，男性的标普“儿、二”的起始点比来宾话[ə]后，“耳”比来宾话前，终点均比来宾话前。

（2）来宾普通话卷舌元音的声学元音图分析

从表3和图5-7可见：女性A、B等由后滑到前，由低滑到高，C等由前滑到后，由低滑到高，动程大小依次为A、B、C。“儿、耳、二”的F1、F2值大小基本为“S>A>B>L>C”，除了L的“儿”F1终点值大于B等，A等级“儿、耳”的F2的起始值小于B等,“耳”的S等级F1的终点值小于A、B、C、L等，说明在高低维上,A等最低，其次B等，最后C等,在前后维上，A等“儿、耳”起始点比B等后，终点A等最前，其次B等，最后C等，因此A等声学元音图与标普最为接近，其次B等，C等与来宾话接近。

从表3和图8-10可见：男性A等由后滑到前，由低滑到高，C等起点和终点几乎重合，动程大小依次为A、C。“儿、耳、二”的F1、F2值大小基本为“S>A>L>C”，除了C等级“儿”的F1和F2的终点值C>L，F2的起点值为C>L>S>A，L的“二”F2的起始值大于A等级。说明在高低维上，A等最低，其次B等，最后C等，在前后维上，A等“儿”起点比C等后，“耳、二”反之，A等终点最前，其次C等。因此A等声学元音图与标普最为接近，C等与来宾话接近。

（四）共振峰图分析

（1）卷舌元音[ɚ]和来宾话的[ə]共振峰模式分析

由图11-16可见，卷舌元音[ɚ]和来宾话[ə]的共振峰模式差异非常明显，[ɚ]的F1的后半段普遍下降，F2呈上扬趋势，F3下降，而来宾话[ə]的F1、F2基本平行，F3有上扬的趋势，但不明显。F3与卷舌色彩的浓厚有密切关系，“当舌尖抬高卷起发音时，F3的频率就明显下降。”⑩因此卷舌元音[ɚ]动程非常明显，卷舌色彩很浓，来宾话[ə]F1、F2、F3基本平行。

（2）来宾普通话卷舌元音的共振峰模的分析

A等级：由图17-22可见，A等的整体共振峰模式与标普非常接近，A等F1呈下降趋势，F2呈上扬趋势，F3呈下降趋势，速度均比标普慢，比来宾话快，男性F3下降速度比女性慢。说明A等的卷舌色彩比标普的弱，男性比女性的弱。

B等级：因男性发音人未找到B等级，本小节就女性B等级进行讨论，由图23-25可见，B等F1呈下降趋势，但非常缓慢，“二”的F1与来宾话几乎重合，F2呈上扬趋势，处于标普和来宾话之间，F3前半段下降，但后半段呈平稳状态，下降速度慢于标普。说明B等级的发音人普遍只在开始发音时有卷舌动作，后面已经很弱或基本没有。

C等级：由图26-31可见，C与L的F1、F2基本重合，F1末尾还出现下降的趋势，F2末尾还出现上升的趋势，但都不明显，女性C和L的F3基本上平行，只有“二”的F3末尾有不明显的下降趋势，男性的F3与L基本重合，与标普的F1、F2、F3都相差很远。说明C等级已无卷舌色彩，与来宾话非常接近。 

（五）小结

根据精确度实验、清晰度实验和共振峰模式实验结果，将小教全科学生的卷舌元音分为A、B和C等，A等最为接近普通话，其次B等，最后C等，同时发现学生的普通话水平与卷舌元音的等级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轻度口音有A、B等，中度口音有A、B、C等，重度口音有B、C等，体现了“中介语”的反复性。中度口音的卷舌元音兼具轻度和重度口音的特征，B等卷舌元音存在轻、中、重度口音中，说明“中间状态”和“动态变化”不仅表现在母语和目的语之间，还表现中介语的不同阶段。

在高低维上，A等的元音位置比标普高，B等更高，C等最高，在前后维上，A等的元音位置比标普后，B等更后，C等最后，在卷舌特征上，A等卷舌特征弱于标普，卷舌动程小于标普，动程方向与标普一致，B等卷舌特征更弱，动程更小，方向也与标普一致，C等最弱，动程最小，方向与标普相反。可见，小教全科学生的主要问题是卷舌元音位置不准确，卷舌特征比标普弱,随着等级的降低，主要元音位置越高越后，单元音化越明显。

六、结语和讨论

根据距离标普卷舌元音的远近，小教全科学生普通话的卷舌元音分为A、B和C等，A等最为接近标普，其次B等，最后C等，随着等级越低，卷舌元音的位置越低越后，卷舌动程越弱，单元音化越明显。由于学生的普通话水平与卷舌元音的等级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因此，在卷舌元音教学过程中，不以普通话水平的高低而应以卷舌元音等级的高低为依据，进行分层教学。根据A、B和C等的卷舌元音的特点制定针对性的教学目标和教学内容，提高普通话卷舌元音教学效率，从而提高农村未来教师小教全科学生的普通话水平，促进“推普扶贫”工作的开展。

此外，于珏、李爱军（2008）发现上海普通话的卷舌元音受上海话“儿系列字”[ȵi]读音的影响，随着口音越重，F1的值越来越低，舌位越高，F2的值越来越大，舌位越前。本文发现来普的卷舌元音受来宾话“儿系列字”[ə] 影响，随着发音质量的下降，F1的值越来越低，舌位越高，F2的值整体越来越小，舌位越后。因不同方言的影响，上海普通话和来宾普通话卷舌元音在舌位高低上具有共同性，在舌位前后上具有差异性，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其他方言与普通话产生中介卷舌元音具有什么特征，与上海普通话和来宾普通话的卷舌元音有何种共性和差异呢？教学过程中根据不同的方言背景的学生制定什么教学目标和教学内容呢？上述问题都有待进一步研究。

注释：

①李宇明:《修筑扶贫脱贫的语言大道》，《语言文字周报》，2018年01版.

②李雨书:《扶贫治理中多元主体的协同合作机制研究—以来宾市为例》，广西：广西大学，硕士论文，2018：25.

③李宇明:《扶贫语境话推普》,《语言科学》第17卷第4期，2018年7月.

④黄伯荣，廖旭东:《现代汉语》（上）（增订六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6月.

⑤《广西语言文字使用问题调查与研究》.广西：广西教育出版社，2005年1月.

⑥蓝夏:《新城方言音系及其邻近方言调查研究》.四川：四川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4；23.

⑦鲁健骥:《中介语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语言文字应用》,1993.

⑧朱川:《外国学生汉语语音学习对策》.北京：语文出版社，1997：244.

⑨朱川:《外国学生汉语语音学习对策》.北京：语文出版社，1997：248.

⑩王理嘉、林焘:《语音学教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57.

（邓宏丽、陈梅、王晶晶、罗荣昌，广西科技师范学院，

原载《南方语言学》16辑，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20）

本期编辑：东方滢

本期审读：宋敏昱

责任编辑：甘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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