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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田野杂记 | 陈晓锦:说说我的发音人(一)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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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14.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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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田野杂记 

说说我的发音人(一)

陈晓锦

                   陈晓锦教授在田调中

说起方言调查,行内的人都知道,那叫“田野工作”,搞语言和方言调查的人常自诩是“田野工作者”,把接受我们调查的人称为“发音人”。发音人配合语言学工作者做语言和方言调查,帮助调查者了解、掌握一种语言或方言的方方面面。从这点来说,好的发音人可以说是调查者的老师。通常,调查者和发音人接触的时间不会太长,但很多时候,发音人给予调查者的却不仅仅是语言或方言方面的帮助,留给调查者的也不仅仅是他所讲的那种话,他们有可能令你一辈子难忘。

做了几十年田野调查,国内的 、海外的,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发音人。这篇小文章就先讲讲在国内调查方言时碰到过的一些发音人吧。

有的发音人其实就是你某一方面的老师。

那年,我到广西北流市调查方言。去北流是冲着那里的粤方言去的,因为在广东的粤语被调查得比较好后,总想好好地了解了解广西粤语。起先并不知当地约100万人口,除了粤方言,还有大约5万人使用客家方言, 还有3个四五千人使用闽方言的方言岛 。到一个地方田野作业不容易,故我的原则是,不做白不做,碰上的一定要想办法顺便做。所以,多年来无论去哪里调查,我总不忘多带三两本调查字表词表。那回,面对当地的客家方言和不可多得的闽方言岛,当然也顺便调查了。


北流新墟镇平安山村就是个流行闽南方言的方言小岛。据该村欧姓居民的族谱记载, 他们的先人从福建 、连滩,再到北流,至今已有11代。说他们来自福建,这恐怕不会有误,但连滩属何地却不甚了了。20世纪50年代初,该村的居民曾经因为觉得自己所讲的话特殊,与周边包围他们的粤、客方言俱不相同,广西又正好是少数民族地区,就猜测自己是否也属于某个少数民族,所以凭这点向政府申请少数民族资格。当年,有关部门还真就此进行了调查,却因为在福建查无连滩一地,只好不了了之。

显然,这个误会的发生,与我们一些公务员语言知识的贫乏有关 。

协助我调查的几个发音人认真的态度令我颇为感动,其中一个小学校长, 每天风雨无阻地在工作之余赶来帮忙。他告诉我,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想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话 这是一个困扰了他和乡亲们多年的疑问 。他对我说过的一席话,常被我用作绝妙的事例与学生分享。这个事例生动地告诉我们语言学、方言学知识的重要性。我告诉他,福建是一个流行汉语闽方言的地方, 尽管他们的族谱所记的连滩究竟在何地暂难断定,但我们知道在广东粤西的郁南就有一个连滩镇,该镇就有讲闽南方言的人;在广东粤北的曲江也有当地人自称为“连滩声”的闽南方言。且不论郁南连滩镇的闽南方言和曲江“连滩声”与平安山村的闽南方言有何关系,平安山村人是否从福建到广东郁南连滩或广东粤北,再迁到北流,该村的方言确实应属汉语的闽南方言系统 。

学界皆谓方言调查为苦差,毕竟是田野工作嘛 。不过,投身于这项工作的, 都能乐在其中。有时,想起某个发音人,就能偷着乐一阵子。深圳沙头角的老李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发音人。

沙头角本是紧挨香港新界的一个小镇, 1898年3月18日,随着当时的清政府与英国殖民主义者的勘界行动, 其中一条仅长250米的中英街被一劈为二,街的左 侧深圳与街的右侧香港就成了两个不同的天地。1951年,中英街被划为禁区,除了当地的原居民和商户以外,其他人难以进入。1983年,中英双方签订了开放中英街的协议。此后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需要公安部签发特许通行证才能进出的特区中的“特区”——中英街(其时,进入深圳特区也要通行证), 曾经是所有到深圳的人都想一睹的地方,为那条窄窄的小街的神秘,为可以一踏那神奇的土地,也为那里当时在内地难得一见的各式各样的廉价商品。那时的中英街,终日里人头涌动。到那里一游的人迈出沙头角时,手上无不提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商家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而每月限量签发的特许通行证对很多人来说则成了渴望而难求的香饽饽。


(深圳中英街)

也就在20世纪80年代,我们几个当时在读硕士学位的学生跟随詹伯慧老师做珠江三角洲方言调查,沙头角客家话是分配给我做的 6个点中的一个 。我拿着当时在国内工作需要,也还管用的单位介绍信,找到了沙头角镇政府。镇政府有关领导让土生土长的客籍干部老李协助我, 并言,他是老沙头角,“有事找老李就行”。朴实干练的老李第一面就给我一种很靠谱的感觉,而在以后的几次的相处中,我才真正了解了那句“有事找老李就行”的话之分量。

首先,老李是合格尽职的沙头角客话发音人。虽然工作繁忙,可他不仅自己挤出时间配合调查,还将他的亲朋好友找来当发音人,之前我一直担心在寸土寸金、分分秒秒都是钱的沙头角难以完成的调查变得畅通无阻。不但工作得以顺利进行,一般内地人当时难以承担的沙头角食宿问题,老李也轻松地为我做了安排, 让我在他家那栋漂亮的小楼里住,就在他家吃饭。面对我的感激,他只是淡淡地说, 家里有的是空房,吃饭不过是多加一双筷子而已。而且,老李的开朗诙谐还常常令紧张的调查充满了乐趣。

老李当然带我逛了中英街,还提出带我的老师和同学们去逛逛,说那只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接下来的那次有我的老师和几个同学,还有香港理工大学张日昇先生参加的沙头角游,让我们进一步领略了老李的能量。

限量签发的特许通行证当然谁也无法随意拿到,可老李进出沙头角凭的是他的人格和几十年的信誉。结果那天,他就真的从容地带着我们七八个人参观了中英街。

老李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虽然他尽力配合了方言调查,可他总想不明白做这些有什么用——这也是在几十年的方言研究生涯中,我时常感到最无法与发音人解释清楚的问题。他认为,我辛辛苦苦地做这个事,还不如辞职不干, 去沙头角帮他的孩子,还有他的亲戚朋友的孩子补习功课,那样又轻松,又能够挣到更多的钱。他很清楚,沙头角人有钱了,可还缺少文化。

其实,值得书写的发音人何止这几位。我的方言调查经历从珠江三角洲开始,记忆最深的当然是在我的第二故乡——东莞(我在那里当过知青,当过工人,做过教师)的调查,那里是我的方言生涯的始发站。在那里,我不但重点调查过莞城话(属粤语)和清溪客家话,还跑遍了其时东莞的全部32个乡镇,对东莞的调查断断续续做了好几年,合作完成了广东省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成果 《珠江三角洲方言调查报告》3卷本的任务,完成了我的第一本专著 《东莞方言说略》,完成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的子项目——编纂 《东莞方言词典》的任务(与詹老师合作),完成了我的硕士、博士学位论文,也完成了《东莞市志·方言志》 的语言部分。

在东莞调查的那几年, 帮助过我的发音人何止一个两个,叫我感动的事又何止一件两件!在早已过而立之年后才开始学习方言学,除了面对繁难的课业,在职学习的我还要完成日常工作,还得处理各种家庭杂事。记得那时,每到寒暑假,我总是对五六岁的儿子说:“收拾好你的书包,背上你的小提琴,跟我去东莞吧。”到了东莞莞城,把儿子托付给老同学、老朋友,自己就一头扎下去调查。每隔三五天,买几块小点心,急匆匆地跑回莞城镇,看看儿子,然后又在友人“放心吧” 的宽慰声中再跑去调查 。

对我而言,东莞的,还有其他很多地方的发音人岂止是方言调查的协力者,他们是永远的好朋友。大恩不言报,对他们的感激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表达的,他们永远在我的心里。

谢谢了,我的每一位发音人,我的每一位朋友!



(原文标题《发音人(一)》,中山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一版)

文字、图片 | 陈晓锦

本期编辑 | 田曼姝

本期审读 | 潘韵秋

责任编辑 | 老甘

投稿邮箱:jnufyzx@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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