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 | 张日昇:《粤方言研究书目》序
由于微信公众号平台推出新功能,“语言资源快讯”左边显示的并非原作者,而是公众号管理者,原作者将于大标题和文末显示,感谢各位读者的谅解!
《粤语研究书目》序
张日昇
目录学在中国是一门源远流长、备受尊重的学问。自汉朝班固编写《汉书艺文志》开始,历代都有重要的目录学著作。唐朝李延寿辑、魏徵删定的《隋书经籍志》更创立了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成为旧目录书籍分类的标准。如果要精于此道,必须博览群书,洞识学术源流,分门别类,理出思想体系。但对于一般有志向学的人,目录确不失为治学最好的门径。晚清张之洞编《书目答问》,列出书目二千二百种,可算是当时做学问的一张基本书单,初学的人都受益不浅。
中国研究语言文字有长远而优秀的传统,也吸收了不少外国的研究方法,例如:用西方比较语言学的方法拟构古音,用结构学派和生成学派的方法研究汉语,等等。但比较有规模的中国语言学书目却到了七十年代才出现,其中包括有杨福锦编《中国语言学分类参考书目》(1974)、《中国方言学分类参考书目》(1981)、《中国词汇学及词典学分类参考书目》,卢卡编《汉语语言学论著目录》(1985),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编《中国语言学论著目录甲编、乙编》(初版1978,增订版1983)。杨氏三书,古今中外,兼收并蓄,分门别类,极具规模;只可惜用英文编写,对不懂外语的中国读者,诸多不便,兼且早年学术信息流通不易,大陆晚期的著述略嫌收录不足,但是筚路蓝缕,功不可灭。社科院的索引只收录自1950年至1980年的中土论著,可以补足杨书之未备;但可惜全用中文编写,不谙汉语的读者很难使用。卢氏的目录引用原文,中英俱备,但是没有翻译,只有通晓中英双语的读者才能窥其全豹。从上述书目所用的语言,确实说明了编者同是在中国语言学界中各有自己的服务对象,而单语的读者群所看到的,往往只是世界的一半。汉语读者和英语读者之间存在着不可跨越的鸿沟,隔膜也越来越严重,彼此心存芥蒂,互不往还。甚至间有传统派认为西洋派空谈理论,忽视语料,言而无物;而西洋派却说传统派只懂记录语言,描述铺陈,失诸餖饤。其实彼此如果能够互相认识,舍短补长,中国语言学界必定会有一番新气象。这是我想编一本中英文对照的书目的原因。虽然光是书目对单语读者治学帮助并不太大,但是起码能够使他知道世界的另一半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编一本中英文对照的中国语言学书目工程巨大,恐怕不是我能够承担的。回想两年前香港语言学会举办的周年研讨会,主题是语言学教学本地化,论者都集中讨论如何用汉语教授语言学的问题,因为香港最活跃的语言学家大都是在英文系任教,用英语授课。当时听了大会的学术报告,总是觉得有点隔靴搔痒。用中文教授语言学不错比用英文好,但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香港学生绝大多数是在广州话环境中成长的,书面语的语法句式,普通话的语音例子,都不是他们生活语言的一部分,即使有理性的认识,也缺乏感性的体会。研究语言学很重视语感,没有语感,总是差了一点点。与其语言教学本地化,何不进一步语言教学生活化呢?八十年代我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的时候,发觉同学和老师在语言生活中都有不少疑惑。中大学生报上曾经发表过一篇短文,作者抱怨同学态度虚伪,失去年青人应有的真诚。因为有一天,她在前往图书馆的途中,距离目的地不远处,碰上班里的同学,同学问她说:“到图书馆去吗?”她觉得这句话是明知故问,是虚伪做作的表现。她不知道招呼语是没有字面意义的,正如我们说“吃过饭没有?”的时候,并不是真的关心对方饱饿一样。这样一个例子,堂上用来解说奥斯汀言语行为论不是既简单又易明,既传道又解惑吗?同样,老师和同学的代沟问题,有时也是一个语言生活问题。有老师发表过短文,抱怨时下青年人对对话人没有礼貌,没有诚意,因为他们常常把粤语语尾词“啰”挂在嘴边,整天说什么什么啰。其实啰字经过时代的转变,老师用的和同学用的在意义上已经起了很大变化。同学用的啰字已经没有厌烦的意义。老师用他的啰来理解同学用的啰是产生误会的原因。用这个例子来解说话语分析中的诠释规则不是同样简单易明,传道解惑吗?如果认为语言教学生活化是一条正确的路线,我们便应当重视生活语言的研究。这是我想编一本粤语研究书目的原因。
(张日昇先生2015年重访广州,摄于广州塔前,照片系翻拍)
我们生活在广州话的环境里,很容易不知不觉地把广州话等同粤语,以为研究了广州话就是研究了粤语,这个观念恐怕要改。广州话无疑是粤语的主流,可以视为粤语的代表,但粤语实质包括了粤海片、四邑片、高雷片、钦廉片、桂南片等五大次方言。英语把粤语翻成Cantonese也是比较正确的。我们日常用粤语这个词的时候,却多数是指广州话,引起不少误会。希望通过这本书目,帮助生活在广州话环境中的人对自己的语言加深一点认识。
1991年甘于恩来港和我一起工作一年,搞机器自动切词,余暇收集书目。其后又得韦倩文校阅译稿,陈文浩和黄慧仪帮助整理、排印,历时两年有余。杀青在即,聊记编书缘起,并向襄助诸君致谢。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
序于香港理工学院
(《粤方言研究书目》,张日昇、甘于恩编纂,香港语言学学会1993年第一版)
往期推荐:
学人 | 陈晓锦:清风送暖 学人楷模——记我与饶芃子师的情谊
本期编辑 | 张睿轶
本期审读 | 张睿轶
责任编辑 | 甘于恩
做语言资源保护公众号不容易,每天更新公众号更不容易,而每天提供新语料尤其不容易。很多读者还没养成打赏习惯,提倡每个月打赏一元钱,积少成多,我们的事业就有希望。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