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与文化 | 郑张尚芳：禁忌语的理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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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教授易中天受邀在央视百家讲坛诙谐讲史,颐受观众欢迎。他在品评历史外也涉足方言，也以同样手法，写了《大话方言》（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年出版)，就像一些方言相声那样吸引人们对方言的兴趣，起了普及方言知识的积极作用。
不过《大话方言》一书也像张爱玲那样，有些承袭旧说解释俗语理据的,无意间就为扩散一些俗语源学的妄说张目，需要提醒一句。
拿其中说禁忌语的一些例子来说。
温州人避“折(本）”，故同音的“舌”也避忌，猪舌叫“猪口赚”。
按温州话实际叫“猪口近”，“近[djang]”表得利，是《易经》“近利市三倍”的歇后，而“赚”温州音[dza]，表错误，来自《说女解字•新附》伫陷切“赚，重买也；错也”，或《广雅》“卖也，一曰市物失实”。两者音义有巨大的差异。有人把賺代近字用，那是借官话来训读，不是方言。
上海话忌说卵，北京话忌说蛋，所以鸡蛋叫鸡子儿，鸡蛋汤叫木樨汤。
实际北京也是避忌说卵才改说蛋的(宋戴侗《六书故》十六“卵，鲁管切，象人阴核”)，开始是取形似睾丸的弹丸的“弹”来写,后来才借用蛋族(蜑）的“蛋”来写。宋周密《齐东野语·文庄公滑稽》“凫弹数十”指鸭蛋。元代朝鲜的《朴通事》既写“鸽子弹”，又写“鸡鴠”。到说“蛋”普及了，才进一层避忌起“蛋”来的。
最毒是骂“王八蛋”。“王八就是忘八，意思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皆忘，至少也是忘了第八个字。最典型的王八是那些让老婆当妓女，自己坐在旁边数钱的男人。这种人也叫乌龟，因为乌龟在俗话中也叫王八。其实王八不是马龟，而是鳖。”“王八已不是东西，‘乌龟王八蛋’还能是玩意吗？”
按元施惠《幽围记》已骂“老忘八”,以上对忘八的说法也见旧辞书引明清人著作《七修类稿》《陔余丛考》《通俗编》等，但纯属望文生义。因为这是娟妓业本身的切口语，直至民国时的吴汉痴《切口语大词典》仍记北京八大胡同妓院称掌班领家为“王八”,并释掌班的为“开窑子之‘主人翁’也”。试想妓院切口里哪有自己骂自己主人“无耻”的。其实只是取“主人”与“王八”两字字形相似而造的隐语。犹如店主切口为“点王”，这王字形与“主”只差一点,与“忘”不过近代语音碰巧相同而已，意义上没有半点关系。又由于古代规定妓乐人裹绿巾，因此曾先后用绿头的鸭子、乌龟影射这类人(《水浒传》郓哥骂武大就还用鸭)，才把这个王八称呼移到动物身上去。(忌龟更晚些，唐人还喜爱取龟龄、龟年为名字，白居易弟行简的儿子小名就叫阿龟[大名龟郎]，白居易还形之于《弄龟罗》诗：“有侄始六岁，字之为阿龟。”)不能倒果为因。
店家忌关门（破产倒闭），于是吴语便把晚上关门暂停营业叫作“打烊”，烊的意思是熔化金属。店家白天收的都是碎银子，晚上得把它们溶化了铸成大元宝，当然要打烊了。
这说法也似是而非,小买卖多用铜钱，有几家能有把银子熔成大元宝的需求与能力，怎么使得各商店每天关店都叫打烊呢？这是不明白当时切口语开店都叫“朝阳”，才引起关店叫“打阳”的。至于写成打烊，那是写的同音字。
二百五为什么是“十三点”呢？有人说是因为“痴”字十三画。
按：这用的是简化字，如果真的起源于“癡”，应是“十九画”,而不是十三点，也不能叫十九点(字中只5个点）。我曾听人说，这13点是指比时钟12 点多了一点，说明脑子不正常。更听得自家长辈说，旧时牌九过五关游戏，满14 点就过关,13点正好差一点，于是影射脑子差一点。这个理据听起来更有力。13点是只差一点，比二百五是半吊子的一半,也要轻多了。
（原载《胭脂与焉支》，郑张尚芳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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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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