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 姜迎春、甘于恩：湖北武穴方言的“VP+M”疑问句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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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穴方言属于江淮官话黄孝片，其疑问句形式丰富多样，其中“VP＋M”疑问句式从形式上看是是非问句， 但实质是正反问句。武穴方言存在“VP＋吧”、“VP ＋啊”、“VP＋啵”和“VP＋呗”四种“VP＋M”疑问句式。其中“吧”“啊”“啵”“呗”有的是纯疑问语气词，有的是合音词，兼表正反问的意义。由于不都是纯疑问语气词， 故用“VP＋M”（汪国胜 2019）表示该疑问句式的缩写。如果“M ” 是合音词，兼表正反问，“VP＋M”称之为是非型正反问句，如果“M”是纯疑问语气词，“VP＋M ”称之为语气词是非问句。
汪国胜（2019）指出方言中的是非型正反问句，其结构形式类似于句尾添加疑问语气词的是非问句， 性质上却是正反问句。根据问话人对问题的答案是否带有心理倾向，可以将疑问句分为有倾向性问句和 无倾向性问句。正反问句是无倾向性问句，问话人事先对问题没有任何心里倾向，希望通过询问得到答 案。语气词是非问句则不同，它既可以表示无倾向性的询问，也可以表示有倾向性的询问。笔者通过调 查母语武穴方言，发现武穴方言中既存在无倾向性的正反问句，也存在有倾向性的是非问句。
我们根据学者已有的报告，选择通过四项标准来确认武穴方言“VP＋M”疑问句式属于正反问句还是是非问句。（1）回答方式的不同。回答方式的不同是区分是非问和正反问的一个重要标准。正反问的疑点在正反结构， 选择“正”或“反”做出回答；是非问则是对整个命题的疑问， 需要针对整个命题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一般用“是、对、嗯”、“不、没有”等或用点头、摇头等作答（黄伯荣、廖序东 2007）。（2）语义特征的不同。是非型正反问句，属于无倾向性询问，问话人事先对问题没有任何心理倾向， 希望通过询问得到回答， 语用目的在于询问求答；语气词是非问句，属于有倾向性询问，希望通过询问来加以求证，语用目的在于求证。（3）验证方式不同。正反问句可以通过添加“究竟”“到底”等词语针对正反疑问点加强疑问；是非问句可以通过添加“就是”“只”“真”等词语针对疑问倾向而加 强疑问和猜测。（4）所接谓语动词肯定否定形式不一。武穴方言中“VP＋M”疑问句式正反问句谓语 只能为肯定形式，而是非问句谓语动词肯定否定皆可。
一 “VP＋吧”疑问句式
“VP＋吧”表示的疑问句，在形式上表现为两种疑问句式，一是是非型正反问句，一是语气词是 非问句。根据四项判断标准，即回答方式、语义特征、验证方式以及所接谓语形式的不同，可以将武穴 方言中的“VP＋吧”疑问句分为两种，即“VP＋吧 1 ”和“VP＋吧 2 ”。其中“VP＋吧 1 ”为是非型正 反问句，“VP＋吧 2 ”为语气词是非问句。
（一）“VP＋吧 1 ”疑问句式
“VP＋吧 1 ”中“吧 1 ”（“吧 1 ”音[.p“■]）用在陈述句末尾表示疑问，读轻声降调， 读音较短促。 在句式结构上看似乎是是非问句， 但实际上是正反问句，我们称之为是非型正反问句。正反问的疑点在 正反结构，选择“正”或“反”做出回答，适应该句式。正反问句在语义特征上表现为无倾向性的询问， 问话人是因不知情而发问，希望得到对方的回答， 因此不能添加特定的词语如“就是、只、真”等来表 示针对疑问倾向而加强怀疑和猜测，能添加“究竟、到底”等针对正反疑问点来加强疑问，且谓语动词 只能是肯定形式，不能为否定形式。
武穴方言① :
1) 渠有嬷嬷吧 1？他有老婆吗？ = 渠有嬷嬷 不啊？
≈渠 究竟有嬷嬷吧 1 ？ （插入“究竟”，表示加强疑问）
*渠就是有嬷嬷吧 1 ？ （答句 肯定：有；否定：没有）
2) 小学的时候恩学过美术吧 1？小学的时候你学过美术吗？ = 小学的时候恩学过美术不啊？ ≈小学的时候恩到底 学过美术吧 1？（插入“到底”，表示加强疑问）
*小学的时候恩就是 学过美术吧 1 ？ （答句 肯定：学过；否定：冇学过）
3) 嗒个苹果好吃吧 1？这个苹果好吃吗？= 嗒个苹果好吃不啊？
≈ 嗒个苹果 究竟好吃吧 1 ？ （插入“究竟”，表示加强疑问）
*嗒个苹果真好吃吧 1？（答句 肯定：好吃；否定：不好吃）
阳新方言：
4) 带果多你驮得了吧 1 ？带这么多你拿得了吗？ = 带果多你驮得了不啊？
≈带果多你到独驮得了不啊？
大冶方言：
5) 你 欠你阿母吧 1 ？你想你奶奶吗？ （汪国胜 1995：138- 150）= 你欠你阿母不啦？ （不啦=吧 1，“啦” 是“啊”的变体”） ≈ 你到独 欠你阿母不啊？
6) 你喫饭吧 1 ？你吃饭吗？ （汪国胜 2011：9- 13/2019：18-28）=你喫不喫饭啦？=你喫饭不啦？ （同
上） ≈ 你到独喫不喫饭啦？
例 1）2）3）4）中的“吧 1 ”都可以替换成“不啊”意思不变，都可以在是非型正反问句中插入
“到底、究竟”来针对正反疑问点进行强调疑问， 不能插入“就是、只、真”等，因为“就是、只、真” 是针对有倾向性的疑问点来加强疑问， 和无倾向性是非型正反问句语义上不兼容，所以句子无法成立。
关于例 5）6），汪国胜（2011）指出大冶方言里， 在陈述句末尾用上吧[p“■]，这种“吧”字句在普通话 里是一种是非问，在大冶方言里表达却是正反问的意思，同时汪国胜（1995）就指出，这种“吧”问句， 回答如果是肯定的， 就直接用问句中的动词作答， 如果是否定的，就在动词前边加“不”作答。因此，
大冶方言的“VP＋吧 1 ”问句也同武穴方言一样， 是是非型正反问句。
从上可推测，“吧 1 ”应为“不啊”的合音，在武穴方言中“VP＋吧 1 ”和“VP＋不啊”可以同时
① 如果不确定方言本字，则用同音字代替，用下划波浪线表示，下同。
并用，“吧 1 ”是“不啊”进一步合音的结果。在与武穴毗邻的阳新方言和大冶方言都存在“VP＋吧 1 ” 表示的正反问句，其中“吧 1 ”是“不啊”的合音。“VP＋不”是“VP＋不＋VP”正反疑问句的省略形 式，“VP＋不啊”是在“VP＋不”的基础上加上语气词“啊”形成的，而语气词“啊”本身并不能表示 疑问，因此，“VP＋不啊”如同“VP＋不”是正反问。故由“VP＋不啊”虚化的“VP＋吧 1 ”也是正 反问句而不是是非问句。
（二）“VP＋吧 2 ”疑问句式
“VP＋吧 2 ”（“吧 2 ”音[.p“˧]）用在陈述句末尾表示疑问，读轻声平调，声调拖长。武穴方言中的 “VP＋吧 2 ”句式表示的是有倾向性的询问， 是动词 VP 或否定副词和语气词“吧 2 ”共同作用的结果。 在肯定句中动词 VP 通过重读和语气词“吧 2 ”读为轻声平调共同表示有倾向性的询问；在否定句中，否定词通过重读和语气词“吧 2 ”读为轻声平调共同表示有倾向性的询问。因为是有倾向性的求证， 因 此谓语形式肯定否定都可以。该疑问句式是对整个命题的疑问， 需要针对整个命题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回 答， 一般用“是、对、嗯”、“不、没有”等或用点头、摇头等作答；并且在该疑问句式中可以插入“就 是、只、真”等词语用于有倾向性求证。综上可推测“VP＋吧 2 ”疑问句应为语气词是非问句。在大冶 方言“VP＋吧 2 ”疑问句中也存在通过“吧 2 ”读[p“ ]表示有倾向性的询问， 目的在于求证， 大冶方言 中的“VP＋吧 2 ”句式也是语气词是非问句， 赣语大通片阳新方言、大冶方言与武穴方言类同。
武穴方言：
7) 渠有嬷嬷吧 2？他有老婆， 是吧？ （注：动词“有”需重读，下同）
≈渠真有嬷嬷吧 2？（插入“真”，用于有倾向性的求证）
*渠究竟有嬷嬷吧 2 ？ ≠渠有嬷嬷吧 1 ？ ≠渠有嬷嬷 不啊？≠渠 究竟有嬷嬷吧 1？ （答句 肯定：嗯/点头；否定： 没有/摇头）
8) 上海小王去过吧 2？上海小王去过， 是吧？（注：动词“去”需重读， 下同）
≈上海小王真去过吧 2？ （插入“真”，用于有倾向性的求证）
*上海小王究竟去过吧 2？ ≠上海小王去过吧 1？ ≠上海小王去过不啊？ ≠上海小王 究竟去过吧 1？ （答句 肯定：嗯/点头；否定： 没有/摇头）
9) 小学的时候恩冇学过美术吧 2？小学的时候你没学过美术，是吧？ （注：否定词“冇”需重读，下同） ≈小学的时候恩就是冇学过美术吧 2 ？ （插入“就是”，用于有倾向性的求证）
*小学的时候恩到底冇学过美术吧 2？ *小学的时候恩冇学过美术吧 1？
*小学的时候恩冇学过美术不啊？ （答句 肯定：嗯/点头；否定： 没有/摇头）
阳新方言：
10) 你还冇过夜吧 2 ？你还没吃晚饭吧？ = 你还冇过夜， 是吗？
≈你还真冇过夜吧 2 ？ （插入“真”，用于有倾向性的求证）
*你还到独到底冇过夜吧 2？ （答句 肯定：嗯/点头；否定： 没有/摇头）
大冶方言：
11) a. 带帽早这个时候冇见倒人，只怕不得来了吧 2？这个时候还没见倒人， 只怕不会来了吧？ （汪国胜 1995：
138-150）≈ 带帽早这个时候冇见倒人，只怕真 不得来了吧 2？（插入“真”，用于有倾向性的求证）
* 带帽早这个时候冇见倒人，只怕到独到底 不得来了吧 2？ （答句 肯定：嗯/点头；否定：没有/摇头） b. 畈漏个谷哈割了吧 2？畈里的谷子都割了吧？ （汪国胜 2011：9- 13）
c. 带两年冇赚倒什么钱吧 2？这两年没赚倒什么钱吧？（汪国胜 2011：9- 13）
例 9）中的“VP＋吧”只能是“吧 2 ”，不能是“吧 1 ”，因为例 9）谓语动词为否定形式， 而“VP +吧 1 ”表示是非型正反问句，其中“吧 1 ”是兼表否定的，因此“VP＋吧 1 ”句式只能连接肯定的谓 语形式。例 7）8）中“VP＋吧 2/吧 1 ”都可以成立，但是在语义上却不一样，“吧 1 ”是无倾向性的询 问，“吧 2 ”是有倾向性的求证。例 10）11）为赣语大通片大冶方言和阳新方言的例句，“吧 2 ”表现的 是有倾向性的询问，“吧 2 ”是疑问语气词。汪国胜（2011）指出，大冶方言的是非问句， 一般是用来 猜测和求证的， 用“X＋吧[p“ ]”表示。
如上所述，我们说“VP＋吧 1/吧 2 ”看似相同的结构，其实是表达不同的疑问形式，“VP＋吧 1 ”
表示是非型正反问句，此时的“吧 1 ”只能看作“不啊”的合音形式来理解，显示的是正反问句的特点。 “VP＋吧 2 ”表示的是语气词是非问句，“吧 2 ”是真正的疑问语气词。综上可知， 在武穴方言中，“VP
+吧 2 ”句式表示有倾向的询问，此时的“吧 2 ”是个纯疑问语气词，不能换成“不＋啊”。“VP＋吧 2 ” 是“VP＋吧 1 ”进一步虚化的结果。
（三）“VP＋吧 1”“VP＋吧 2 ”的语用表现
在武穴方言里， 通常由“VP＋吧 1 ”表示无倾向性的询问，其疑问点是正反问结构，可以用“究竟、 到底”等词语针对正反疑点加强疑问；“VP＋吧 2 ”表示有倾向性的求证，可以添加“就是、只、真” 等词语，针对有倾向性的疑点来进行求证。从语用上看，“VP＋吧 1 ”主要用于询问， 目的在于求答；“VP＋吧 2 ”则主要用于求证。
12) 小学的时候恩学过美术吧 1？小学的时候你学过美术吗？ （答句 肯定：学过；否定：冇学过）
13)小学的时候恩学过美术吧 2 ？小学的时候你学过美术，是吗？ （答句 肯定：嗯/点头；否定： 没有/摇头） 14) 恩冇吃饭吧 2？你没吃饭， 是吧？ （答句 肯定：嗯/点头；否定： 没有/摇头）
例 12）13）都是“VP＋吧”看似存在歧义，其实不然，用于“吧 1 ”的“吧”（音[.pɑ■] 读轻声降 调，例 12）中说话者心理确实不知“小学的时候恩到底学没学过美术”，表示无倾向性的是非型正反问
句，主要在于询问求答；用于“吧 2 ”的“吧”（音[.pɑ˧]读轻声平调，和谓语动词“学过”通过重读形 式，一起表示有倾向性的语气词是非问句，说话者心理认为“小学的时候恩学过美术”，句末加上“吧” 只是在于求证，得到进一步的确切答案。例 14）中谓语形式是否定形式，说话者心理认为“恩冇吃饭”， 是有倾向性的， 所以“吧”只能表示语气词是非问句。
（四）“VP＋吧 1”“VP＋吧 2”“VP＋不啊”和“VP＋不”疑问句的语气强弱及语用目的
15) 姐儿， 恩吃饭不？ 饭做好了，饿了就吃点。
16) 姐儿， 恩吃饭不啊？ 叫了几遍吃饭， 叫不动叫你吃饭喊了好几遍， 没反应！
17) 姐儿， 恩吃饭吧 1？ 要是饿得话，我去把菜热一下。
18) 姐儿， 恩吃饭吧 2？ 闺女， 你吃饭， 是吗？早上就冒吃，上昼饭午饭肯定得吃。
根据上文分析，我们知道，从语义理解上，“VP＋吧 1”“VP＋吧 2”“VP＋不啊”和“VP＋不”在 结构上分为两个层次，“VP＋不”、“VP＋不啊”和“VP＋吧 1 ”为第一层次，都是正反问，属于无倾向 性问句，“VP＋吧 2 ”为第二层次，是语气词是非问。在语用目的和语气强弱上也是不一样的，例 15） “VP＋不”表示普通的中性询问语气，语用目的为询问求答，内心里不知道闺女是不是要吃饭，就要不 要吃饭这个疑问点进行询问求答；例 16）“VP＋不啊”表示一种逼问、敦促和不耐烦的语气，显示了对 闺女叫吃饭喊了好几遍没反应的问话者的一种不耐烦， 目的也是想询问求答；例 17）“VP＋吧 1 ”句式 语气上比较缓和，表示商量的弱语气，语用目的为询问求答；例 18）“VP＋吧 2 ”在结构上为是非问句， 属于有倾向性问句， 表示一种揣测语气， 有疑而问，语用目的在于求证。无疑而问的语气强度明显要高 于有疑而问，因此四者其相应的语气强弱为：“VP＋不啊”>“VP＋不”>“VP＋吧 1 ”>“VP＋吧 2”。
“VP＋呗”用在陈述句末尾表示疑问，“呗”(音.pæ˧)读轻声。根据四项判断标准，即回答方式、 语义特征、验证方式以及所接谓语形式的不同， 武穴方言的“VP＋呗”疑问句为正反问句。在“VP+ 呗”疑问句中，说话者对回答者的答案没有预期， 句式表达的语义不倾向与哪一边， 其疑问方向是居中 的，因此“VP＋呗”属于无倾向性疑问句，无倾向性问句中问话人是因确不知情而发问，希望得到对 方的回答。“VP＋呗”中的谓语动作只能表示肯定形式，不能表示否定形式。“VP＋呗”问句的疑点在正反结构，选择“正”或“反”做出回答。同时可以用“究竟、到底”等词语针对正反疑问点加强疑问， 不能添加“就是、只、真”等副词， 表示有倾向性的求证。
武穴方言：
19) 恩屋的做工还要人呗？你家里做事还需要人吗？= 恩屋的做工还要不要人？
?恩屋的做工， 还要人不哎？ （早前可能存在的“VP＋不哎”形式）
≈恩屋的做工 到底 还要人呗？ （插入“到底”是表示强调。）
*恩屋的做工就是 还要人呗？ （答句 肯定：要；否定：不要）
20) 元松渠爷走了， 恩晓得呗？元松他爸去世了， 你知道吗？ = 元松渠爷走了， 恩晓得不晓得？?元松渠爷走了，恩晓得不哎？ （早前可能存在的“VP＋不哎”形式）
≈元松渠爷走了，恩 到底 晓得呗？(插入“到底”是表示强调。 )
*元松渠爷走了，恩就是 晓得呗？ （答句 肯定：晓得；否定：不晓得）
英山方言（项菊 2016：119- 132）：
21) 这个周末我有空儿， 去放风筝儿呗？ 这个周末我有空， 去放风筝吗？
=这个周末我有空儿， 去放风筝儿不哎？ （呗=不＋哎，答句 肯定：去；否定：不去） 22) 这个柿子摸得有点儿硬， 吃得涩嘴呗？这个柿子摸起来有点儿硬， 吃起来涩嘴吗？
=这个柿子摸得有点儿硬， 吃得涩嘴不哎？ （答句 肯定：涩嘴；否定：不涩嘴）
九江方言（肖放亮 2015）：
23) 伢儿胖白？=伢儿胖不哎？ （白=不＋哎）小孩胖吗？ （答句 肯定：胖；否定：不胖） 24) 其为人还好白？=其为人还好不哎？他为人还可以吗？（答句 肯定：好；否定：不好） 江西铅山（胡松柏、林芝雅 2008）：
25) 尔去河口呗？=尔去河口不诶？ （呗=不＋诶） 你去河口吗？ （答句 肯定：去；否定：不去）
安徽宿松（唐爱华 2005）：
26) 鸭吃螺蛳粉呗？ =鸭吃螺蛳粉不欸？ （呗=不＋欸） 你吃螺蛳粉吗？ （答句 肯定：吃啊；否定：不吃啊）
湖北大冶（汪国胜 1995）：
27) 带间桌子你还要呗？=带间桌子你还要不欸？这张桌子你还要吗？ （呗=不＋欸） （答句 肯定：要；否定：不要）
例 19）20）可以变换为正反问形式， 还可以插入“究竟”“到底”，说明“VP＋呗”是是非型正反 问句；不能插入“就是、只、真”等针对有倾向性疑问点的疑问，说明“呗”在语用上目前还没有演化 为疑问语气词， 是用“VP＋疑问语气词”的形式表达是非型正反问的语义。例 21）-27）例句中，都是 “VP＋呗”疑问句，其中黄孝方言的疑问语气词“呗”大部分是“不哎”的合音，与之相毗邻的赣语 的疑问语气词“呗”大部分是“不诶/欸”的合音，“欸/诶”疑为同音字。
武穴方言中“呗”不属于纯疑问语气词，也可能是合音而成的，“呗”可能是“不哎”的合音， 黄 孝片的英山、安陆和九江方言中“呗”就是“不哎”的合音，只是在武穴方言中不存在“VP＋不哎” 的形式，“不哎”已经合音为一个词“呗”，不可拆分。
三 “VP＋啵”疑问句式
“VP＋啵”用在陈述句末尾表示疑问, “啵”（音.bo˧)读轻声。根据四项判断标准，即回答方式、 语义特征、验证方式以及所接谓语形式的不同， 武穴方言的“VP＋啵”疑问句为正反问句。在“VP+ 啵”疑问句中，说话者对回答者的答案没有预期， 句式表达的语义不倾向与哪一边， 其疑问方向是居中 的，因此“VP＋啵”属于无倾向性疑问句，无倾向性问句中问话人是因确不知情而发问，希望得到对 方的回答。“VP＋啵”中的谓语动作只能表示肯定形式，不能表示否定形式。“VP＋啵”疑问句的疑点 在正反结构， 选择“正”或“反”做出回答。同时可以用“究竟”、“到底”等词语针对正反疑问点进行 提问， 不能添加“就是、真”等副词，表示有倾向性的求证。
武穴方言：
28) 恩做作业啵?你做作业不？ = 恩做不做作业？
?恩做作业不哦？（早前可能出现的“VP＋不哦”阶段）
≈恩 究竟做作业啵?（插入“究竟”是表示强调。）
*恩就是做作业啵？ （答句 肯定：做；否定： 不做）
29) 武穴离南昌近啵？武穴离南昌近不？ = 武穴离南昌近不近？
?武穴离南昌近不哦？（早前可能出现的“VP＋不哦”阶段）
≈武穴离南昌 到底 近啵？ （插入“到底”是表示强调。）
*武穴离南昌就是近啵？ （答句 肯定：近；否定：不近）
九江方言（李国敏、张林林：2000：32-35）：
30) 你去问其去啵？=你去问其去不哦？你问下他去不去？ （啵＝不＋哦）
（答句 肯定：去；否定：不去）
南昌县（塘南） 方言（肖放亮 2015）：
31) 买箇本书啵？=买箇本书不哦？ 买这本书不？ （啵＝不＋哦，答句 肯定：买；否定：不买） 32) 明日渠会来啵？ =明日渠会来不哦？ 明天他还来不？ （答句 肯定：会来；否定：不会来）
阳新方言：
33) 恩想去田里做事啵？=恩想去田里做事不哦？你想去田里做事不？ （啵＝不＋哦） （答句 肯定：想；否定：不想）
34) 武穴离阳新富池远啵？= 武穴离阳新富池远不哦？ 武穴离阳新富池远不？
（答句 肯定：远；否定：不远）
例 28）29）可以变换为正反问形式， 还可以插入“究竟”“到底”，说明“VP＋啵”是是非型正反 问句；不能插入“就是、只、真”等针对有倾向性疑问点的疑问，说明“啵”在语用上目前还没有演化 为疑问语气词， 是用“VP＋疑问语气词”的形式表达是非型正反问的语义。例 30）-34）中九江、南昌 县（塘南）和阳新方言中疑问语气词“啵”是“不哦”的合音， 且还同时存在“VP＋啵”和“VP＋不 哦”并存的现象，说明在江淮官话黄孝片和赣语大通片中都存在“VP＋啵”疑问句式， 且“啵”在语 用上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演化为疑问语气词。
武穴方言中“啵”不属于纯疑问语气词，也可能是合音而成的，“啵”可能是“不哦”的合音， 在 武穴方言中不存在“VP＋不哦”的形式，但是如果说话语速放缓，发音人能明确指出“啵”就是“不 哦”的合音， 只是“不哦”已经合音为一个词“啵”不可拆分。汪国胜（2019）指出“黄梅、武穴的疑 问语气词‘啵’是‘不哦’的合音”。胡松柏、林芝雅（2008）也指出在铅山方言中“吧”、“呗”、“啵” 分别由“啊”、“诶”、“哦”与位于其前面的“不”叠合音节而成。
四 “VP＋啊”疑问句式
根据四项判断标准，即回答方式、语义特征、验证方式以及所接谓语形式的不同，武穴方言的 “VP＋啊”疑问句为正反问句。“VP＋啊”中“啊”读[“■]轻声降调， 该句式表达的语义不倾向与哪一 方，其疑问方向是居中的， 无倾向性问句中问话人是因不知情而发问，希望得到对方的回答。“啊”与 “吧 1 ”“呗”和“啵”有所不同，“吧 1 ”“呗”和“啵”都是合音形式形成的，其本身就带有疑问的性 质，而“啊”本身没有疑问的性质，主要借助于“VP 不 V”和其省略结构“VP 不”表示疑问， 但在 “VP 不啊”疑问结构中，“啊”与“不”的语音处于黏连状态，要一起连读才符合本地人语感。因此在 “VP＋啊”疑问句式中“VP＋不”是基础，由“VP＋不”表示的正反问，再加上语气词“啊”来加强 疑问，其疑问语气要强于“VP＋不”结构。“VP＋不啊”是第一节中“VP＋吧 1 ”的前一阶段。因为 “VP＋啊”是正反问句， 其疑问点是针对正反问结构，因此用“正”或“反”来作答。
武穴方言：
35) 广州恩去不去啊？广州你去不去啊？≈广州恩去不去？
≈广州恩 究竟去不去啊？ （插入“究竟”，表示强调）
*广州恩就是去不去啊？ （答句 肯定：去；否定：不去）
36) 渠还到家婆屋的去不啊？ 他还去不去外婆家啊？ ≈渠还到家婆屋的去不去？
≈渠 到底 还到家婆屋的去不啊？ （插入“到底”，表示强调）
*渠就是还到家婆屋的去不啊？ （答句 肯定：去； 否定：不去）
37) 俺姨吃酒席不啊？咱妈吃不吃酒席啊？ ≈俺姨吃酒席不？
≈俺姨到底吃酒席不啊？ （插入“到底”，表示强调）
*俺姨就是吃酒席不啊？ （答句 肯定：吃；否定：不吃）
例 35）-37）“VP＋啊”句式中，可以将“VP＋啊”变换成“VP＋不”形式，且说话者对回答者 的答案没有预期，句式表达的语义不倾向与哪一边，其疑问方向是居中的，属于无倾向性疑问句。“VP +啊”疑问句的疑点在正反结构， 选择“正”或“反”做出回答，同时可以用“究竟”、“到底”等词语 针对正反疑问点进行提问， 不能添加“就是、只、真”等副词， 表示有倾向性的求证。“VP＋不”“VP +不啊”都表示正反问，但在语用目的和语气强弱上是不同的，“VP＋不”表示一种中性询问语气，而 “VP＋不啊”表示一种敦促、催促或不耐烦的强语气，其语气强度“VP＋不”<“VP＋不啊”。关于 “VP＋不”、“VP＋不啊”、“VP＋吧 1 ”的共存并用关系在第一节中已说明。
汪国胜（219）提出了正反问句向是非问句演变的过程， 如下：
第一阶段：VP＋否定词＋语气词；
第二阶段：VP＋合音词（合音词合而可分）；
第三阶段：VP＋合音词（合音词合而难分，VP 只能是肯定形式）；
第四阶段：VP＋疑问语气词（VP 可以是否定形式）。
武穴方言中的“吧”存在“吧 1 ”和“吧 2 ”，“吧 1 ”表示正反问句，“吧 2 ”表示是非问句， 与武穴方言毗邻的阳新方言和大冶方言也存在“吧 1 ”“吧 2 ”分别表示正反问句和是非问句的用法。关于“吧” 的来源，赵元任先生和吕叔湘先生早已做过了解释， 赵先生（1979：363）指出，在各种助词相继或融
合之中，我们惟独提出“吧”← “不啊”和“吗”←“m-啊”（m-是一个古汉语否定词的残余）这两个 来作为单个的助词，而把其余的置之不理，这是因为这两个助词的组成部分已经没有分开来说的可能 (❊你去不啊？ ❊你去 m-啊）。吕先生（1982：260/287）也认为，“吧”的疑问用法也许是由“不”加 a 而成。疑问用的 me 合 a 成 ma，写作“吗”。“吗”字原是从“无”字变化而来的， 作用和“否”字相 同。不过赵、吕两位先生没有提供“吧”合音的证据，但是我们在武穴方言中则看到了合音的印记。不 仅如此，武穴方言及其周边方言还存在“吧”的组成部分仍可“合而不分”的用法。
从武穴方言中的“吧”和“啊”的疑问句分布来看，我们认为“VP＋吧”疑问句正处在正反问句 向是非问句发展的过渡阶段，并且存在“VP＋M”句式兼表正反问和是非问的现象。而武穴方言中的 “啵”“呗”在疑问句中则只有正反问句的用法， 在语用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演化为疑问语气词，结合周边方言可以窥探其演变轨迹。
“VP＋M”疑问句的四个阶段在武穴方言中都存在， 这种共时层面的差异就是其历时发展的不同阶
① 表中的阴影部分表示历史上曾经历，但现实中已不存在。
段的客观反映。因此，从武穴方言中，我们可以看到正反问句向是非问句的演变过程。在武穴方言中 “VP＋不”是基础句式，在这个句式基础上添加不同的词语形成不同的疑问句。“VP＋吧”问句完整地 反映了由正反问句向是非问句的一系列演化过程， 过程如下：
正反问句 ←“‘VP＋不’→‘VP＋不＋啊’→‘VP＋吧 1 ’→‘VP＋吧 2’” →是非问句
“VP＋啵”为正反问句的第三阶段，“啵”为“不哦”的合音， 且“VP＋不＋哦”的形式，在武穴 方言口语里已不常见，在刻意拖长音节时仍可辨析，但是黄梅方言、九江方言和阳新方言都存在“啵” 为“不哦”的合音形式，由此我们可以推测武穴方言“VP＋啵”也应该存在“VP＋不＋哦”这一阶段， 其演化途径为： “VP＋不”→“VP＋不＋哦” →“VP＋啵”；
“VP＋呗”为正反问句的第三阶段，“呗”为“不哎”的合音， 且“VP＋不＋哎”的形式，在武穴 方言口语里已不存在，但江淮官话黄孝片的英山、安陆、九江方言和与之毗邻的赣语阳新、大冶、宿松、 岳西、铅山、南昌等方言都存在“VP＋呗”疑问句式，不过黄孝方言中“呗”为“不哎”的合音， 赣 语大通片、怀岳片和鹰弋片中“呗”是“不诶/欸”的合音。由此我们也可以推测武穴方言“VP＋呗” 也应该存在“VP＋不＋哎”这一阶段，其演化途径为：“VP＋不”→“VP＋不＋哎”→“VP＋呗”。
在语用上，前三个阶段为一个层次，是正反问的三个阶段， 第四阶段为第二个层次， 是正反问演变 为是非问的结果。是非问在语用上，主要是有倾向性的询问，目的在于求证，心中有答案，再来求证， 其疑问语气强度弱；正反问在语用上， 是无倾向性的询问， 目的是为了求答，其疑问语气强度是明显高 于是非问。正反问句前三个阶段在语用上的语用目的和语气强弱也是不一样的，语气强度经历了“强→ 弱 →更弱”的过程，以“VP＋吧”为例进行说明。
原始形式“VP＋不”，是典型的正反问句，针对正反问疑点进行询问，目的是为了求答，带有询问 商量语气；第一阶段“VP＋不＋啊”，是“VP＋不”加上语气词“啊”组合而成的结构，“VP＋不”是 常见的正反问句，带有商量的语气，“啊”为语气词， 本身带有某种语气， 但是“啊”所表示的语气要 根据所附属的句子而定，起到加强语气的作用。因此，“啊”与“VP＋不”结合之后，该结构带有双重 语气，使该结构的商量语气进一步加强，演变为催促、敦促和不耐烦的语气等；第二阶段“VP＋不+ 啊”/“VP＋吧 1 ”合而可分，语气变得稍弱， 询问商量的语气凸显；第三阶段“VP＋吧 1 ”，其中“不 啊”合音后凝固为一个词“吧”，并且合而难分，其语气强度上远远弱于“VP＋不＋啊”，重新表示委 婉商量的弱语气。因此，此四者在语用上的语气强度为：“VP＋不＋啊”>“VP＋不”>“VP＋吧 1 ”> “VP＋吧 2”。
本文详细介绍了武穴方言中“VP＋M”疑问句，“VP＋M”疑问句有四种形式“VP＋吧”、“VP+ 啊”、“VP＋啵”、“VP＋呗”。这四种句式从形式上看类似于普通话的是非问句，但是实质上确是正反问 句，而且四者由正反问句向是非问句的演化程度在武穴方言中存在差异，这种共时层面的差异正是其历 时发展不同阶段的客观反映。通过揭示四者是非型正反问句的不同，可以从中窥探武穴方言正反问句向 是非问句演变的途径和规律。
（参考文献略）
（原载《语言研究》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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