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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汉语方言 | 陈晓锦、肖自辉:广东潮汕方言在东南亚的流变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4-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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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汉语方言

广东潮汕方言在东南亚的流变

——陈晓锦、肖自辉





提要  东南亚各国华人社区多有来自广东潮汕平原的潮汕人及他们的后裔,本文阐述了潮籍人士在东南亚各国的分布,按强、中、弱三档分别了东南亚的潮州话,并用翔实的事例分析了东南亚潮州话从广东本土母体方言分离后所发生的变化,所具有的特色,指出东南亚华人社区的潮汕方言正处于逐渐消退的状况,对其挽救刻不容缓。文章的材料来自作者的东南亚实地调查。


关键词  潮汕方言    东南亚    流变



潮汕平原是著名的侨乡,长期以来,普遍有一种模糊的认识:海外华人,尤其是东南亚一带的华人,不少是潮汕籍的。但是,潮汕籍的华人人数有多少,主要分布在什么地方,他们现如今的语言及方言状况如何,却一直没有具体的说法。本文拟就所掌握的材料简述潮汕方言在东南亚的大致分布及其变异。




简介

01

东南亚各国华人社区广东潮汕方言简介


东南亚大致包括中南半岛、马来半岛和马来群岛的11个国家:泰国、越南、柬埔寨、老挝、缅甸、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文莱、东帝汶。在这11个国家的华人社区中,在我们做过实地调查的除东帝汶外的10国,有广东潮汕籍华人聚居的是:泰国、越南、柬埔寨、老挝、缅甸、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文莱。但是这9个国家的潮籍华人人数,潮汕方言的留存情况各不相同,以下是这些国家潮籍华人及其语言方言状况:


这9个国家都有潮籍华人,也都有潮籍华人的社团组织、会馆,例如,缅甸,缅甸华人的主要聚居地,最大的城市仰光也有潮州会馆,会馆建于上个世纪60年代,据其会长介绍,该会所掌握的潮汕籍人士连丰顺籍,讲客家话的华人算上,在仰光大约有一百多家,全缅甸则约有五百家左右,人数不多,且大都不讲潮州话,能讲华语的会长本人也不会说潮州话,笔者在仰光还遇到过一些自称祖上来自广东潮汕平原的华人,但都不说,或者只会说几句潮州话,故想记录缅甸潮州话的愿望就无法实现。


文莱国家小,人口不多,华人约占全国30多万人口的11%,其中大概有五六十户祖籍为潮州,潮州人比缅甸更少。


老挝是个只有五百万人口的国家,假如不算与中国的云南省接壤,从云南进入的边民,那里的华人基本上都是来自广东潮汕平原的,但数量很少,从唯一的华人团体中华理事会得知,人数在二万上下,在万象的占了一半。华人都基本融入了老挝社会,普遍使用老挝语,受过华文教育的可以说一些华语。不过潮籍人士可以讲祖籍地方言的只是少数老年人,中年人有些尚能听,年轻人就完全不行了。笔者的几位五六十岁的发音人使用潮州话时,常下意识地语码转换,潮州话夹着老挝话、英语等一起说,而他们已经是被认为潮州话说得好的了。


新加坡是个华人占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国家,据统计,华人主要来自中国福建,福建籍华人约占华人总数的41%;来自广东的潮汕方言区的,约占21%;来自粤方言区的,约占15.4%;来自客家方言区的,约占7.9%;剩下的则是来自其他地区的。故福建话在狮城就是华人除了英语和华语,大都会说的第一大方言。假如从排列的人数和位置来说,潮州话在新加坡还不算是最弱势的方言,不过新加坡政府的官方语言是马来语、英语和华语,在大力推广华语的政策下,中青年普遍不说方言,华人的方言能力正逐渐下降,本来就非强势的潮州话成为弱势方言也就是自然的了。但潮籍华人仍相当活跃,在新加坡华人团体众多的芽笼区,潮安会馆新建的大楼就很令人瞩目。


    可以说,老挝、新加坡的潮州话只是弱势方言,缅甸、文莱的潮州话就更是地道的濒危方言。不过,老挝潮州话的弱势有点特别,她不是主要相对于社区中的其他汉语方言而言的,而是相对于强大的老挝话来说的。


东南亚华人社区的强势潮州话当推泰国和柬埔寨的潮州话。


关于泰国华人,常有这样那样的报道,虽然没有确切的资料显示华人最早移居泰国的年代,但我们完全可以肯定早在十八世纪前就有华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曾在十八世纪中叶率领泰国军民战胜缅甸入侵者,收复失地,统一泰国,并建立了泰国历史上的第三个王朝——吞武里王朝的郑王郑信,就是华人的后裔。生于1734年的郑信,父亲郑镛原籍中国广东澄海,其父因家贫前往泰国谋生,母亲为泰族人。据记载,华人移居泰国的人数,在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逐渐增多,而最大批的涌入则当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其时恰逢中国广东省的潮汕平原大饥荒,连年战事加上天灾,民不聊生,迫使一船一船的潮汕人离乡背井,远走泰国。在今日的曼谷,不少老华人还会对寻问者活灵活现地描述当年满载新客(华人对新移民的称呼)的大船靠岸码头的情景。


由于缺少官方的统计,我们很难确定泰国华人的确切数字,但民间估计人数当在一千万左右。华人中祖籍地为广东潮汕地区的占了百分之八九十,所谓“人多势众”,故潮州话也就在泰国华人中,特别是在曼谷华社中大行其道,泰国华人,不仅祖籍地是潮汕的,就是母语原为粤方言、客家方言、西南官话等的,也有很多会讲潮州话,有的甚至不会说自己的祖籍地方言,只会说潮州话。在曼谷,只要是在有华人的地方,你一定可以听到柔和的潮州话音;走进入口处矗立着泰国诗琳通公主用汉字书写的“圣寿无疆”大牌坊的曼谷唐人街耀华力路,你也一定会听到柔和的潮州话音。祖籍地为中国不同汉语方言区的华人相互之间的交际用语常是潮州话。潮州话简直就是泰国华人中的通用语!笔者曾参加过广肇籍华人的新春团拜会,广肇乡亲拱手互贺的用语就是潮州话的“新正如意”,和用潮州音而不是粤音说的“恭喜发财”。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潮州话的强势方言地位令母语为潮州话的华人不再关注、学习其他汉语方言,他们不像东南亚其他国家的华人那样通多种方言,一般不讲其他汉语方言。但他们都融入了泰国社会,使用泰语,有泰国名字,由于泰国政府前几十年的政策,中青年,特别是青年华人的汉语和汉语方言能力大大减弱,不少人不单不会说潮州话,也不会听潮州话,潮州话其实主要是在中老年人中流通。


柬埔寨在东南亚是仅次于泰国的第二大潮籍华人聚居国,说柬埔寨潮籍华人多,有一个旁证,欧洲著名的法国巴黎十三区唐人街的很多潮籍华人就是从柬埔寨、越南、老挝等再次移民去的。根据柬华理事总会的估计,在经历了战乱和二次移民之后,在全柬现约有的七八十万华人中,百分之八十以上是潮籍的,被华人称为“金塔”的柬埔寨首都金边固然是潮籍华人的聚居地,暹粒、磅新、马德望这些省份的潮州人也不少。潮州话在柬埔寨华人社区中亦如在泰国的华人社区一样,是强势方言,社区通用语,金边的唐人街乌亚西更是潮州话的天下,柬埔寨其他祖籍地为粤、客和福建闽南话区的华人很多也说潮州话。


当然,说柬埔寨华人社区的潮州话是强势方言,是就其在该国的华人社区的状况,与该国华人社区其他汉语方言比较而言的,远的不说,柬埔寨华人的人数就无法与近邻泰国的相比。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由于战乱、封闭等原因,虽然年轻一代大都已经不怎么说方言,柬埔寨中老年人的潮州话还是保留得相对好的。



在东南亚的其余三个有潮籍人士聚居的国家越南、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华人社区里,潮汕方言既非强势,也非弱势,各有表现。


历史上,中越两国的交往源远流长,汉平南越,设包含交趾、九真、日南在内的九郡是在公元前112年;宋淳熙元年,公元1174年宋封李英宗(天祚)为“安南国王”,似为中越两国国与国关系的正式开始,而民间的交往则一直未有停顿,仅从汉字在古越南的传播,我们也可以理解这点。史载宋、元、明、清各代的交替之际,因改朝换代,因天灾人祸,因经济文化交流,都曾先后有大量中国人南下交趾,明清时侨居越南的华裔被称为“明乡人、清乡人”,其时大多数华人集中在位于湄公河三角洲西北部,今胡志明市的堤岸区经商,十九世纪初时,堤岸就有“海外中华”之美誉。


越南官方认为现在其全国华人人数共有五十万(民间估计远不止),在越南北方,华人在战乱后经历返回中国和二次移民,人数已经不多。在越南南方,大约聚集了越南一半华人的胡志明市,堤岸区的五郡、六郡、十一郡都堪称唐人街。粤方言广府话是越南无论祖籍地为何处的绝大部分华人使用的方言。


相对于强盛的广府话,位居华人社区第二的潮州话也尚在中老年潮籍华人中流通,也有一些非潮籍的中老年华人会讲潮州话,潮州话的流通形势一般,潮籍华人通常都说越南语的南部方言,受过教育的也说英语,华语,粤方言广府话也是日常生活中不可少的交际语。笔者在新春元宵节期间,曾亲见胡志明市潮州会馆一连组织了七晚潮剧汇演,每场正剧演出之前还有现在国内戏剧演出时已少见的整套的“跳加官”增添节日的喜庆。华人扶老携幼纷涌而至,热闹场面每晚都要延续到下半夜,浓浓的潮州话和潮汕风情扑面而来。此外,在胡志明市之外,在越南南方最南部的朔庄等地也有潮籍华人聚居。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马来西亚华社都是东南亚国家华人社区中汉语方言保留得不错的,大马的华校教育闻名,马来西亚华人个个都堪称语言天才,除了马来语、英语,还会说好几种汉语方言。众所周知,最早进入马来西亚,进入的人数也最多的是福建闽南人,福建闽南话是大马华人社区中使用人数最多的方言,而在大马地位不断上升的广东话则有可能超越福建话。潮州话虽然只是华人社区中位列第三的方言,但在不少地方都有表现,就是在福建话最流行的槟城,也有潮州人,大马的第三大城市新山,更是潮籍华人比例最多的,新山素有“小汕头”之称,市内的“潮州八邑会馆”古色古香,中国味十足。目前,除了潮籍华人,祖籍地为中国其他方言区的华人也有不少会说潮州话。


有“千岛之国”美名的印度尼西亚,也是个华人众多的国家,印尼华人经受了种种磨难,不少中青年人都没有受过华文教育,不懂汉字,在前些年甚至不准使用中文名字,但他们仍执着地保留了带自祖籍地的汉语方言,且由于岛国特殊的地理,交通的不便,分散在各个岛屿的汉语方言也得以留存了带自祖籍地地点方言的一些地域小特点,这可以说是在东南亚其他国家的华社中所不能见到的岛国现象。


据了解,印尼华人人数最多的是来自福建的闽南人,闽南话不仅在印尼棉兰畅通,就是在雅加达等地的华人中也很流行。占第四位的是广东潮汕籍的,人数在客家话和广府话的使用者之后,主要分布在苏门答腊东部的巨港,加里曼丹西部的坤甸等地。其他母语为福建、广府话的华人,也有的会说潮州话。关于潮州话的具体使用人数,也有说排在福建、广府之后,客家之前的。目前关于这点,以及全印尼华人的数量,都没有任何官方的统计。



东南亚城市风光




变异

02

东南亚华人社区广东潮汕方言的变异


广东潮汕方言是一个总概念,之中包含了各个不同地点,各具小特色的个体,例如潮州话、汕头话、潮阳话、揭阳话、普宁话、汕尾话等等。可流传在东南亚各国的潮汕方言,却有一个与本土母体方言截然不同的特征:小地点向大地点靠拢,地点方言的小特色消失,“潮汕方言”变成了一个归一的大概念,被统称作“潮州话”,潮籍华人在介绍自己时,也只说自己是潮州人。这与海外粤方言向广府话靠拢,台山等四邑籍华人不说四邑话,改说广府话的变化是一致的。


从语言的本体特征来看,在语音、词汇、语法三方面,与本土母体方言相比,东南亚各国潮州话语法的改变最小,语音稍有出入,变化最大的是最活跃的语言要素词汇。


1、语法,尤其是基本语法结构是语言中最稳定的部分,三千多年前甲骨文的语法就与今日的现代汉语没有很大差别。我们记录到的个别不同只是诸如把“万”说成“十千”(马来西亚新山、印尼坤甸)。


2、语音方面声调的保留最好,都是与本土一致的八个调,中古的四声今仍是平分阴阳,最值得一提的变化是,有的地点出现了广东潮州话,也是国内其他闽方言核心地区所没有的唇齿清擦音f声母,例如,马来西亚新山“□□o3353(英语offer)”,新加坡“□□fai55lou35英语file)”,越南胡志明市“□faʔ5(英语fax)、粉fɐŋ35/faŋ35”。


有的地点出现了广东潮州话没有的韵母,如老挝万象潮州话的ǝ、uǝ、em韵:读“ǝ”和“uǝ”的,□□□maʔ23333,老挝语,牛油果;读“em”的,□lem55:老挝语,春卷。


以上与本土不同的声母、韵母都主要出现在个别借词中,且读这些声母、韵母的字都非常少。


3、词汇方面的变异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词汇中有大量反映祖籍国所无,居住国特有事物的词语;二是词汇中有大量居住国主流和非主流语言,及同一社区里其他兄弟方言的借词。


先看自创词。各国的潮州话都有自创词,但有的自创词却是多国共有的,例如“山芭”这个词,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和印尼的潮州话都有,老挝有一个词素不完全相等的“芭底”,“山芭、芭底”指代的都是山林、山区或贫困地区。“番囝”这个词则被泰国、柬埔寨、老挝、马来西亚、新加坡用于指称本国土著,印尼叫“番人”,一个词素不相等。


再如,泰国的“泰京(曼谷)、食风厝(花园洋房)、赤皮(警察)”;越南的“南圻(越南南方)、北圻(越南北方)、长衫(越式女装)”;柬埔寨的“金塔(金边)、番囝年(柬埔寨人的新年)、□□tuk2tuk2(一种三轮载客摩托车)”;老挝的“老话(老挝话)、土生囝(华人与土著的混血儿)、杂凉车(卖甜品的小车)”;马来西亚的“巴骨茶(用带肉的骨头加配料做成)、排厝(整排相连的房子)、落坡(去城里)”;新加坡的“星洲(新加坡)、番囝话(马来话)、大衫(西装)”;印尼的“巴东饭(当地出名的饮食)、酸柑(小柠檬)、飞机糜(很稀的稀饭)”。


借词方面,有的外语借词也是多国共用的,这从一个方面说明了东南亚各国语言间的接触,以及风俗习惯方面的相似。例如,由于英语在世界范围内的强劲,加上东南亚好些国家曾经是英美等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各国潮州话中就有不少英语的借词:


泰国的“□hueʔ2(传真,英语fax)、恤衫suʔ233(英语shirt)、唛头maʔ2thau55(英语mark)。


越南的“芝士tsi33si35(奶酪,英语cheese)、菲林fui33lim55(英语film)。


柬埔寨的“□□saʔ2si11(禽流感,英语SARS)、□□sam33ueʔ5(三明治,英语sandwich)。


老挝的“□□□phaʔ2si11poʔ5(护照,英语passport)、□□po33lek5(警察,英语police)。


马来西亚的“咕喱ku33li33(苦力,英语coolie)、泵phaŋ53(打气筒,英语pump)、□□鞋ba33tu33oi33(皮鞋,英语boots)。


新加坡的“□□tse33li55(樱桃,英语cherry)、水□pai53水管,英语pipe)、□piʔ5(手提袋,英语bag)。


印尼的“□□□a33mo33liam33(铝,英语:aluminum)、□□□si53si1133(护士,英语sister的转义)、维他命(维生素,英语vitamin)。


又如,因为东南亚通行马来语的国家较多,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还有泰国南部与马来西亚接壤的地方都使用马来语,又因为早年到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的华人后来有的又再辗转到其他国家,故有的马来语的借词也就在多国的潮州话中出现:“雪文(肥皂,马来语sabun)”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都说;叫结婚做“交寅”的有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一种热带水果“亚叁”,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都这么叫。再如:


泰国潮州话中的马来语借词  榔色laŋ55sak2(一种热带水果,马来语langsat)、□□aʔ2taʔ2(棕榈,马来语atab)、五骹砌(街廊,马来语kakilima)。


新加坡潮州话中的马来语借词:□□tsia11kuŋ33(玉米,马来语jagung)、洞葛(拐杖,马来语tongkat)。


印尼坤甸潮州话中的马来语借词:□□za33ti55(印尼语,柚木)。


更多的借词是各国潮州话借自本居住国的主流或非主流语言的,如,泰国曼谷潮州话中泰语的借词:□heu53(荸荠)、□□khau33phoŋ53(玉米)。


越南胡志明市潮州话中的越南语的借词:□□zu3335(一种热带水果牛奶果)、□□ti33lam55(褥子)、□□□au53ba33ba33(越式无领衫)。还有,潮州话中的法语借词:西贡sai33kuŋ11(胡志明市的旧称)。


柬埔寨金边市潮州话中的高棉语借词:□□keʔ2liu35(高棉语,镰刀)、□□mi33mai33(高棉语,寡妇)、□□sau33mau33(高棉语,红毛丹)。


老挝万象潮州话中的老挝语借词:永珍(老挝语,首都万象)、□□haʔ2sai33(老挝语,沙滩)。


借自社区内兄弟汉语方言的词通常是社区弱势方言借用强势方言的多,且一般都很容易分辨借词的“版权所有者”,这与国内南方方言中的某些方言共用词语难以说清创造者形成了对比。例如,在东南亚,讲福建闽南话的人很多,潮州话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其影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普遍改叫固有的“肉nek5”为福建闽南话音的“baʔ2”;改叫固有的“姿娘(女人)”说法,为福建闽南话的“女查女么tsa33bou53”。上文提到的胡志明市潮州话把宽米粉条叫做粤语的“粉fɐŋ35/faŋ35”而不是潮州话固有的“粿条”也是一例,把“买烧滷熟肉”叫做粤语的“斩料tsam35liu35”是另一例


4、生活在多语多方言的环境里,华人话语中的语码转换现象就不可避免,这也是东南亚华人的语言特色,我们还是以在越南胡志明市记录到的例子来分析:


例(1)ua53kɔŋ35m`21tsai33

           我    讲   唔     知。


这是个混杂句子,句中第一、四音节为潮州话音,第二、三音节为广府话音,说话者本想表达“我不会说”的意思。此意用广府话说应是:“我唔识讲

ŋɔ13m``21sik5kɔŋ35”;用潮州话说应该是:“”。句子不单语音混杂了,词汇、语法也混杂了,潮州话没有“讲”的说法;而修饰语“唔知”摆放的位置则类似越南语,被放到了动词“讲”的后面。


5、另有一个与其说是与语音,倒不如说与词汇更有牵连的问题,训读。


众所周知,国内闽方言存在训读现象,如“香”读“芳”,“夜”读“暝”,“脚”读“骹”等,不过除了海南闽语,其他的一般训读的数量都不太多。但东南亚的潮州话训读现象却普遍比广东潮汕话多,这是各国的潮州话都有的,例子包括相当部分在广东潮州话里少见的训读,如越南和老挝潮州话的“蚊(蠓。括号内的字为训读字的本字,下同)”,柬埔寨潮州话的“翅(翼)、老挝潮州话的“惰(懒)”;有的是用双音节词中的一个音节去训读另一音节,如柬埔寨潮州话的“堵(塞)”,老挝潮州话的“淤(泥)、伙(伴)、遭(遇)、柔(软)、狭(隘)”;有部分是口语中相对少用,且较繁难的字,如越南潮州话的“鳏(孤)”,老挝潮州话的“柩(柜)、辙(沟)、镯(环)”。


在我们的记录里,老挝潮州话训读的现象最严重,可以说,势头直逼海南闽语(粱猷刚1984、陈鸿迈1993,曾列举海南琼州方言的一百五十多条训读)。毫无疑问,海外华人社区的汉语方言中出现的训读,与华人的日常口语和书面用语的严重脱节大有关联。


同时,与丰富的训读形成对比的是,国内闽方言,尤其是闽南方言成系统的文、白异读现象,除了很少一些反映,如越南潮州话的“在tsai35、to35,歌ko33、kua33,娶tshu53、tshua11”;柬埔寨潮州话的“远iaŋ53、hŋ35,命meŋ11、miã11,空khuŋ33、khaŋ33”;老挝潮州话的“节tsaʔ2、tsoiʔ2”等以外,可以说已经严重退化。这当然也是与华人使用华语,特别是使用书面华语的能力成正比的。现实的情况是,即便是华语或汉语方言口语相当流利的华人,华语书面语的能力也大都不强,更遑论口语能力不好的了。


东南亚城市风光




余论

03

余论


在文章的结尾,我们想简略谈谈东南亚各国广东潮汕方言的走向,这其实也是东南亚各国华人社区汉语方言的走向。


众所周知,东南亚多国在前几十年对华语和汉语方言都有自己的政策,政策造成了东南亚多国的中青年华人大都不谙华语,不懂华文,汉语方言能力也大大下降。虽然华社中不乏热心推广华语,振兴汉语方言的人士,但也难以扭转局面。近几十年来,随着中国的强大,汉语热使得华语的推广一改前几十年的颓状,各国中青年华人学习华语的热情空前高涨。目前,很多国家的华社都恢复了华校,或者开办了华语学习班,新加坡更是将华语定为官方用语。若此持之以恒,可以预见,东南亚华人的华语水平将会越来越好。


与华语的与时俱进相比,方言则是逐渐消退。包括潮汕方言在内的汉语方言在东南亚的形势都不容乐观,假如说华社中的强势方言尚能维持的话,弱势方言则将无以为继。面对濒危方言,语言工作者所能做的努力就是立即抢救记录,调查研究。可是海外汉语方言研究,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现在,是时候关注了。


海外汉语方言,海外潮汕方言的调查研究刻不容缓。


(南方语言学第2辑书影)



(原载《南方语言学》第2辑,暨南大学出版社,2010第一版,略有删节;陈晓锦、肖自辉,任职于暨南大学汉语方言研究中心/中文系)




往期

 回顾 


 海外汉语方言 | 哈玛宛:《印度尼西亚西爪哇客家话》后记

 海外汉语方言 | 赵敏:印尼廖内省巴淡市闽南话的语音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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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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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排版 | 陈悦蕾

本期审读 |陈悦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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