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大空》：一段必听的经典相声
作者：枫叶君， 前新华社资深编辑，驻外记者，所著长篇小说《移民》在精致小号（ID: lovejzxh）连载。
2018年，如果只听一段相声，枫叶君推荐大家听一下《假大空》。这不是新相声，它是沈阳著名相声演员杨振华、金炳昶于上世纪70年代合说的一段作品。之所以说必听，是因为它对今天仍具有特殊的意义。面对浮夸自大的各种文风，这段讽刺假话、大话和空话的老相声，无疑是最好的教材。
听完这段相声，你一定会同意这样一种观点：无论对个人，还是社会乃至国家，改掉一个毛病到底有多难。赵本山在小品中就曾说过这样有错就改，改了再犯，犯了再改，千锤百炼嘛！”
可是，现实并非如此轻松，犯错毕竟是要付出代价的，改过了，就争取不要再犯。万一再犯了，应该有勇气再改正过来。
甲：金炳昶同志。
乙：是我。
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名驰宇宙。金炳昶同志，博学多懂，知识渊博，学高八斗，才富五车，满怀珠玑，胸中锦绣。有玩意儿！
乙：好嘛。
甲：金炳昶的艺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金炳昶的名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金炳昶仨字，与山河并在，同日月争辉，名彪青史，永垂不朽！
乙：怎么会回事儿啊？上来就把我说死了。
这是杨振华刚见到金炳昶时说的一段话，几乎用尽了所有最吓人的词，一听就知道是拍马屁的砖家。当对方表示异议时，杨振华就说，这不是拣您爱听的说嘛。
凡人都爱听好话，但是这只是一般意义上说，至于那些肉麻到家的吹捧话，通常是官员们的专利。表面看，是拍马屁的人爱说，其实，关键还是官员们爱听，拍马屁和行贿是一样的套路，都是投其所好。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可是，杨振华的这些猛词并没能让对方喜欢，金炳昶说，里面全是假话。这让杨振华很是感慨。
甲：金炳昶同志，就冲这手儿，你还能进步！
乙：怎么回事儿？
甲：能够分出真假话来了。
乙：真假话我都分不出来啊？
其实，这还真不是夸张。假话这东西有点像毒品，可能刚听的时候也觉得肉麻，但是，听多了，就不那么难受，反而有一种很受用的感觉。就像你对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说她长得漂亮，开始她或许不自信，但说多了，她会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如果再持之以恒地说下去，她最后真可能会觉得自己是个美女。
所以，假话危害很大，它不像豆腐搁久了会馊，反而时间越长，听的人会越觉得真，久而久之，反而成了真理。
甲：四人帮横行那时候就不行了。假话横行，泛滥成灾。你不说假话吃不开，说多大假话当多大官儿。
乙；还有说假话当官儿的？
甲：太有了。我们胡同那儿就住着那么一位，叫假大空。这人，专门说假话，大话，空话，废话。就他那假话说的，什么也甭掺呢……
乙，怎么呢？
甲：真假。就他那大话说的，胆儿小的你都不敢听。
乙：为什么呢？
甲：那是真大呀！就他那空话说，你使雷达都找不着。
乙：这怎么回事儿呢？
甲：真空！就他那废话说的，收破烂儿的都不要啊。
乙：这是……
甲：那是真废呀！
这个说假话、大话、空话、废话的假大空是不是个废物点心呢？还真不是，人家是市里主管粮油蛋菜的主任。可是，让这样的人主管菜篮子，老百姓还不得倒霉？听说白局长要来“视察”，假大空马上召开会议，开始部署工作，其实不过是为了给白局长看，拍上级马屁。
谈粮食，他要求下面亩产要达到一万斤，别人说有困难，他就说种地要靠胆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还制造出一些荒谬的办法，说可以利用季节变化规律，冬天天短，如果吃饱了就睡，完全可以通过“热胀冷缩”的道理达到节粮目的。
听说群众对油意见，他就说，这是老百姓的想法，眼光还不够远大。
甲：我们的眼睛不要光盯到几两油上，“光看到煤粮油，就会忘记敌我友”。要看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受苦的老百姓，要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嘛。要身在西夏洼，看到亚非拉，要看到南半球的爪哇、苏门答腊、埃塞俄比亚，要看到东半球（实为西半球——枫叶君注）的哥伦比亚、危地马拉、尼加拉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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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叫拔高，这样的领导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凡事不是从实际出发解决具体问题，而是空喊大口号，先把概念做得老大。可是，和当初的粮油蛋菜一样，如今住房、入学、就医、养老等诸多问题，都需要从一个个具体问题入手，如果不切实际，口号喊得再响，也解决不了现实中的难题。
听说外地要支援一些食品，假大空又急了。
甲：这是支援吗？这是讽刺我们，这是讥笑我们。我们绝不依靠外援，我们绝不向别人伸手乞讨过日子。我说了就算了。由打现在开始，一个肉丝，一个蛋皮，一根韭菜叶，也不许他们运进来。有的地方还要支援我们一些面包，我就不信他们的面包会比我们的窝头好吃。我宁要社会主义的窝头，也不要资本主义的面包。
你以为假大空主任要勒紧裤腰带，同老百姓一起过苦日子？错。人家有自己的“窝头配方”，其中有精粉、大米面、栗子面、江米面、牛奶、香油、白糖、青丝、玫瑰、小枣、花生仁。难怪假主任说，他的社会主义“窝头”，比资本主义的面包好吃多了。他说，这叫“粗粮细做”。
这样的“窝头”，老百姓吃得起吗？显然不可能。这样的“粗粮细做”，也只有假大空做得起。
这时候，假大空说，会议就开到这，谁还有意见吗？金炳昶说他有意见。见此情况，假大空说，他还有几句话没说完，等他把话说完再提。
甲：各级领导班子，要密切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当一个新事物出现以后，必然有人跳出来捣乱，但是我们不怕，我们要在上层领域内实行全面的专政。有人胆敢赤膊上阵，阻挡历史的车轮前进，我们对他们绝不手软，一定要把他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亿万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啊，你有什么意见，你提吧。
这样的警示，谁还再能再有意见？全都吓回去了。可见，在这样的环境中，是听不到意见和真话的。意见有，但全部蛰伏了。久而久之，就只剩下领导的自说自话，就像假大空主任的“热胀冷缩节粮法”和“粗粮细作的窝头配方”。
为准备迎接白局长，假大空做足了功课：打扫卫生，院里院外扫干净，大门刷油，二门喷漆，走廊摆花，楼梯打蜡，写欢迎大标语，标语贴得很远，由沈阳一直贴到300多公里外的瓦房店。为什么要贴到瓦房店呢？因为白局长原籍就是瓦房店，和军中贪腐大老虎徐才厚是同乡。
见到白局长，假大空十分严肃地致欢迎词：热烈欢迎白局长来我处检查指导工作，欢迎大会现在开始！长江流水波浪翻，东风劲吹红旗展。山在欢呼海在笑，一轮红日当头照。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百花盛开气象新，万紫千红一片春。在国内外一派大好形势下，我们敬爱的白局长，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这是白局长吗？这是白求恩。假大空为了拍马屁，直接把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的荣誉送给了白局长。现实中，这样的例子也多的是，只要上面高兴，底下什么大说什么，什么高说什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是这个道理。
甲：我们敬爱的白局长不辞辛苦来检查工作，这是对我们的最大关怀、最大鼓舞、最大爱护、最大鞭策，我们一定要誓死捍卫马克思列宁主义革命路线，实践告诉我们，只要路线对了头，没有枪可以有枪，没有人可以有人，没有钱可以有钱……
这时旁边有人说了一句：我还没棉猴儿呢。假大空说，只要路线对了头，没有棉猴儿可以有棉猴儿。
甲：报告白局长，我们的战斗口号是：举旗抓纲看路线，坚决亩产到一万。只要路线对了头，宁可月月少吃油。粮油蛋菜自给自足，不达目的死不瞑目！报告白局长，我们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有困难，迎着困难上；困难如弹簧，你软它就强；困难是杆秤，你软它就硬；英雄面前无困难，困难面前无我们。我们是，刀山敢上，火海敢闯！
急着拍马屁的假大空没想到，白局长是带着群众检举信来的，大部分是检举揭发假大空弄虚作假、谎报成绩。假大空脑子够快，马上来个见风使舵。
甲：白局长，我太感谢您了！是您指出了我的错误，把我从资产阶级的泥坑里拉了出来。我向您保证，一定要把您的话，印在脑子里，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我一定要知过必改，幡然悔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革命跨上跃进马，山花烂漫撑杆跳！
看到这些荒唐的表白，你肯定会觉得此人脑子进水了。可是假大空说，他一直就这么干的，而且步步高升，从来没有人说他说假话。是真的没有人吗？假大空不会忘记他在会上说过的“打翻在地，再踏上亿万只脚”吧？有了这样的环境，结果一定是没有人说他说假话，因为已经没有人敢说话了。
甲：可是您到这儿来一眼就看出来了，可见您的水平比他们高多了！白局长，我向您表红心，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面对我的缺点错误，我是脸不变色心不跳，泰山压顶不弯腰；我要认真看书，努力学习，搞好计划生育；除四害，讲卫生，节约粮食不忘本；不随地吐痰，搞好家庭团结，一日夫妻百日恩！
在中国人听收音机、看黑白电视的70年代末，这段相声传遍全国，如今四五十岁以上的人大都听过。四十年过去，这段经典作品仍不过时，里面讽刺的官场上的说假话、大话、空话的现象，到现在仍然存在。就像戴眼镜的未必就是知识分子一样，在使用智能手机的年代，我们可能还有数十年前的积弊，而且有时还很严重。
近日，人民日报连发三篇文章，批评如今媒体中流露出的浮夸自大文风，这说明，这种现象已经到了必须纠正的程度。文风是作风的体现，如相声中假大空的作风，必然体现在他的讲话文稿中，那种虚无缥缈和华而不实的东西，对工作有百害而无一利。他的这一套并非他自己的发明，而正像他所坦白的那样，因为他从中吃到甜头，边吹边升，他怎么能不上瘾呢？
如果上面的领导像白局长那样，假大空就没有生存空间；可是如果反过来，上面就好这口，假大空不仅会到处都有，而且会步步高升，因为他这套东西吃得开。
今天，枫叶君发布五篇文章，均为原创，其余四篇为重发，算是一个“真话”专辑。读过的朋友，不妨再读一遍，因为，我们现在太需要实实在在的东西。国家所需要的，不是胡鞍钢博士那样的自封的“超越论”，尽管他是著名学者的头衔；我们需要的，是像著名作家许地山先生女儿许燕吉那样的朴实的人，尽管她只是一个历经坎坷的普通知识分子，一个文盲农民的妻子。
“不羡靓果枝头，甘为土中一颗小花生，尽力作为‘有用的人’，也很充实。”许燕吉老人的这段话应该成为我们共同的信念。这种人生态度，我们真的很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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