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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甫祥——怀念葛可一老师

喻甫祥 许康华竞赛优学 2022-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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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葛可一老师

喻甫祥

 

     在二〇一八年的最后一月,葛可一老师(Professor Ker-I Ko)永远离开了我们。葛老师的病已经有两三年了,因为怕感染的原因,已经闭门谢客很久了,电话也不能多讲,但这个消息仍然让我觉得很突然。他的身体状况是在逐步变差,但前几月我们通话,他似乎还行,谈到了许多事,也谈到目前在试验的两种药,我暗里还在希望医学的进步能创造奇迹,葛老师还能恢复,我们还能面对面聊天,没想到这次电话竟成了我和葛老师最后的通话。几天后我们跟师母通话,她照顾葛老师非常累,那几天大概又讲了太多电话,嗓音都沙哑了。她给我们讲起葛老师最后的日子,如何冷静的安排后事,如何平静的离世。葛老师不要告别仪式,静静的走了。电话这头的我们都眼泪盈眶,这就是我们葛老师的行事风格,我们好敬他爱他。他永远的走了。

      我是葛老师最后一个正式的学生,从第一次跟他通信开始,我们认识近十九年了。葛老师对我帮助很大,他的学问文章,我没有学到多少,但他治学的态度,对我有很大的影响。毕业之后,我也做了一些工作,还不够好,我想一多半是因为还不够严谨,也不够冷静,还需要继续向葛老师学习。

      一九九九年,我还在念数学,但心里又想学些应用的东西,因为这也是我的兴趣之一,又可以用以谋生。我就在网上寻找跟数学相关的计算机科学家,葛老师是我联系的几位教授之一。我的基础还是不错的,但并没有上过很多计算机课程,所以申请计算机系并不容易,尽管还有包括计算机科学领域的院士在内的推荐人。葛老师积极把我推荐给时任招生委员会主任的 Rance Cleveland 教授,他也喜欢我这种背景的人,竟说服招生委员会的其他教授,不仅录取了我,而且给了我最好的奖学金。入学后,我因没有多少计算机基础,许多课程的助教都不能做,葛老师又让我去做他教授的计算理论本科课程的助教,我又忙于其他课程,葛老师让我自学他用的教材后去尽助教的义务,包括答疑,批改作业,试卷等。第二学期他又让我做离散数学研究生课程的助教。通过Qualifying 考试后,我选择了有点理论偏应用的研究方向,葛老师并没在意,还经常邀我聊天,去他家玩。没想到后来因为跟当时的导师意见不合,比较难以做下去了,葛老师又不怕得罪人,让我去跟他做论文。他指导我研究了好几个问题,结果都发表了,有一两篇文章所用的方法我私心颇为满意,当时又有时间业余做点小数学题,前两年被磨折的自信心恢复了不少。葛老师的研究方向是理论计算机,研究经费比应用方向少很多,但他给我的助研补贴仍然很好,剩下的一点经费也设法发给我,我后来一算才发现他自己用的经费很少。我找工作也因为研究方向的冷门而不易,葛老师又积极联系他在全世界学术圈的朋友,帮我找工作,我后来又把目光转向不太熟悉的金融领域,葛老师又设法找这方面的资源来帮我。我总算在论文答辩的时候有一个不错的offer在手,葛老师和答辩委员会的教授们都感欣慰。回想起来,葛老师对我的帮助实在太多了,我只有一直好好做,才对得起他。葛老师也帮了很多别的学生,其中有不少大陆和台湾来的中国学生。葛老师帮人不求回报,因为帮人这个过程就让他高兴,他身上有古君子风。我们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也许能做的就是把他的学问文章传一点下去,或者至少学他,尽可能地去帮人。

      我参加工作过后,仍然一直跟葛老师一家有联系,但见面不多。我未婚妻来看我的时候,我特地带她坐两小时地铁和火车去看葛老师和师母。当时也没特别让他们做参谋的想法,也没想让他们在我未婚妻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心里就是想带我爱的女孩去见我爱的老师一家;但现在回想起来,我潜意思里还是有带女朋友见家里长辈的意思的。跟葛老师聊天,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葛老师学识高,涉猎广泛又融汇贯通,对人情世故也明白得很,而人又谦和,大家有什么不明白他也耐心解释,丝毫不让人不舒服。师母的风格也颇为类似。所以和他们相见,是非常愉快的。我记得以前去葛老师办公室拜访他,我们有时就聊到学术以外的事情,从早上一直开心地聊到中午,有时甚至会一起午饭后接着聊。有一次我们还和来石溪访问的钟教授一起在他办公室看电影《疯狂的石头》。在辞世前几月,葛老师还给我写信,谈起金融的相关问题,可惜我们没能深入探讨。

      葛老师是一位计算机科学家和数学家。他的学问,因为研究方向是计算复杂度理论, 很难很高深,圈子外面的人不太了解,即便在总体实力很强的石溪大学计算机科学系,很多教授也不太明白。有一位美国教授,做过系主任的,曾经就对葛老师不太客气,后来在外面获知葛老师在圈内的地位时,又特地去拜访他。少数几个教授,比如Rance Cleveland 教授和数学系的 John Milnor 教授,明白他的学问。葛老师的研究方向,如果细分,可以分为两个:1)传统的关于离散问题的计算复杂度理论;2)连续问题的计算复杂度理论。前面一个方向的中心问题是 P v.s. NP, 是当今最受关注的数学问题之一。葛老师自己独立,或者和合作者一起,包括他的挚友堵丁柱教授,写成的几篇文章对大家对P v.s. NP 问题的深入了解颇有助益。最近理论计算机科学大家 Lance Fortnow 教授写了一篇回忆文章介绍葛老师的杰出工作(见 blog.computationalcomplexity.org),其中他写到 Ko wielded the switching lemma like a scalpel (葛使用Switching lemma 像使用外科手术刀),非常精准的区分出几个相近的复杂度类。Lance Fortnow 教授很为葛老师的过早去世而惋惜,他认为按照当今的标准葛老师还很年轻。 Lance Fortnow 教授主要评价的是葛老师在离散计算复杂度方面的工作。关于连续问题的计算复杂度,葛老师的模型是独创的,又与正统的离散问题的计算复杂度模型,即从Turing (还有 Church,葛老师正是他的几代传人)到 Cook等发明和使用的Turing machine 模型,相协调。一般流行的连续问题的计算复杂度模型有三类,葛老师认为除他的模型外其他一类也是可以接受的,而一位数学大家的模型连 Cook都写文章批驳。我因为不是圈内人了,不能多讲,只能说葛老师的模型在大多数人看来是自然的。葛老师不仅创立了一个连续问题的计算模型,而且通过对许多连续问题计算复杂度的研究,反过来对许多(离散)计算复杂度分类(complexity class)作了细致的区分,这对离散领域也有参考价值。在 Lance Fortnow 教授的回忆文章的后面,有匿名评论者写到,“I consider him as one of the founding fathers of complexity overreal numbers and analysis…”, 在我看来,这并非过誉。他的一些文章,在外界看来可能是很有趣的,比如分形的复杂度,连分数的复杂度,就如我也写了一篇均分薄烤饼(Pancake)问题的复杂度一样,但这些问题其实都是很严肃的。

      在学问上葛可一老师本可以有更大的舞台,做更多的问题,但他不爱宣传自己的学问,这最终也成了整个学术界的损失。葛老师的导师是Harvey Friedman. 他是一代传奇,十八岁成Stanford 和全世界最年轻的 Assistant Professor, 至今仍是吉尼斯世界纪录;他退休前是Ohio State University四个系(数学,哲学,计算机科学和音乐)的教授;大概也是特立独行人缘不好,Harvey Friedman没评上美国科学院院士,但我在不同圈子的学术会议上听到著名专家对他的高度评价。葛老师博士毕业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开始没用他导师的推荐信,后来一个顶级计算机科学系的领导对他讲,凭你的毕业论文,又有Friedman的推荐,我们会积极考虑你,但我们看到你导师的推荐信时位置已经给别人了。到顶级研究院和较好或一般研究院,对葛老师来说区别是很大的,主要是因为他做的是理论,只有顶级研究院才有较多的同事和学生在做,研究氛围和资源都要好很多。而做应用研究的,受的限制小多了,美国很多研究院做的应用成果都很好。——这些是我作为圏外人的个人看法。

      葛老师在学术研究之余,也写作和绘画。科学家写作,结构通常都很好,而葛老师文学底子又高,其作品是非常可读的。他早年在台湾出版过作品集《窄巷》,网上也有他的一些作品《逃亡的家族》等。葛老师似乎提过,他想写《萍姐》,那位“协助”很多华人进入美国的女士。她如果被写出来,一定是非常吸引人的,可惜天不假年。葛老师写作大概是中年后才开始的。他曾给我讲过,有一天突然想写,动笔之后就不能停,就如发现了自己的另外一项本领,欣喜若狂。葛老师画画也是后来才开始的。我从小学偷读小说开始,文学书读过不少,但终归是业余文爱好者水平;画画我不大懂,所以更不敢多说了。但葛老师以前说要送我画,我一定要恭敬的挂起来。

      葛可一老师原籍浙江,他似乎说过是杭州,我们一起吃过几次江浙菜,他很懂。他的父亲在四九年前后,在大陆遭遇不大好,去了台湾也不大好,因为政治的原因,他在台湾没有正式的工作。葛老师曾经很平静的讲到,他很佩服他的父亲,靠做小生意维持家庭。葛老师在台湾上的清华大学,到美国Ohio State University 留学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他给我讲过一些当时的事情,朋友或熟人,有一些可能是当时或后来非常有名的,可惜我没有记住。那个时候 Ohio 的中餐馆还很少,所以他们有时会一群朋友开很长时间车到纽约来打牙祭。他后来的学术道路,应该说还是很顺的。葛老师很关心中国的科学发展,把好几本书都翻译成中文,也经常在大陆和台湾讲学。他曾经接受姚期智教授邀请,在清华大学短期任教。

说一下我了解的葛可一老师的病吧。葛老师以前身体不太强壮,不好动,也吃得不多,但似乎没什么病。他过六十岁没多久就从石溪大学计算机科学系退休了,到台湾接受了一个职位,也经常访问大陆,一边继续做研究,一边体验他爱的山水,文化和人物;他和师母经常一起访问中国的许多地方,他们有很多旅行计划。原本香港一所大学邀请他去做一个系所的领导,但他想想还是拒绝了,因为不愿承担太累太烦人的一些工作。这是他后来有些后悔的,因为香港的空气质量好,而大陆的差,引发或加剧了他的病。但葛老师并不把病的起因归于他访问的一些大陆北方城市,而是说也有可能是在台湾。他生的病,是不明原因肺纤维化,肺的功能慢慢失去。这个病得的人不多,研究的专家少,所以现在还说原因不明。最初的半年近一年,葛老师的病也没被确诊,是被当作一般的肺病在治。这个病没有特效药,几个选项都有缺陷。换肺,身体可能会排异;激素治疗,会降低免疫力,引发别的病症,而且也只是减缓恶化的速度;其他减缓症状的治疗方法只是提高一点生活质量。葛老师选择了激素治疗,免疫力下降,身体很怕感染,所以不能接受探访。我曾和葛老师在电话上讨论治疗方案,他对各种方案的利弊很清楚,对生死也抱一种超然的态度。他也承认,他还有牵挂,还想写,也不敢保证不会失去冷静而爆发。我也向一些医学界的朋友请教过,是有一些药在试验,但进展没那么快。葛老师的病情恶化速度好像一直跟平均水平差不多,我心里还在祈愿他能等到新药,但后来却突然急转直下了。

葛老师和我们永别了,但他的学问,书籍,文学作品和艺术作品还在!我们一家,还有很多朋友,会永远记得他!我希望另一个世界是存在的,葛老师,您在那里快乐,安好!

后记

2019年元月草于从美国返上海的飞机上,后陆续修改,因已经不做学术,很多地方不准确了,也没办法弄准确。

时值清明节,在踏青赏春的同时,我们也缅怀逝者。我尤其怀念先父,一个前几年去世的兄长般的朋友,和葛可一老师。葛老师对我的影响非常大。许多事情在后来看来可能是一种偶然和奇遇,但遇到葛老师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师母告诉我,没有花是葛老师不喜欢的。时值清明,我不在美国,不能去他的长眠地,他家的后园,去缅怀和纪念他。我却在他的故乡,就用他故乡的风景来缅怀他吧。亲爱的葛老师,请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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