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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M访谈|何见平:设计是一种见解


“九层塔:空间与视觉的魔术”第四场:“天堂电影院”展厅海报墙  平面设计:何见平 


坪山美术馆正在展出的“九层塔:空间与视觉的魔术”系列展览是一项持续的跨界合作试验。它邀请艺术家、建筑师、设计师三方联名创作,形成9个全新类型的展览。这项集体艺术创作何以实现?这项试验如何型塑或延伸参与者的实践经验,最终使展览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呈现?围绕“九层塔”系列展览,坪山美术馆特别推出系列专访,向各合作创作者提问,以解开更多展览背后的故事。


本文系平面设计师何见平的专访,由甘嘉馨采访,毕竞、于文佳、刘伊芬对问题编撰亦有贡献。



序言


坪山美术馆“九层塔:空间与视觉的魔术”第三、第四场展览的开幕,标志着以“跨界”为题的艺术实验也进行到了第四场。我们对艺术、建筑、设计并不陌生,这三个名词在美术馆展览的语境里一一对应着作品、空间和平面设计,它们的有机结合决定和影响了每一个观众对展览的感知和体验。“跨界”作为九层塔项目的灵魂概念,把艺术家、建筑师和设计师聚集到了一起。在这里,有意义跨界的存在前提是三个专业领域之间相互需求,分工与协作才顺应而生,合作是一种方式,也是一种姿态。


我们看“跨界”,常常觉得它在考验从内而外、向界限外探索的勇气,换一个角度来看,这未必不也是对“界”的存在,或者说是对各自领域专业性和学科立场的追问。回望历史,人们对学科“边界”的摸索由来已久。这样的边界作业是在探索现行知识架构体系下各知识板块的异同性,或者说,它剑指更为基础的认识论问题,去反思我们对各知识单元是如何认识和理解的。


平面设计是一门怎样的学问?很现实的一点是,技术的平民化和简易化让人们探索平面设计领域的机会变多且门槛变低。这恒河沙数的尝试,还有随处可见的水平参差不齐的作品,丰富着人们对平面设计的认识,也似乎催生了一个“每个人都可以是平面设计师”的梦幻泡影。


本次专访,坪山美术馆邀请了九层塔系列展览的第四个项目——“天堂电影院”厉槟源个展的平面设计师何见平。在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里,他是国际知名的平面设计师,也曾是在中德两地传道授业的老师。我们请他简单聊聊平面设计,也分享一下这次展览工作的一些幕后故事。


走进展厅,观众可以看到一份张力十足的海报和折页,还有数百个平铺叠放着的银色屋顶瓦片。这里藏着设计师何见平和建筑师吴林寿的友好交流,与艺术家厉槟源缘起多年的故事,还有他不乏深度且机智巧妙的思考和表达,正如他在采访中引用的德国设计师赫尔穆特·施密特的名言,观众可以切实体会到“设计是一种见解”。



专访



PAM:是什么契机让您加入“九层塔”系列展览“天堂电影院”这一展览项目?


何见平:这个项目是邀约的,前不知情。接到邀约时,第一反应:崔灿灿还是挺“狡猾”的。这种形式的所谓合作,依然还是艺术家的个展成为项目核心。因为是系列展览,一旦答应加入了,无论平面设计师还是空间设计师,都会面临和同行对比的心理,陷入了尽心尽力去完成设计的圈套,拿到的设计费还不到平时的20分之一。



PAM:您对艺术家、建筑师、设计师三方联名的合作模式有什么感受?


何见平:连着前一个话题。但我也看到这种三家合作的好处,就是只要自己不害臊,你设计得再烂,也不会有人阻止你实现。换句话说,不像面对普通客户,会遇到比稿、改稿、或者市场调研之类的麻烦,手续比较简单。而,我一开始就摆正自己的心态,虽然是三方联名合作的展览,这个展览还是厉槟源的艺术作品展览,平面设计师依然是舞台幕布后的人,别将自己真的膨胀到像参展者一般。平面设计应该在最后一个环节,先得由艺术家确认自己展览的内容,由他来告知他作品解读的关键词。然后,由建筑师对空间有一个规划,我等他们主意80%以上定下后,才开始思考我该如何完成我的工作。



PAM:有想对艺术家厉槟源和建筑师吴林寿说的话吗?


何见平:厉槟源我比较熟悉,他在我柏林空间做过半年的驻留,他为我阐解过他每一个行为背后的思考。我也一直欣赏他的艺术。吴林寿之前不认识,至今也没见过面。为了这个项目,我们通过几次电话,他话也不多,意简言骇,挺有效率。



PAM除了常规的海报和折页外,你还设计了以瓦片介入空间,放置在展厅屋顶面。请谈谈这个设计理念的由来?


何见平:吴林寿想把空间的顶“悬垂”,用锡箔纸做成瓦片覆盖。他自己觉得,这个设计完了就抛弃太浪费,是不是还能有些其他功能,想到将瓦片和讲义夹合二为一。我挺支持他环保设计的概念,从印刷的经验上给他提了一些建议。我建议他抛弃锡箔纸的材料,那个太难塑形,也太易损。他就在网络上,找了一个特别耐用的厨房的防污贴纸,有着锡箔纸相似的银色效果。我再推荐了瓦楞纸这种既有对比,又便宜的材料。两个组合一起,成了今天的瓦片,也许还是明日的艺术家讲义夹。这个点子是吴林寿的,我是帮忙实现。


“天堂电影院”厉槟源个展海报 平面设计:何见平 


PAM:策展人说您的作品有非常强烈的存在感,朱砂也提您的海报语言有一种“作者性”。对于这样的说法,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何见平:无论是“作者存在感”,还是“作者性”,我觉得都是“九层塔”这个项目三家合作应该需要的结果,符合我的预设。平面设计师虽然不是主角,但在这三方合作的项目中,毕竟和平面设计师服务的客户需求有着一些不同,平面设计师必须还是要在这个项目中将“自己”的理解融进去一些,进行表达,而不是纯粹从厉槟源的视角来完成平面设计这个工作。于是我抛弃了艺术展览惯用的那种模式,找一张艺术家作品,作为展览主体图形,加上几个粗体字。那种模式既简单又雷同,设计师的价值被减至最低。


PAM:厉槟源在最初看到平面设计的时候是十分诧异的,也因为这个跟策展人沟通过,最后大家还是达成了共识。您对这个幕后故事有什么想法?


何见平:可能我拿出来的方案,逃逸出了厉槟源的预想。


我和厉槟源之前有过较长沟通。一半我自己好奇,他是如何理解这个展览的?另一半也是想通过东侃西扯,寻找能激发自己设计创意的元素。当时,我感受到厉槟源对自己的展览形象,也和我在上一个问题回答中说到的类似。他也希望以自己的一个作品,作为一个主形象,加上文字就是海报,缩小了就是折页。他强烈暗示我,用《最后一封信》这个作品中,他身着保安制服,念家信的那个形象,我刚一开始也想从这个形象着手,想把他的这张照片中脸和手消除,只剩下空鼓的制服、空中悬浮的警帽、悖理竖立的家信……形成一种怪异、悬念式的视觉形象。接着,还想过,用他《缓慢》行为中的一张照片,就是他背着“Li Studio”那块大牌子,走过草场地市集那张。我想将那些发廊、饭店、按摩、墙上的涂鸦、玻璃上的纸条……那些内容都按原来文字风格,改成展览名称、时间、策展人、美术馆地址等信息。我不只是想想,也真的做了。这个修改完的图,我还发给厉槟源看过。他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修改了那些文字后的图,竟然蒙骗了他。


附图,大家可以欣赏一下 图片来源:何见平


睡前帮孩子读E.O.Plauen的《父与子》,孩子大笑中,我沉默下来,那么细腻和伟大的爱,竟然可以通过那么一个形象猥琐的父亲图形来达成。所以,精神的力量无法估量。神似,是最好的表达,虽然也是最难的。我终于放弃我的那些个用厉槟源作品来设计的想法。


PAM:您在创作海报时,先反复在黑色塑料纸上喷上泡沫胶,再挑选一张做为海报的基底。这种行为介入的方式,跟艺术家的作品似乎产生某种呼应。这种呼应是有意为之吗?


现场作画视频


何见平:吴林寿对厉槟源作品有如下的评价:“表达的是很原始的、草根的感觉,他使用的材料通常廉价,反而衬托他的行为作品更有力量。”这段评价非常吻合我的理解。厉槟源擅长因地制宜、临时起意地寻找他创作的场所和工具,使用的材料大多非常廉价,却焕发了无穷的力量。我就想用廉价材料,来表现厉槟源生长在内心的疯狂的艺术能量。


PAM:为什么选择使用无章法的字以及黑色基调来作为视觉的核心表达?


何见平:我收藏了一件厉槟源的作品,《一个人的春晚》。那是他在春晚大年夜,CCTV大楼外面,晚上写生画焰火下CCTV大楼的行为。我在建材超市买了几罐便宜的发泡胶,平时建筑工人用这个材料,给墙壁和窗户有漏隙的地方进行补漏作业的。我想象着他画春晚央视大楼时的心情,在黑色塑胶垃圾袋上,写了这些没有章法的字。


厉槟源 《一个人的春晚》 图片来源:何见平


PAM:对于没办法亲临现场的观众来说,展览的平面设计构成了大家对这个展览的认知。您对这次展览有什么样的印象?


何见平:希望能来坪山美术馆参观。平面设计只是展览的一个部分,很小的一个部分。没有看到展览的观众,如果只是看到展览的平面设计物料,那也不可能从这个物料中感悟展览内容,更无法感受身临其境的现场感。平面设计的物料,也许可以成为曾经发生过的展览的文献资料,但无法取代展览本身。这也不应该是平面设计师的任务。平面设计师的工作,甚至也不是传递艺术,而只是传递展览的信息。形象地说,用自己的视觉语言将信息传递给能感受到这一相同气息的人,让更多的人来参观这个展览。好的平面设计可以提升展览的质量,差的平面设计可以损害展览的质量。


艺术家从来都不是平面设计师最好的客户。因为艺术家作为视觉语言的创造者,已经非常自信自己的艺术表达能力。他又是这场展览的主角,或者这本书的作者。我很少遇到艺术家,在描述自己设计任务时,只是作中性的信息交互,而不把自己的设计想法同时灌输给我的(基本上是很成熟定型的)。他们更多是需要找能把自己想法用技术实现出来的人,这个人不一定是平面设计师。很难改变艺术家的对平面设计的理解,他总主观认为,这是艺术的课题,作为艺术内容的创造者,他非常自信自己能比设计师更懂得信息传递。


这个现象,中外相同。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罗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马丁·基彭贝尔格(Martin Kippenberger)、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等艺术家们,都为自己展览设计了大量的海报。Kippenberger甚至还为这些海报专门做过展览。我不怀疑这些设计的艺术分量,在那些艺术家的签名后,甚至还能被摆到拍卖会上。但这些海报的设计价值几乎是没有的,有些连基本的文字编排知识也不具备。推动平面设计这个专业前进的,还是商业客户的商业设计委托。这一结果可能令人遗憾。在商业中,销售作为检验工具,令人看到平面设计清晰的价值。商业对平面设计的自由度和支持度,都比一般理解的来得大。


“九层塔:空间与视觉的魔术”第四场:“天堂电影院”厉槟源个展 展览折页 图片来源:坪山美术馆


PAM:像是您设计的海报、折页和瓦片,当然海报和折页也包括电子版本的文件之于一个展览来说,都是属于比较容易跨地域传播的媒介。既然“九层塔”项目本身也是在探讨这些专业职能性的问题,那从这个角度切入来看的话,您觉得平面设计的介入,对于展览的完成和呈现来说是有什么样的意义和价值呢?


何见平:平面设计是一个受到社会普遍误会的专业。因为摄影和电脑的普及,技术的平民化,令人们对处理图和文字的机会简易化了,误以为能创造图形和编排文字就是平面设计了。德国设计师赫尔穆特·施密特(Helmut Schmid)的名言:“设计是一种见解(Gestaltung ist Haltung)。”我觉得特别有道理。设计来自于思考后的见解表达。而设计的呈现必须是一种创意表达。这个见解和创意表达都是挺难的。遇到能给予平面设计师合理地位的项目,我都愿意参加,我希望通过自己的设计参与,为平面设计这个专业“维个权”,能带给更多人正确的信息:平面设计是一个专业,并不容易做好。事实上,设计一个高楼和设计一张海报的难易度是相同的。


PAM:最后,送给坪山美术馆的一句话?


何见平:历史是积累下来的。


何见平, 平面设计师、独立出版人。1973年出生中国,现居柏林。1991-1994年曾就读中国美术学院;1997-2001年就读柏林艺术大学自由艺术专业,获硕士和大师生学位;2011年获得柏林自由大学文化史博士学位。曾任教柏林艺术大学、中国美术学院。2002年起在柏林成立设计工作室和出版社hesign。AGI会员。




采访|甘嘉馨

编辑|李超群

策划|郭琳

审校|李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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