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情报机关10页新冠起源调查解密,称实验室泄漏说缺乏证据,病毒非人造
Editor's Note
越来越多的科学证据指向新冠是自然起源,由野生动物跳跃到人。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知识分子 Author 周叶斌
新冠疫情暴发后,病毒来自实验室制造的谣言就成了网络上经久不衰的阴谋论。而武汉病毒所因为地处早期疫情的“震中”位置,也成了此类阴谋论的最大受害者。在这一过程中,很多过去从事冠状病毒研究,甚至如今仍致力于破解新冠疫情暴发源头,帮助防范下一次大流行的科研人员,也被阴谋论的支持者们无端攻击、指责。
2023年初,媒体报道美国能源部与联邦调查局的情报分析认为新冠更有可能来自实验室泄漏,更是为那些阴谋论火上浇油。但当美国情报机关在6月23日正式公开了其新冠起源调查中与武汉病毒所相关的部分后,我们却看到病毒为实验室制造一说没有获得任何支持,实验室泄漏说的证据也极为薄弱,更多情报部门是认为新冠是从动物传播到人的。
1. 美情报机关的新报告说了什么?
本次的报告已经不是美国情报部门第一次出具对新冠起源的调查报告了。
2021年,拜登上任后就曾要求美国情报机关出具关于新冠起源的调查报告,因为各情报部门的意见并不统一,直到8月,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才发布了一份两页的解密版报告概览[1]。在当时的报告中,各情报部门均认为新冠病毒不是作为生化武器发展而来。且除了两个情报部门认为证据不足无法下结论外,绝大部分部门认为新冠病毒没有经过人为的基因组改造。可见实验室制造病毒一说当时就没得到支持。
但病毒究竟是来自实验室的泄漏事故,还是纯粹的自然起源——动物偶然传染给人,情报部门的意见产生了分歧。两种主要的分歧意见里,只有一个情报部门认为最初来自实验室泄漏,有三个情报部门认为无法判断,另外四个情报部门与国家情报委员会认为起源于动物传染给人。但是,上述结论均属于较低信心的判断(low confidence)。
从中我们能看到,美国各情报部门在病毒不是实验室制造这一点上是一致的。但在最初疫情起源上意见并不一致,另外由于证据有限,结论的确定程度也较低。
2023年2月,根据媒体披露的信息,参与新冠起源评估的美国能源部更改了意见,由无法判断改为认为新冠疫情最初来自实验室泄漏,但仍是较低信心的判断[2]。紧接着在3月,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公开表示联邦调查局一直判断实验室泄漏是两种起源里可能性更高的一个[3]。
这种结论,在主流科学界逐渐一致认为新冠来自动物传染的情况下,引发了轩然大波。也是在这一背景下,美国国会在3月通过决议要求情报机关公开评估报告。6月23日,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公布了10页的解密版新冠起源调查报告[4]。
在这份更详细的报告中,国家情报委员会与另外四个情报部门认为新冠更有可能来自动物到人的自然传播。如媒体报道的,能源部与联邦调查局认为实验室泄漏更有可能。而中央情报局与另一个部门则仍然无法做出判断。
该报告里再度明确提出,所有部门均认为新冠病毒没有经过人为改造,大部分部门认为新冠都没有经历过实验室适应,所有部门也认为新冠不是作为生化武器研发而来。
2. 为什么情报部门与科学界的结论会有所不同
如今科学界的主流意见认为新冠的自然起源假说证据日益充分,即新冠最早是通过感染的动物偶然间传播给人。可为什么美国情报部门在起源上仍然存在分歧,而且即便得出结论,大多机构对自己的判断都只给出了较低信心这类让人疑惑的标签呢?
这很可能是由于学术研究和此类情报分析在证据采集、判断、归纳乃至最后的汇总结论上都有重大差异。
从学术角度,我们分析新冠病毒起源和其它大部分科学问题一样,是一个提出假说,再寻找科学证据来验证或证伪假说的过程。例如,病毒起源归根到底是病毒进化问题,因此,我们会去寻找新冠病毒的分子进化证据。
2022年7月,《科学》上的一篇论文显示在武汉最早暴发疫情时就出现了两个基因组上便有不小差异的病毒株系,利用分子进化的分析方法,科学家推测原始病毒分化出这样两个株系所需时间不符合早期疫情迅速扩散的特征,由此推断这两个株系是独立进入人群的[5]。同期《科学》的另一篇论文,则从流行病学角度分析了武汉早期患者的空间位置分布,发现绝大部分病例与可能存在野生动物交易的当地市场相关,且该市场的环境阳性样本也与野生动物交易区域高度相关[6]。
从科学角度看,以上两项研究都是力证新冠疫情的暴发极有可能来自野生动物到人的传播。而实验室泄漏既不太可能出现分子进化上两个不同病毒株两次独立泄漏的事故,也不符合早期患者流行病学调查结果。今年早些时候中国疾控中心的科学家们发表的武汉华南海鲜市场环境样本检测结果[7],虽然没有直接证明新冠就是由野生动物跨越到人,但和上述两项研究以及其它大量新冠溯源研究都有互相印证的地方。综合在一起,科学界才形成了如今新冠源自野生动物“跨界”的主流意见。
不同于学术界的假说+通过科学证据验证的思路,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发布的报告中提到情报机关是对各种信息进行权衡来下结论。拜登虽然是指令八个情报机构独立评估新冠起源的几种可能性,但鼓励各机构间鼓励互相合作。因此,即使不同部门的分析人员看到的原始材料存在不小的交集,但对相同的原始材料分析权衡时采用不同的权重占比,也会导致结论不同。
打个比方,野生动物到人的“跨界”自然起源假说里,应该存在着一个与当下新冠病毒极为接近,但是以野生动物为宿主的新冠病毒“祖先”,同时可能还有一个中间宿主作为原始宿主与人之间的桥梁。科学家们找到了这个最接近新冠的“祖先病毒”或某个动物绝对是中间宿主的证据了吗?还没有。
从学术角度,我们很容易理解上述证据不是那么容易找到,毕竟没有时间机器能将我们带回到野生动物感染到人的那一刻。科学界会说还有前文提到的分子进化、流行病学证据在有力支持自然跨界假说。但在美国情报机关的分析里,就需要给上述缺失的关键证据做权重,如果给的权重很高,就会让“跨界”假说在最终的结论里靠谱程度大幅降低。
如同2021年8月美国情报部门公开的第一份新冠起源总结里提到,支持“跨界”假说的机构在评估时对“中国政府事先不知情”、“存在大量与野生动物接触的机会”等证据给了更高的权重。而联邦调查局却站到了实验室泄漏这一边呢?因为它认为冠状病毒的研究工作本身风险很高,把这个权重增加后,就认为武汉病毒研究所做的大量冠状病毒研究让实验室泄漏变得更有可能。
甚至今年2月美国能源部改了自己的评估结果,与联邦调查局一样都认为新冠更有可能来自实验室泄漏,从最新的解密报告来看,两个部门得出相似结论的出发点并不一样[4]。
从以上可知,美国情报机构的评估报告总让我们意外,是因为此类评估的方法、思路与学术研究差异很大,不能简单以评估报告的结论为准,特别是在这些结论在分析人员本身看来都不是那么确信的情况下。
3. 蝙蝠、病人、安全规章, 新报告用三项证据回应阴谋论
相比那些“信心”不足的结论,更值得我们关注的是美国情报机关新冠溯源报告里给出的具体证据。6月23日公布的报告是专门针对武汉病毒所,列举的证据实际上刚好回应了那些怀疑是武汉病毒研究所实验室泄漏导致新冠暴发的阴谋论。
比如,报告中提到武汉病毒所有着全球最多的蝙蝠样本,可这是为了做冠状病毒研究,其实作为经历过SARS疫情的中国人,我们很容易理解这是出于公卫目的的研究。报告还明确提到目前能确定的武汉病毒所最早获得新冠病毒样本的时间是在2019年12月,获取途径是从早期感染者中分离出来的,目的是鉴定病原体。这其实从一个侧面说明实验室泄漏说缺乏证据。
支持新冠源自实验室的人津津乐道的一项“证据”——2019年秋季武汉病毒所有研究人员生病住院。在本次的报告中明确指出,有些研究人员的症状表现虽然与新冠相近,但也符合其它呼吸道传染病或是过敏等情况,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几位住院的研究人员是由于新冠感染,反倒有证据显示至少有些人是因为其它疾病接受住院治疗。
从实验室安全规章角度看,本次公布的报告也指出尽管有部分研究人员有未注意实验室安全的过往案例,但没有找到任何一次可能导致疫情的安全事故。而且找到的武汉病毒所生物安全培训也符合常规,没有证据指向是出现事故后的紧急反应。
这些具体证据都告诉我们:没有实质证据显示新冠来自实验室安全事故导致的意外泄漏。更为明确的是,多项证据也让所有参与新冠起源评估的美国情报机构都排除了新冠病毒曾经过实验室改造。
像报告中提到,武汉病毒所虽然在2013年与2018年分别采集到了与新冠亲缘关系接近的RaTG13与BANAL-52冠状病毒,但二者在基因组上与新冠的相似度只有96.2%与96.8%,都不可能在此基础上直接改造出新冠。也就是说,尽管有着全球最大的新冠病毒样本库,可武汉病毒病毒所没有能用于人为制造新冠病毒的基础模板。对基因编辑有所了解的人来说这很好理解,病毒基因组上3-4%的差异从基因工程角度看是巨大差异,人为改造出那么大差异,同时还是让一个感染不了人的病毒变成能感染人的病毒,从技术与实际操作性角度看都是不可能的。
一些“人造病毒”阴谋论里经常提到的科研人员用基因工程手段改造冠状病毒,但美国情报机构的评估报告中明确指出武汉病毒研究所采用的基因工程手段在生物实验领域是常规的。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病毒所做过新冠,或者与新冠极为接近的病毒,或是可能可以改造成新冠的“前体”的基因工程改造研究。
因此,当我们不是仅挑选出某个美国情报机构的结论,而是去看相关报告列出的实际证据,不难发现新冠来自实验室泄漏一说并没有可靠的证据,至于病毒来自人造一说更是有大量证据可以证伪。
另一方面,如前文所言,越来越多的科学证据指向新冠是自然起源,由野生动物跳跃到人。当然,这一假说也缺失一些证据,如宿主是野生动物的新冠直接“祖先”、潜在的中间宿主等均属于未知。但新冠病毒出现不过3年多,而病毒溯源往往需要多年研究才能找到全面的证据——SARS、HIV均如此。其实这三年多新冠溯源的科学进展之快,已经反映了现代技术的大幅进步。给科学家更多研究的时间以及空间,相信他(她)们会找到完善的科学证据,帮助我们搞清楚新冠到底从哪里来以及新冠疫情是如何开始的。
最后,搞清楚新冠的起点,绝非为了找到理由去责难谁或攻击某个国家,而是希望通过了解过去每一次大流行的起始阶段,寻找是否有阻止下一个大流行发生的可能,或是找到更早发现、更早预警以及更有效应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