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问答 59：重庆坠江公交车司机为啥猛打方向盘？
上周最让人感到揪心的一则新闻就是重庆万州公交车坠江事件，我相信大多数听众和我一样，对发生这样的事故感到十分扎心，也会感叹生命的无常。自从那段驾驶室的录像公布出来后，网上有很多大神对这段录像做了各种各样的分析，主要目的都是想探究一个问题，为什么公交车老司机会突然猛打方向盘，导致公交车几乎来了一个九十度的转弯，冲过旁边的逆向车道，再撞破护栏坠入江中。
图：坠江后的打捞行动
在我的听众群中，很多人都贴了一个看上去用了很多科学术语的解释，大意是说「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导致重庆大巴坠江。就是司机跟乘客争执的过程中，因为被乘客打，多次扭头转身，产生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误以为车辆在右转，于是急打左方向，酿成惨剧。
为了解释这个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还有一大段用了很多科学术语，以及文献资料引用的解释，看上去很专业。
有很多听众at我，希望我能发表点看法。我跟大家说实话，刚开始一看到，我也楞了，感觉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关键是里面出现了一个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一般熟悉物理的人都知道有一个科里奥利力，也叫科氏力，这在我以前的节目中也多次提到。但是这个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至少不是一个很有名的术语，我是第一次听到，但科学上的冷门名词多如牛毛，我没听说过这太正常了。所以，我一时真的难以辨别真伪。
图：法国物理学家科里奥利
看到一个听上去很专业的说法，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相信并转发，我从来不会轻易转发任何我自己不确信的消息。我的第一反应是两个字：信源。也就是说，我几乎是是下意识地问，这个消息最初来自哪里？是谁说的？
要查找一条消息的信源一般来说会比辨别消息的真伪要容易一些，也不需要具备太多的检索能力，只要很简单地把这个消息的几个关键词在搜索引擎中搜索一下，再根据时间先后，一般都很容易找到消息的源头。
这条消息的源头来自新浪微博，是一位叫“任易大叔”的账号发的，认证信息是：高级项目经理，头条文章作者。
看到这个信源，按照我之前节目中曾经谈到过的对信源可靠度等级的大致划分，我对这条消息的可信度的评分马上就降低了很多。首先，这不是某一个科研或者科普机构发的消息，而是一个个人，而且这个个人看上去也并不是相关领域的专家。那么，他的分析的专业可信度就大大降低了，当然，到这里，我们还并不能完全否定他，有时候民间也是有高手的。过去有很多未解的 UFO 之谜以及其他神秘自然现象的破解，都是被民间的高手破解的，而且最终也得到了证据的支持。
所以，看完了信源。下一步就应该去看看其他人的评议。通过几个关键词，很容易检索到对这条信息的评论文章，越是热的消息，相关评论也就越多。比如说，我们就用“科里奥利加速度”这个关键词进行检索，搜索结果的首页基本上都是驳斥的文章。
例如腾讯较真发的文章标题是：用“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解释重庆大巴坠江是扯淡。知乎热帖的标题是：驳任易老师“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导致重庆大巴坠江一文。文汇报的文章标题是：科里奥利加速度导致大巴坠江？科里奥利：我没说过。豆瓣上的热帖标题是：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论微博已经辟谣。类似这样的文章标题还有很多。
更重要的是，上面我举的这些反驳文章并不是同一篇文章的翻版，而是不同作者写的不同反驳文章，当然，引用的文献有部分重合，这不奇怪，本来就是一个很偏门的领域，真正能查到的文献就那么几篇。
到此为止，即便我们是一个不懂物理的文科生，只要有了信源和同行评议的概念，也基本上能下一个判断了，这个所谓的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导致重庆大巴坠江是站不住脚的，至少要打上大大的问号，肯定不应该冒着传谣的风险去转发。
有些人很喜欢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上。但我却想告诉大家，科学思维告诉我们，相信主流意见才是风险最小的做法。尤其是在我们并不懂的领域，听取这个领域中专家的主流意见才是最可取的做法。
我在看了很多反驳文章后，我比较采信的专家观点是这个，我念一下：
首先没有“科里奥利加速度错觉”这个概念，正确的叫法是“科里奥利错觉”，是指一个人在旋转的过程中，做低头抬头或者弯腰动作，这个人会有错觉，觉得周围的物体还在做别的旋转。但 “科里奥利错觉” 这个现象主要是针对飞行员说的，它出现的条件是身体旋转过程中加上低头抬头或者弯腰动作。坠江大巴司机并没有这样的动作，只是左右扭头。所以用飞行员的例子不能佐证文章的观点。而且那条微博，把用于飞行员的测试，不考虑是旋转还是扭转，不考虑旋转的持续时间，不考虑时速多少，直接用于大巴司机，这是不对的。
该观点的署名是：杨碧旺 | 德国勃兰登堡州工业大学(BTU)物理教师
熟悉我的听众应该知道，我自己就是一个文科生，并且只是一个科学爱好者，从来没有做过科研，甚至也没有在大学中系统学习过某个理科专业。但是，我为什么敢于做一个职业科普人，而且我的节目从来不局限于某一个具体的科学领域，基本上各个领域都有涉及。我的听众中也有很多各个领域的专业人士，他们为什么也愿意听我的节目呢？
这是因为，只要掌握了正确的科学方法，有了科学精神，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事件的真相。所以，喜欢听我节目的人，我相信绝大多数并不是对我的声音或者我的背景感兴趣，你们喜欢的其实是真相。你们愿意听我节目的真正原因是可以节省自己去挖掘真相的时间，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您不妨留言告诉我。
所以我很清楚一点，如果哪一天我放松了对信源的苛求，降低了对逻辑和证据的要求，那么，这就是我事业走到尽头的那一天了。但是我不会的。
我们再回到重庆大巴坠江这个热点事件上来。很多人也来问我：你觉得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大巴司机猛打方向盘呢？
关心这起事件的听众应该都会注意到还有另外一个解释，那就是：司机想故意制造一起交通事故，可能的目的有两个，一是通过惯性，让女乘客摔一个大跟头；二是出了事故后，让这个女乘客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被追究刑事责任。但始料不及的是，司机没有拿捏好制造事故的分寸，所以导致了坠江。
我需要说明的是，这个说法并不是来自具体某一个人的观点，而是在海量的评论中逐步涌现出来的一个观点。有些人贴出了过去类似的案例，来说明曾经就有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乘客最终被定罪或者受到其他行政处罚。还有一些公交车司机评论说他们都知道相关的法律，平时也经常会关注类似的新闻。还有些细心的网友，不乏专业人士细致地通过录像分析司机的每一个动作来佐证司机有主观故意的猜测。比如，这个猜测可以解释司机为什么在打方向盘的时候不踩刹车等等。
除了这个观点，其他一些观点在我看来都有些明显的漏洞。比如说有种观点认为是司机因为心中气愤，一时想不开，故意带着一车人投江。如果真是这样，司机为什么不向右打方向盘，直接冲破护栏，而是选择了向左打方向盘，冲过逆向车道呢？似乎很难解释。
当然，我需要重申，到目前为止，所有这些观点都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来证明，都只是一些猜测，只是从我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个人的浅见是倾向于司机想故意制造交通事故，但没有拿捏好分寸的猜想。也欢迎您留言谈谈您的看法。
最后我想说的是，重庆的这次事件实在是一件让人万分揪心的人间悲剧，我在这里谈论已经逝去的那位司机和女乘客，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冒犯，或许也会引起部分听众的反感，而如果这期节目被司机或者女乘客的亲友听见，那几乎可以肯定会感到不悦。在此要特别说一声对不起。
但我做这期节目的目的还是为了尽量避免同样悲剧的再次发生，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处在乘客的位置，还有一些听众可能处在司机的位置，回顾这起事件，是为了让我们记住一些惨痛的教训，这是为了所有的生者。
我的感叹是：乘客的集体沉默导致了集体沉没。我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个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