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诘杂谈 | 中国移动为什么要采购诺基亚的 5G 设备？

2019 年 6 月 6 日，我国的国家工信部正式发放了 5G 商用牌照，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中国联通和中国广电这四家单位获得了 5G 牌照，这意味着这些单位从今天开始就可以正式向消费者提供 5G 的商业服务了。这个新闻这两天传的很广，但我注意到，还有另外一条伴随的新闻也在朋友圈和微信群中广为传播，那就是中国移动跟诺基亚签订了价值数亿元的 5G 网络设备的采购合同。这段时间刚好华为的事情弄得大家都比较敏感，这个消息让很多人感到不可理解甚至愤怒，怎么可以这样呢？那么多欧洲国家都采购的是国产的华为的 5G 网络设备，怎么我们自己的中国移动反而要去采购国外的设备？

实际上，按照最基本的理性思维，我也能猜到这里面肯定是有比较深层次原因的，绝不会像很多普通网友认为的那样中国移动胳膊肘往外拐，甚至是出了汉奸卖国。为此，我特地在科学声音的专家团中请教了一些对此有了解的人。复旦大学的赵斌教授专门撰写了一篇文章来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今天我把赵教授的观点转述给大家，我个人认为还是比较客观、中肯的。当然，如果有不同意见，也欢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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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这个话题之前，我先要给大家科普一些基础概念，否则很多事情你就不好理解了。任何一个通讯设备制造商，它要把产品生产出来都会涉及到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就是专利问题。别看一个小小的通讯设备，它里面包含的专利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个。

在这些技术专利中，最重要的一种专利叫做标准必要专利。这些专利是你制造通讯产品时技术层面上无法避开的专利，必须要用的专利。设备制造商必须给拥有这些专利的企业付专利使用费。所以，一家企业，哪怕自己不生产产品，只要他拥有足够的技术专利，就能坐地收钱，跟包租婆差不多。而诺基亚，这个在很多我们普通人看来已经死掉的企业就是这样一个包租婆，它可没有死。很多人不知道，诺基亚只是将手机业务卖给了微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诺基亚还有一块很大的 To B 也就是针对企业的业务——电信设备。

多年来诺基亚占据手机行业产业链的上游，积累了大量的通信技术专利，这些专利中，30% 是 GSM 的标准必要专利（2G），25% 是WCDMA标准必要专利（3G），约 20% 是 LTE 标准必要专利（4G）。根据2018年12月中国通信知识产权中心的统计数据，诺基亚取得的 5G 标准必要专利是 1471 件，占比约 13%，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是华为 1970 件，占比约 17%。

中国信通院《通信企业5G标准必要专利声明量最新排名》，2018年12月28日

诺基亚的手机虽然不行了，但是作为电信设备提供商，他可行着呢。据市场调研机构艾斯集团（Dell'Oro Group）给出的数据，在通讯设备市场，华为目前的市占率为 28.6%，而诺基亚的市占率为 17%。所以，我们可以这么说，诺基亚成为继华为之后的全球第二大通讯设备供应商。最近因为中美贸易战升级，华为的全球市场份额肯定受到了一定影响，甚至有最新消息说诺基亚的订单数量已经超越华为的。

首先，你在朋友圈中看到的中国移动和诺基亚的采购订单是属实的，但这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实际上，这是2018年7月就签订的合同。中国移动的这个采购订单，价值 10 亿欧元，据说这是目前最大的 5G 订单。记得当时这个新闻出来的时候，就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感觉非常不爽。那么，为什么中国移动不采购华为的设备，而要采购诺基亚的设备呢？我把我调研的情况说一下，供大家参考。

中国移动与诺基亚在 5G 领域展开合作由来已久。过去中国移动的2G和4G核心网就是诺基亚做的（中国移动的 3G 网络名存实亡），现在要改造成 5G，交由诺基亚来做是最省钱的。这里有一个概念非常重要，大家不要认为用了 5G 手机，4G、3G、2G 网络就没用了，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有心的话，会注意到，有时候我们的手机在 4G 信号不好的地方就会显示3G、2G，这就要求通信设备、芯片和手机要同时支持这些标准，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手机说明上会看到“六模全网通手机”了吧，就是说这台手机支持所有的通信标准。

但大家不要以为中国移动只跟诺基亚合作。其实，华为与中国移动的合作近年来更多。比如，中国移动 2018 年底公布的 2G/3G/4G 核心网新建设备的采购中标人公示中，华为一举拿下了河南和上海两个标段。而 2014 年的 2G/3G/4G 核心网新建设备采购，当时招标人就有多家，除了华为，还有诺基亚、爱立信和中兴等，而到了 2015 年，就只有华为独家中标新建项目设备了。

还需要说明的是，有人说华为早前所获得的所有 5G 商用合同中，没有一家是来自于中国内地的，只有一份是来自中国香港的，于是有人说华为的技术得不到国人的认可。真正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之前国内还没发放 5G 牌照，只能进行相关的测试，当然不可能有来自中国内地的合同。

今年，韩国、美国、瑞士、英国这四个国家先后宣布正式商用 5G 。韩美两国为了抢夺世界第一，还耍了宫心计：美国提前，韩国则利用时差，先美国 1 小时宣布了 5G 商用。但现在证明，美国的 5G 商用并非货真价实，充其量只能算一个测试“核心区域”。而中国，仅仅说今年 4 月的北京世园会，实现 5G 信号覆盖的 20 万平方米的展区，也不比美国运营商的“核心区域”小。而其他一些大城市，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南京、杭州、雄安等七座城市更是部署了 5G 城区连续覆盖，因为他们之前获得了“临时5G牌照”，就像汽车的临牌一样，不能正式上路的。

现在 5G 竞争达到白热化阶段。本来中国的 5G 牌照是计划明年发放的，现在不得不提前一年，甚至跳过了试运营阶段直接商用了。中国工信部表示，在 5G 研究和推进中，将一直秉持开放、包容、合作、共赢的理念。在技术试验阶段，就鼓励诺基亚、爱立信、高通、英特尔等多家国外企业深度参与。所以，前面所说的中国移动与诺基亚的合作，相当于是向欧洲市场释放一种信号：中国电信市场愿意与欧洲共赢开放。当前欧洲的做法来看，他们也开放了市场给中国的通信企业。这种策略是基于高层对我国的通信技术在市场竞争力上有信心的结果。

我国通信技术的龙头企业就是华为和中兴。所以，下面我想对比中国的华为和美国的高通公司，来谈谈为什么我们在通信技术这个领域，与美国有得一拼。

对于用户体验来说，5G 技术的好坏就是网速，网速越快、越稳定，就越好。根据美国策略分析（Strategy Analytics）公司发布的《领先5G RAN供应商的能力比较和2023年5G全球市场预测》报告，在NSA组网下，华为5G网络单用户下行速率峰值达到1.86Gbps，爱立信为1.38Gbps，而诺基亚是1.15Gbps。用户方面的时间延迟测试，华为以2毫秒的速度领先，爱立信和诺基亚分别为3.5毫秒和3.8毫秒。从综合性能比较来看，华为也以很明显的优势而稳居第一。综合性能包括：设备性能、产品组合完整性、标准贡献、研发投入和交付能力等方面。

Strategy Analytics，Comparison and 2023 5G Global Market Potential for leading 5G RAN Vendors – Ericsson, Huawei and Nokia，14.04.2019

华为研究 5G 有将近十年时间了，他们投入的技术标准产品开发，从设备到终端到芯片到模组，构建了全面端到端的 5G 解决方案。我们前面已经看到，目前华为 5G 专利全球排名第一名，占比达到 17%，而美国所有企业的 5G 核心专利占比不到 15%。华为 5G 专利数量比美国的通信龙头企业高通要多 824 件。

根据专利数据公司IPlytics发布的最新数据，从专利数，贡献上来看，华为都领先高通，世界第一。但是大家也可能注意到，尽管如此，华为目前仍然需要向高通缴纳专利费。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在通信领域，技术专利是积累的，我前面也说过，即使到5G时代，2G、3G和4G的技术也会继续使用，所以高通的优势不会一瞬间就消失。为了让大家更好地理解华为和高通之间的竞争，我给你简要说一下通信技术发展的历史，你听完就知道我国在通信技术领域和美国相比，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在1G时代，就是以模拟技术为基础的蜂窝无线电话系统，几乎被摩托罗拉垄断了，所以第一代通信标准牢牢把持在美国手里。2G时代，全球有两大标准，分别是美国高通的CDMA和欧洲的GSM，所以美国在通信标准之争上至少失去了半壁江山。3G时代，CDMA开始反转，全球有三大技术标准，分别是高通的CDMA2000，以及以CDMA为核心技术发展起来的WCDMA和TD-SCDMA，这是高通设置的专利地雷。如此一来，高通在3G技术上几乎是独霸天下，任何3G技术就绕不开高通的专利。4G时代，中国和欧洲共同推动了LTE标准，那就是希望摆脱高通影响，而高通延续CDMA技术，推出UMB标准，但后来因技术缺陷胎死腹中，LTE成为4G技术的唯一标准，但高通曲线救国，他收购了研发OFDM技术的Flyrion公司，在LTE标准中也获得了相当的话语权。5G标准上，中美欧都乐意合作，也就爆发了华为与高通的编码之争，最终华为主推的Polar码方案拿下了eMBB场景中控制信道的编码方案，而高通主推的LDPC码则拿下了其他的编码方案。关于这次编码之争谁是赢家的问题，又是一个争议很大的问题，咱们暂且绕过，未来的事情很难预测。 

上面说了一大堆的技术名词，估计你有点晕了，没事，我帮你总结一下。

总之，美国高通在2G时代占有半壁江山，在3G时代则独霸天下，4G标准也有一定话语权，5G时代受到华为的强有力狙击，甚至被反超。但是，目前运营的网络普遍同时存在2G、3G、4G网络，这就要求通信设备、芯片和手机要同时支持这些标准，也就是国人所知晓的“六模全网通手机”，至少中国人或者中国手机大多都是如此。那么，很明显，华为的通信设备、芯片和手机必须同时支持六模。虽然华为在4G技术上拥有较强的专利优势，可通过专利交叉授权方式降低向高通缴纳的专利费，但在2G、3G标准上则无法绕过，必须缴纳专利费。

而对于即将到来的5G时代，尽管华为保持技术领先，但在短期内，还是4G和5G共存的局面，华为无法避免仍然会向高通缴纳专利费。不过，随着运营商逐渐淘汰2G、3G网络，高通将无法再依靠CDMA的专利优势收取高额专利费了。当然，高通仅仅是手机芯片供应商，而华为则同时从事通信设备、芯片和手机等多项业务，所以不得不使用更多的高通专利。

我们看到，相比于 2G 和 3G，中国在 4G 和 5G 中话语权已经大了很多。5G 的应用前景非常广泛，又加上中国是物联网技术认可度最高的国家，而华为在这两个方面的研究都非常深。拿下了这两个制高点，未来的机会就非常多了。可以预见，不远的未来，美国、韩国、日本等国家也必须按照国际准则向我们缴纳专利费了。华为即便不在美国销售商品，仍可以获得专利使用费。

在基站建设方面，华为就远远超过爱立信和诺基亚了，这是其他几个公司都很难夺去的市场份额。从 3G 时代开始，华为就是全球最大的通信设备厂商。从 5G 通信设备来看，华为仍然是全球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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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以上就是赵斌教授文章的主要内容，希望这些能够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目前网上冒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新闻，这个世界很复杂，没有哪个大公司是傻子，我也不认为真的会有卖国贼和汉奸，新闻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往往比我们以为的要复杂得多。

希望大家都能带着理性看问题。请记住，事实需要信源、观点需要论据。这就是本期的汪诘杂谈，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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