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手日记系列：我跟川大硕士外卖员陈涛聊了聊，你们都误会他了

这是“小姐姐骑手日记”系列

——第222篇

陈涛微信头像里的宇航员

川大硕士外卖员陈涛在网络上走红的消息铺天盖地。

连续好几天，我都在网上刷到关于他的消息：985硕士研究生，前南方周末记者、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失业半年没找到工作开始送外卖的陈涛，发现青城山招聘道士也卡在了35岁，而他自己，竟然不符合年龄要求。

集众多优秀的标签于一身竟找不到工作，使他迅速成为了新闻的主角。

群体共情之外，围绕他的争议也很多，有人不相信这么优秀的履历，会找不到工作，也有人干脆就质疑他炒作。

铺天盖地的信息和讨论挟裹着情绪光速发酵，我甚至还翻到几篇他的采访。但即便是这样，我依然没有把新闻里的陈涛和我微信好友列表里的ChenTao联系起来。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在微信跟我说了一句话：我红了。

我诧异了一秒，接着意识到，原来，和我在一个外卖经验交流小群里的ChenTao，就是新闻里的那个陈涛啊。之前我们在小群里，有看到他每天元气满满地分享跑单经历，赚的和亏的，都说的很实在。

有好几次，他都说赚不到钱。当时他在文本表达的语境里表述轻快，感觉是个很有趣的人。

但我没想到，实际上他本人的状态已经这么差了。

短视频和直播里出镜的真人很疲劳，头发很长，眼里带着血丝，讲话声音也糯糯柔柔的。面对网络上质疑的声音，他看到了，也没有去理会。

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应对眼前的这一切。

突然爆红，他比想象中还要崩溃。海量的信息涌入他的私信。昔日的同窗、同事和好友同时开始在微信中联络他。他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太累了，太困了。现在整个人脑子里都是浆糊，浑身难受，记忆力特别差。

在我们的私下交流中，他说，“我的精力甚至能力，都是有限的。我现在太阳穴特别痛。昨天状态就开始不太好。”“昨天（跟人交流）开始胡说八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已经。”他说很困，连觉都不够睡。最近这两天外卖订单也跑不动了。

昨天夜里，一家媒体的记者追着他采访到凌晨三点半。

聊到最后，俩人都熬不住了才停下来。陈涛说，其实在对方结束之前，自己就撑不住了，甚至在对方来采访之前，他自己精神状态就顶不住了。

今天白天，补眠的陈涛又被微信叫醒，昨天的记者找他，想要再“补录几个问题”。除了这位记者之外，还有好多好多媒体、平台、机构找他，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对方聊。

他之前做过媒体、互联网公司的公关、还自己创业过，但是在我跟他的交流中，他始终说，自己没写多少好的稿子，还说，虽然在互联网公司待了一年半，但也没有那么了解互联网业务。我说他过于谦虚。他则说自己过去半年求职被折磨惨了。

当下的求职环境有多卷？感觉是个人就能上来DISS求职者。

他是四川大学哲学系研究生学历，面试时，一位职业猎头因为不知道川大是985、211，而在质疑和嫌弃他的学校是个“垃圾学校”时，他说那一刻，他真的愤怒了，当场就发了火。

即便是现在回忆起来，他也觉得，那是非常令他崩溃的一件事，“对方是做招聘的工作人员，专业性都那么差。”“崩溃的是，专业度那么差的一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初中毕业的应届生，竟然还在做着那么一份体面工作，而985研究生学历的自己，竟然找不到工作。”

提起当时那种感觉，他说，“TMD真是哭笑不得”。后来，他又不得不在崩溃中强制自己重建自己。他说，我自己安慰了一下自己。“我在想，他是不是无底薪的那一种。”

此前，在和红星新闻的直播连麦中，陈涛泪洒直播间。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做错了。总之，谈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当时就绷不住了。”就是那段落泪的短视频画面，在红星新闻的短视频账号中，截至今晚有28.2W的赞，6W评论，5.8W的分享。在评论区，有几千上万的人把一条评论顶上了前排：你什么都没做错，是环境错了。

职场平台找到他，想邀请他去聊职场。

他跟我说，他很忐忑去聊这个。一个是自己现在状态不好，要等脑子稍微清晰些，才能如常交流。另外一个，就是他的内心始终有种恐惧，他觉得自己不是职场好的榜样。

过往的职业履历中，也屡屡踩雷频繁打脸，如今作为一个失意者而被大家关注，实在是不好去给学弟学妹们讲什么职场。

说起来有些苦涩。

即便在他如此失意的今天，依然遭到了匿名的自称是南周前同事的背刺：对方在一个聊天截图里，说陈涛在南方周末只待了半年，没有过实习期就走了。

话里话外暗示他业务能力不行。

其实，新人求职时都知道，第一份工作能不能签在实习单位，比个人业务能力更重要的，是要看这个部门有没有HC，如果没有HC，即便是所有实习人员都十分优秀，也一个都留不下。

陈涛说，时隔多年，如果再拿出当初南周的那套打分机制再来扯，也根本扯不清。打分机制和普通机制交叉存在，KPI里还有各种维度的要求，领导说你行就行，说不行就不行。现在的他和当初离开时的心态一样，打分机制的背后是人：“我都懒得跟他们扯了。”

“我就是一个文艺青年而已。”

唯一让陈涛觉得对不住的，是南方系经济部还有另外一位跟他同名同姓的前辈也叫陈涛。在内部，他们称呼对方为“大陈涛”。陈涛说，自己在网络上胡闹，可能会无意间对他（前辈大陈涛）造成了伤害。

毕竟，两人名字重复了，又都是一个单位的，已经有网友以为此陈涛是彼陈涛。他说，“我发那个视频的时候，我是没想那么多。”但是世界上有些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离谱这么巧合，最关键是还都在同一家单位。

——“经济部大陈涛入行多年，非常资深。是个很低调的人。”

——“我记得我读书的时候，我就开始在南方周末的版面上，看见有大陈涛了。”

网络上的走红，引来无数网友给陈涛提供工作机会和建议。

有建议他去修飞机的，有建议他去房产中介卖房的，还有人告诉他一些工厂正在招打螺丝的工人，甚至还有导演让他去当演员和写剧本的。以前的媒体同行也喊他回去做记者和编辑。他说，反正挺多的，他都会认真考虑。

其中，修飞机那个提议尤其让他印象深刻。

他说等自己休息好了，状态回来，再认真考量一下可行性，“也不知道是燃油的，还是电动的。”

陈涛的微信头像，就是一个卡通版本的航天员，可能潜意识里，他对宇宙，航天，飞行器，是非常有好感的。

我问他是否考虑回高校搞学术工作？

他说“我想回高校，但是我没有博士学位。”“特别奇怪的一个现象，我回高校TMD学历是比较低的，在外面儿有算是可以的。真TM麻烦，高不成低不就的。”

下午又睡了一觉之后，陈涛觉得晚上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发短视频表达了对网友提供工作机会的感谢。他说，自己现在也特别希望其它失业的朋友能够及早上岸。

说起昨晚跟自己聊到夜里三点半的记者，陈涛说对方跟自己经历类似。那种相似，让他找到了某种共鸣。“每个人都个性十足，每个人的经历都有类似性。说白了，就是大环境带来的一些共性。”

之前媒体的一位前同事这两年也失业了，看见陈涛的新闻，单独小窗过来找他聊，陈涛才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也在Gap，甚至比自己彷徨了更久。今天上午，另外一位水滴筹的前同事也过来跟他交流，对方也失业了。

陈涛终于明白，身边处于求职状态的人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得多，“好几个人跟我的经历竟然非常相似。”

一直以来，陈涛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奇葩的人，现在他说，原来好多年轻人（的处境）跟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