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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宇宙:与更广大的世界遭遇|聚焦

根据刘慈欣小说《流浪地球》改编的同名电影今日上映


《流浪地球》预告片


《中华文学选刊》2019年2期“聚焦”栏目推出专题“刘慈欣宇宙”,选载刘慈欣新作《黄金原野》,配发龙一、王昕特约评论。同时推荐评论家黄德海《〈三体〉:大荒山寓言》一文。 

聚焦│Focus


刘慈欣宇宙:

与更广大的世界遭遇


本期向您推荐刘慈欣继《三体》之后的新作《黄金原野》。这篇小说延续了他标志性的宏大构思与叙事逻辑,以“宇宙”为尺度思索人与世界的关系。刘慈欣所打开的文学空间,绝非“科幻”这一文学类型可以概括,从中可以发现回归文学本源的某种尝试:引领阅读者与更大的世界相遇,探讨重新开始更加广阔之生活的可能性。我们或许可从这个角度,重新审视刘慈欣的创作对于当下文学乃至在文学史上的意义。


2018年11月,刘慈欣被授予为纪念科幻大师阿瑟·克拉克而设立的“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他在颁奖仪式上的演讲,为进一步理解其新作《黄金原野》乃至整个“刘慈欣宇宙”提供了有益的参考:


科幻小说是基于想象力的文学,而最早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阿瑟·克拉克的作品。除了儒勒·凡尔纳和乔治·威尔斯外,克拉克的作品是最早进入中国的西方现代科幻小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出版了他的《2001太空漫游》和《与罗摩相会》(又译《与拉玛相会》)。当时“文革”刚刚结束,旧的生活和信仰已经崩塌,新的还没有建立起来,我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心中一片迷茫。这两本书第一次激活了我的想象力,思想豁然开阔许多,有小溪流进大海的感觉。


读完《2001太空漫游》的那天深夜,我走出家门仰望星空——那时中国的天空还没有太多的污染,能够看到银河——在我的眼中,星空与过去完全不一样了,我第一次对宇宙的宏大与神秘产生了敬畏感,这是一种宗教般的感觉。而后来读到的《与罗摩相会》,也让我惊叹,如何可以用想象力构造一个栩栩如生的想象世界。正是克拉克带给我的这些感受,让我后来成为一名科幻作家。


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渐渐发现,我们这一代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中国的人,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幸运的人,因为之前没有任何一代人,像我们这样目睹周围的世界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与我们童年的世界已经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这种变化还在加速发生着。中国是一个充满着未来感的国度,中国的未来可能充满着挑战和危机,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具有吸引力,这就给科幻小说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使其在中国受到了空前的关注。作为一个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中国的科幻小说家,则是幸运中的幸运。


我最初创作科幻小说的目的,是为了逃离平淡的生活,用想象力去接触那些我永远无法到达的神奇时空。但后来我发现,周围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像科幻小说了,这种进程还在飞快地加速,未来像盛夏的大雨,在我们还不及撑开伞时就扑面而来。同时我也沮丧地发现,当科幻变为现实时,没人会感到神奇,它们很快会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只有让想象力前进到更为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中去寻找科幻的神奇,科幻小说将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变成平淡生活的一部分,作为一名科幻作家,我想我们的责任就是在事情变得平淡之前把它们写出来。


但另一方面,世界却向着与克拉克的预言相反的方向发展。《2001太空漫游》中,在已经过去的2001年,人类已经在太空中建立起壮丽的城市,在月球上建立起永久性的殖民地,巨大的核动力飞船已经航行到土星。而在现实中的2018年,再也没有人登上月球,人类在太空中航行的最远距离,也就是途经我所在的城市的高速列车两个小时的里程。与此同时,信息技术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发展,网络覆盖了整个世界,在IT技术所营造的越来越舒适的安乐窝中,人们对太空渐渐失去了兴趣,相对于充满艰险的真实的太空探索,他们更愿意在VR中体验虚拟的太空。这像有一句话说的:“说好的星辰大海,你却只给了我Facebook。”


这样的现实也反映在科幻小说中,克拉克对太空的瑰丽想象已经渐渐远去,人们的目光从星空收回,现在的科幻小说,更多地想象人类在网络乌托邦或反乌托邦中的生活,更多地关注现实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科幻的想象力由克拉克的广阔和深远,变成赛博朋克的狭窄和内向。


作为科幻作家,我一直在努力延续着克拉克的想象,我相信,无垠的太空仍然是人类想象力最好的去向和归宿,我一直在描写宇宙的宏大神奇,描写星际探险,描写遥远世界中的生命和文明,尽管在现在的科幻作家中,这样会显得有些幼稚,甚至显得跟不上时代。正如克拉克的墓志铭:“他从未长大,但从未停止成长”。


与人们常有的误解不同,科幻小说并不是在预测未来,它只是把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排列出来,就像一堆想象力的鹅卵石,摆在那里供人们欣赏和把玩。这无数个可能的未来哪一个会成为现实,科幻小说并不能告诉我们,这不是它的任务,也超出了它的能力。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从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在这无数可能的未来中,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暗淡的。


我期待有那么一天,像那些曾经描写过信息时代的科幻小说一样,描写太空航行的科幻小说也变得平淡无奇了,那时的火星和小行星带都是乏味的地方,有无数的人在那里谋生;木星和它众多的卫星已成为旅游胜地,阻止人们去那里的唯一障碍就是昂贵的价格。


但即使在这个时候,宇宙仍是一个大得无法想象的存在,距我们最近的恒星仍然遥不可及。浩瀚的星空永远能够承载我们无穷的想象力。


刘慈欣,1963年生。毕业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后于山西娘子关电厂任计算机工程师。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超新星纪元》《球状闪电》《地球往事三部曲》,中短篇小说《流浪地球》《乡村教师》《全频带阻塞干扰》等。曾获中国科幻银河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等。《地球往事三部曲》第一部《三体》获2015年度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第三部《死神永生》获2017年度轨迹奖最佳长篇科幻小说奖。现居山西阳泉。



本期收入刘慈欣小说《黄金原野》

选自《十二个明天》

湛庐文化|北京联合出版社2018年8月版



11月8日,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被授予2018年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以表彰其在科幻小说创作领域做出的贡献。刘慈欣拿过国内外众多奖项,但这个奖对他具有特殊的意义,正是克拉克的太空史诗激发了他最初的科幻想象。刘慈欣认为无垠的太空为人类的发展提供广阔的空间和无尽的启示,这种强烈的太空情结,贯穿他的整个创作,也体现在他的新作短篇小说《黄金原野》之中。这是刘慈欣在《三体》系列获得巨大成功之后发表的第一篇科幻小说,引起各界广泛关注。

《黄金原野》的故事并不复杂。在并不遥远的未来,米勒的“生命远景”公司研发出一种名叫“冬神”的药物,可使服用者进入冬眠状态,计划把它用于太空航行,使远航的飞船只需携带很少的供给资源。但是这个发明并无用武之地,因为自上世纪中叶登月以后,载人太空航行所到达的离地球最远距离,只是普通汽车三四个小时的路程。米勒不甘等待,转型投身航天领域,发布自己的载人登陆火星计划,可惜不幸遇难。他的女儿爱丽丝继承父亲遗志,毅然乘坐“黄金原野”号升空,飞向茫茫太空,并在这个过程中以其独特方式推动了人类科技的进步。

熟悉刘慈欣的读者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他最心爱的太空题材。在刘慈欣的众多作品和访谈中,他都毫不讳言对浩瀚星空的向往与对人类走出地球的期待,哪怕路途险峻,代价高昂。在《流浪地球》中,人类面临太阳的灾难性爆发,建造了比珠峰还高大的发动机,把整个地球改装成一艘巨型飞船,离开太阳系去寻找新的家园;在《中国太阳》中,来自黄土地的民工水娃进入三万六千公里高的同步轨道,为向地球反射阳光的“中国太阳”做镜面保洁;在《三体》中,程心更是流浪到宇宙与时间的尽头,为人类留下不灭的火种。对于刘慈欣来说,太空是人类向外探索宇宙,从中发现与拓展人类生存意义的核心象征。在为《太空将来时》一书写的序言中,他把这种意义阐发得淋漓尽致:“地球是一粒生机勃勃的尘埃,而它漂浮的这个广漠的空间却一直空荡荡的,就像一座摩天大楼中只有一个地下贮藏间的柜橱里住上了人。这个巨大的启示一直悬在我们上方,这无声的召唤振聋发聩,伴随着人类的全部历史。这个启示,就像30亿年前海洋给予那第一个可复制自己的有机分子的启示,已经把人类文明的使命宣示得清清楚楚。”


《流浪地球》剧照


刘慈欣经常把自己称为一个“过时的”传统科幻作家,这是一种自谦,也是一种自傲。他心仪的传统科幻作家的代表是克拉克、阿西莫夫、海因莱因这些科幻黄金时代的巨匠。在当今世界科幻文坛,刘慈欣并不随波逐流,而是坚持自己的风格,立足本土,心系全球,放眼宇宙,用坚实的物理法则和真实的细节为我们打造一个个可能而又可信的世界。有意思的是,刘慈欣这种“过时的”科幻风格的追求,恰恰也是他在国际上声誉鹊起的重要原因。外媒在分析刘慈欣对读者的吸引力时指出,刘慈欣的作品为人们提供了全新的体验与来自不同文化的视野,同时它们也是人类进步的寓言。这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认识,贯穿刘慈欣全部的创作。刘慈欣对技术与人类的进步有坚强的信念,但是对未来之路上的问题也有清醒的认识。环境、生态、技术伦理、外星文明遭遇……这些都会构成巨大挑战,都需要全人类更密切的沟通、合作、团结。


摘自严锋《〈 黄金原野〉:书写人类进步的寓言》,见 2018年11月16日《人民日报》




《三体》:大荒山寓言


文│黄德海


选自《鲤 · 时间胶囊》

理想国|九州出版社2018年11月版



从《三体》到《黑暗森林》,再到《三体III:死神永生》,虽然里面的人物和情节都有似断似连的关系,但等到第三部结束的时候,你肯定觉得已经跨过了无限漫长的时间,在第一部中感受到的洪荒气息,经过第二部森林中残酷的展开,最终等到了第三部的无比辉煌。看完第三部,我才确信无疑,这次临盆的是大山,产下的是整个宇宙,就仿佛那块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上的顽石,那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上的仙石,在光阴中经历了尘世的一切,等再回到各自的所在,就又堪补苍天,足孕灵胎。阅读《死神永生》是一次认识天地不仁的痛苦煎熬,也是一次见识春来草自青的欢喜享受,那感受太过复杂,原谅我无法用单一的、不互相矛盾的词语来形容。


《三体》三部曲起码可以让我们意识到,人世间的道德和伦理设定,建立在将太阳系作为稳固存在的基础之上,一旦这个巨大系统的稳固性出现问题,所有看起来天经地义的人伦设定,都不免会显得漏洞百出。在这种情况下,人是该坚守自己的道德和伦理底线,还是该根据情境的变化产生新的伦理道德?如果人类数千年累积起来的对更高存在(比如神)的信任不过是谎言,人该如何应对这极端无助的状态?刘慈欣合理想象了这种极端状态下不同人的反应,在思想实验意义上重新检验了人群的道德和伦理设定,并探讨了人类总体的生存和灭亡可能,扩展了人对此类问题的探索边界。与此同时,刘慈欣也暗中给自己埋下了被质疑的种子——在更高级的存在层面,会不会有不同于人类级别的善恶或判断标准?如果有,那个跟更高级的存在相适应的道德和伦理标准,会像人类这样设想宇宙的状态吗?如果不是,那个标准会是什么样子,又将如何影响在人类看起来是黑暗森林状态的宇宙呢?




为了避免损害阅读的乐趣,我就不对作品的细节展开讨论了,这也是文章始终在远兜远转的原因。只有几个问题需要提示:如果开始读《三体》时有不适感,甚至有点眩晕,不要急着放弃,这非常可能是进入虚构新世界时没被辨认出来的惊喜感;如果对第二部发现的道德难题和冷酷图景心有余悸,不妨暂停一下,因为这一切将在第三部变本加厉;如果觉得前两部已足够震撼,不用担心,可以肯定三部曲是一个越来越出色的书写过程,迎面而来的时空尺度将更为恢弘……让我换个方式再把这意思表达一遍,如果《三体》第一部是地球人自身的离经叛道,那第二部就是对离经叛道的宇宙公理的认识和利用,而到第三部,我们将会发现,公理本身已经发展成为离经叛道的原因——在这里,我们要准备放下所有可能的成见,宇宙的冰冷气息以及这冰冷气息中透出的人的顽韧,会冻结我们的幻梦、点燃我们的想象。


我很想选一段作为《死神永生》辉煌叙事的抽样,可挑来挑去,虽然任何剧透都不会有损小说整体的雄伟,但我怕被聪敏的阅读者猜到小说的构思,不小心会流失掉一点点阅读的乐趣,就还是决定引那个辉煌而又苍茫的起头部分,因为从这里开始,此后的所有都只是必然的展开——


歌者把目光投向弹星者,看到那是一颗很普通的星星,至少还有十亿时间颗粒的寿命。它有八颗行星,其中四颗液态巨行星,四颗固态行星。据歌者的经验,进行原始膜广播的低熵体就在固态行星上。

……

二向箔悬浮在歌者面前,是封装状态,晶莹剔透。虽然只是很普通的东西,但歌者很喜欢它。他并不喜欢那些昂贵的工具,太暴烈,他喜欢二向箔所体现出来的这种最硬的柔软,这种能把死亡唱成一首歌的唯美。

……

歌声中,歌者用力场触角拿起二向箔,漫不经心地把它掷向弹星者。


这段引文里出现的“歌者”“弹星者”“二向箔”,以及《三体》三部曲中的另外很多词语,“黑暗森林”“智子”“水滴”“面壁者”“破壁人”“执剑人”……将以文学形象的方式,成为当代汉语的常用词,参与一个民族语言的形成,像“阿Q”“祥林嫂”“华威先生”“围城”“白毛女”“东邪西毒”“小李飞刀”……进入汉语的状况那样,只要提到这些词,我们心中就会有一个鲜明的形象出现。如果这个说法可能成立,或许关于《三体》的语言猜疑可以就此告一段落——有创造了鲜明形象的语言真的是粗糙浅陋、破败不堪的吗?换个方式,是不是可以说,书中的鸿蒙气息和浩渺之感,让《三体》的语言朴素到了庄重的地步?


庄子《寓言》的开头,我看用来说《三体》再恰当不过了:“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借助已知的科学重言,以寓言的方式讲述现代人眼中的世界,从而让作品成为眼前的“卮言”和以当下的“天倪”,读之可以大其心志,高其见界,触摸人类想象力的边缘地带,让我们有机会心事重重,神色忧伤。那座在思维中存在的大荒山,从不同时代的寓言中变形过来,经过无数岁月的磨砺,以横无际涯的苍翠之姿,坐落在现代的门槛上,显现出郁郁勃勃的无限生机。


——摘自《〈三体〉:大荒山寓言》




《中华文学选刊》2019年第2期目录


聚焦│Focus

刘慈欣宇宙:与更广大的世界遭遇

刘慈欣  黄金原野

选自《十二个明天》

龙 一  此夜曲中闻折柳(特约评论)

王 昕  交换一个更广阔的明天(特约评论)


黄德海  《三体》:大荒山寓言

选自《鲤 · 时间胶囊》


实力│Main Current

莫 言  一斗阁笔记(短篇小说)

选自《上海文学》2019年第1期


李佩甫  杏的眼(中篇小说)

选自《小说月报 · 原创版》2019年第1期


肖克凡  吉祥如意(短篇小说)

选自《山花》2019年第1期


孙 频  天体之诗(中篇小说)

选自《北京文学》2019年第1期


阿 袁  鸱(短篇小说)

选自《湘江文艺》2018年第4期


周李立  六号线(中篇小说)

选自《芒种》2019年第1期


锋锐│New Wave

马伯庸  卜马尾(短篇小说)

选自《鲤 · 写作课》


双雪涛  预感(短篇小说)

选自《作家》2019年第1期


澳大利亚│慢先生  魔王 · 跳河(短篇小说)

选自《花城》2018年第6期


张漫青  回形针(短篇小说)

选自《上海文学》2018年第12期


非虚构│Non-fiction

冯骥才  走进漩涡里

选自《漩涡里:1990—2013我的文化遗产保护史》


读大家│Reading Classics

加拿大│张 翎  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有一种力量叫罹病

选自《长江文艺》2018年第10、11期


书架│Book Shelf

中国台湾│龙应台  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

选自《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


肖像│Portraits

胡 亮  窥豹录九则

选自《窥豹录:当代诗的九十九张面孔》


艺见│On Arts

张怡微  谁若年轻一岁,那他就不会明白

选自《新腔》


《中华文学选刊》2019年第2期

2月1日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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