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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纳博科夫的文学之路是个很好的励志故事

叶兆言 中华文学选刊杂志 2019-07-12

读大家

《中华文学选刊》2019年6期“读大家”栏目选载叶兆言《生于1899年——纳博科夫与他的同龄人》,选自《扬子江评论》2019年2期。



生于1899年

纳博科夫与他的同龄人

 

◎叶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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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9年有点不同寻常,戊戌变法的第二年,激进的变法宣告失败,流亡在海外的康有为,组织了一个成不了任何气候的保皇党。这一年,甲骨文被发现,古老历史难解的谜团似乎有望解开。新世纪即将开始了,中国前途茫茫,世界日新月异。德国的欧宝公司开始生产汽车,意大利的菲亚特公司成立了,日本电气株式会社成立了。深受大众爱戴的体育方面,意大利的AC米兰足球俱乐部成立,西班牙的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成立。

很多文化名人诞生在这一年,著名的作家尤其多,中国诞生了老舍和闻一多,日本诞生了川端康成,美国海明威,俄国纳博科夫,阿根廷博尔赫斯,危地马拉阿斯图里亚斯。有三位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分别是海明威、川端康成、阿斯图里亚斯。有两人死于枪下,他们是海明威和闻一多。有三人自杀,海明威、老舍、川端康成。

这一年,《永别了,武器》轰动文坛,与他同年的作家都已开始写作,都发表了作品,都稍有名气,然而与如日中天的海明威相比,距离所谓世界性影响,距离一本书吃一辈子的成功,还得好好地熬一段日子。


就是在这一年,老舍离开了英国,在此之前,发表了《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连续三部长篇小说,他在西方更有点名声,恐怕还是与艾支顿一起翻译中国的古典小说《金瓶梅》。这套四卷本的巨著,拖到1939年才出版,是西方比较权威的一个译本。因为写小说,老舍开始为未来纠结,他肯定已爱上了写作这个行当,但是前途茫茫,对于能不能当一名职业作家,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在1929年,那些未来要进入文学史教材的大咖们,只有海明威是职业作家,可以靠着稿费衣食无忧。这一年,川端康成完成了成名作《伊豆的舞女》,真正开始走红,还得再过一段日子,要等田中绢代主演的同名电影拍成,《伊豆的舞女》在他生前共拍过五次电影,这是最早的一次。当时看不到文学前途的还有博尔赫斯,也出版了两本诗集,要说影响,还不如中国的闻一多。阿斯图里亚斯更是默默无闻,这时候正埋头撰写《总统先生》,这是一部基于现实,又绝对超现实的长篇小说,前后写了许多年,直到1946年才发表。一旦发表,立刻红了,为此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打下了坚实基础。



这一年,流亡在德国的俄国作家纳博科夫,作为文学新人,完成了一部叫《防守》的小说,这部小说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知道的人并不多。当时流亡在欧洲的俄国作家蒲宁对自己的老乡评价甚高,说:“这小子抓起一把枪,把整个老一辈包括我在内都干掉了。”蒲宁后来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即使没得奖,也是当时公认侨居国外的文学大师,他的话按说应该一言九鼎,然而这个广告并没有太大用处,纳博科夫离走红的日子,显然要比老舍和川端康成他们更加遥远,更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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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成名向来是个说不清楚的话题,开始学习写作时,总是喜欢与那些文学大师比较,总是会在心里默念,与我年龄相仿的时候,大师们已完成了什么作品,获得了什么样的声誉。这种比较常常会让人灰头土脸,灰心丧气。譬如想到了托马斯·曼,二十六岁的托马斯·曼发表了《布登勃洛克一家》,一部在我少年时期非常推崇的文学名著,一部排行榜不应该忽视的作品,它似乎是设置了一个高度,让我觉得天才真是高不可攀。

1899年诞生的这些作家,风格各异、机会不同,与1875年出生的托马斯·曼相比,统统都可以看作是晚辈。在1929年,这些人还是刚走上文坛的青年才俊,十多年过去,到1946年,大家不再年轻,都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作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结束,这时候,海明威仍然还是当红,还是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小说家。阿斯图里亚斯的《总统先生》终于完成,终于出版了,他在文学上的寂寞时期即将到头。中国老舍也开始产生世界性影响,他的《骆驼祥子》不仅有了英译本,销路不错,还卖掉了电影版权,据说是“两万五千美金售与好莱坞名摄影师黄宗霑”,在当时,基本上属于天文数字。


从行情上看,老舍的处境非常说得过去,他人在美国,签证日期已到,正为要不要回祖国感到不知所措。这时候,最惨烈的是闻一多,竟然很快就被特务暗杀了,横死街头。博尔赫斯也好不到哪里,庇隆上台,新的市政厅告知,他已经从图书馆的第三助理馆员,升任国营市场的家禽及家兔稽查员,这显然是一种对文化人的羞辱,博尔赫斯愤而辞职。川端康成的日子同样不太好过,作为一名战败国的作家,国家乱成了一团,民不聊生,他个人的文学风格,只能是继续“哀愁”。

这时候的纳博科夫,为躲避纳粹迫害,移居美国已好几年,境遇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太坏。断断续续一直在写,并没有像蒲宁预料的那样,在文坛上大红大紫,气势汹汹把老一辈作家统统干掉。他每天抽四包烟,只睡四五个小时,在脏兮兮的小公寓里不停地写。纳博科夫完成了到美国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庶出的标志》,他的编辑很看好这位天才,写了热情的推荐语,说他“高超的英语散文驾驭能力,当今任何一个母语为英语的作家无有出其右者”。然而这捧场对销售毫无用处,书的印数很少,编辑本人很快也在出版社混不下去。

纳博科夫的文学狂妄,只能暂时表现在课堂上,既然他的小说不能养家糊口,选择学校栖身便是理所当然。他不得不给学生讲述俄罗斯文学,对托尔斯泰谈不上多喜欢,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则深恶痛绝。除了攻击伟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很多俄国大作家都没什么好话,譬如高尔基,譬如帕斯捷尔纳克。不只是对俄语作家,享誉世界文坛的小说家一样不入他的法眼,他不喜欢托马斯·曼,不喜欢福克纳,不喜欢纪德,觉得这三位是自己最讨厌的作家。他不喜欢司汤达,不喜欢巴尔扎克,不喜欢萨特,不喜欢詹姆斯,不喜欢劳伦斯。

早已步入中年的纳博科夫,处境与1929年在欧洲时相比,有了明显提高。他觉得自己能写小说,会写小说,不仅能用母语俄语来写,而且也能用英语创作。写出来就会有行家叫好,然而距离真正的职业作家,还是遥遥无期。他不得不靠教书糊口,在欧洲时教人打拳,教人打网球,有了皮肤病也舍不得花钱治疗,相比之下,他现在的生活似乎体面多了。有固定的教职,稳定的收入,稿酬也说得过去,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安下心来写作,内心变得更加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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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研究生,为学好英文,开始看原著小说。第一本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接着是《永别了,武器》,然后便是《洛丽塔》。选择的理由非常简单,同时也想当然,海明威小说风格简洁,简洁意味着好读,纳博科夫是俄国人,他英语再好,也是母语之外另一种语言,通常觉得更容易阅读。实际效果显然不是这样,《老人与海》和《永别了,武器》有中文本,此前早已拜读。《洛丽塔》没有中文本,闻其大名,知道故事梗概,未见庐山真面目。通过阅读原著,最深刻印象是文字理解能力太重要,你的英文水平,决定了对作品的赏析效果,英文不行,文学理解便会大打折扣。


到1989年,终于看到了《洛丽塔》的中译本,我当时所在的出版社推出了这本书。据它的责任编辑鲁羊介绍,是国内的第一个译本。是不是第一不好说,事实上,就在这一年,同时出现了好多个译本。连买加上别人赠送,我顿时拥有了好几种,浙江文艺出版社的,漓江出版社的,还有河北一个出版社,再后来,又有号称未删节的最全版。坦白说,虽然有了这么多不同版本,我并没有做过太认真的比较。这一年,《洛丽塔》突然火暴起来,上海有本杂志叫《文学角》,出了一期“作家与读书专号”,苏童和格非谈的都是《洛丽塔》。


或许等待文学上的成功太漫长,差不多有二十年时间,纳博科夫不得不小心翼翼维护自己的教职。中国的老舍曾有过同样烦恼,因为对写作前途没信心,他把正在写的一本小说当作赌注,如果能够成功,就辞去教职,一门心思当作家。纳博科夫也在下这样的赌注,不止一次,一次又一次。在《洛丽塔》中,他既肆无忌惮,又如履薄冰,十分谨慎地避免可能引起异议的“脏字”,以免“不道德”的借口,害他丢掉教职这个不错的饭碗。

对纳博科夫,我其实谈不上有多痴迷,只能说是对他有兴趣,有非常强烈的兴趣。可以这么说,在1899年出生的几位作家中,对他最情有独钟。与其说喜欢他的小说,还不如说更喜欢他这个人,更喜欢纳博科夫走过的文学之路。具体到长篇小说,跟《洛丽塔》相比,我更喜欢《普宁》。他的一些短篇也是非常精彩,或者说非常独特,独特才是纳博科夫最迷人的地方。我知道绝对是种错觉,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心目中最初的纳博科夫,完全不像《洛丽塔》中的亨伯特,更像一个不折不扣的“普宁”。先入为主常常不可避免,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纳博科夫的小说开始翻译到中国,当时刚创刊的《外国文艺》,是文学青年的《圣经》,连载了《普宁》。我们这一代人,都是通过《外国文艺》,通过《普宁》,对纳博科夫有了最初印象。

然后要再过十年,才是《洛丽塔》,我必须承认,通过原著,已接近了这本书,真正看明白弄清楚,真正走进这部小说,还是借助了后来的翻译。作为一个小说家同行,更有兴趣的不是发生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而是要看如何叙述这个故事。首先要看明白作者如何把一部犯罪小说,变成为犯罪辩护的小说,怎么做到“亨伯特是一个恶魔,而《洛丽塔》却又是道德的”。纳博科夫不惜让上帝成为自己的同谋,借老天爷之手,除去碍事的洛丽塔母亲。我猜想作者为如何清除障碍一定煞费苦心,洛丽塔是放在砧板上的羔羊,如何把这羔羊放在砧板上,必须做好精心的安排。如何解决第一次性侵,也是困难中的困难,技术在这里显得非常重要,多走一步,会变得下流,少交代一笔,小说就不够震撼。

《洛丽塔》故事并不复杂,但是小说的结构,像精彩棋局一样严丝合缝。纳博科夫不仅善于编故事,更为关键的,还有能力把违反公共道德的故事说圆满,把一个简单故事弄得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他写信给自己的朋友,强调说:“当你认真阅读《洛丽塔》时,它是非常道德的。”亨伯特是“一个自负、残忍的恶棍”,却依然显得很“动人”。对于一个高超的小说家来说,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怎么说好故事,事实上,很多小说家在这方面做得并不好,这也是纳博科夫经常会流露出愤怒和鄙视的原因。

具体到纳博科夫的同龄人,海明威是靠风格取胜的作家,他的文字简洁冷静,有点像中国楷书似的刻板;川端康成靠的是他的哀愁;阿斯图里亚斯靠的是他的超现实;而老舍先生呢,究竟靠什么影响世界文学,说不太清楚。也许世界文学要选择一个中国文学标本,要挑一个代表,结果就选到了他。相比较而言,纳博科夫产生的文学影响,尤其是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要严重滞后。在1899年出生的作家中,他大红大紫的时间最晚。博尔赫斯的当红,以及产生的文学影响,相对也晚,也是到晚年,才获得越来越大的声誉,不过与纳博科夫相比,他毕竟早已当上了阿根廷作家协会的主席。

1954年,海明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洛丽塔》刚刚完成,连续被四家出版社退稿。这时候,纳博科夫五十五岁,仍然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正紧接着埋头撰写《普宁》,一部非常奇妙的杰作,他把其中部分章节寄给《纽约客》,期待得到认同,被无情地退了稿。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这是苦尽甘来的最后时刻,出人头地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临。运气这玩意总是让人琢磨不透,它真要来了,谁也拦不住。虽然姗姗来迟,纳博科夫终于一鸣惊人,世界文坛的地位开始奠定,而他在中国大陆文坛的走红,却还得再等待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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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从未参加过任何作家组织,他写小说,捉蝴蝶,痴迷蝴蝶研究,对蝴蝶的兴趣甚至大于文学。“文学灵感的快乐和慰藉,同发现蝴蝶的一个器官,或在伊朗或秘鲁山腰上发现一个未被描述过的蝶类的乐趣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假如俄国不发生革命,也许我会把全部生命献给蝶类学,根本就不会写什么小说”。千万不要被这虚假的叙述迷惑住,纳博科夫想说的只是,写作冲动与捕捉节肢动物门鳞翅目蝶类的热情相似,而他恰恰是非常幸运的那个人,在文学和科学的世界,碰巧抓到几只艺术的蝴蝶。

纳博科夫的写作欲望,与生俱来,仿佛《洛丽塔》中亨伯特的“罗莉控”,根本不可阻挡。写作说到底就是一种欲望,一种欲望的实现,强烈的想写才是最根本。与同龄作家相比,他的写作欲望,他的写作能力,他的写作数量,他的写作质量,都可以名列前茅。尽管成名最晚,他的走红火暴,他的影响力,显然也更持久。他的学问更大,写作所涉及的领域,也更广泛更深入,他是同龄作家中,唯一经得起苛刻的学院派批评和研究的一位。

不妨把时间定格在1969年,此前一年,诺贝尔文学奖给了川端康成,再前一年,给了阿斯图里亚斯。至此为止,生于1929年的作家,有三位获奖。《洛丽塔》带来了巨大成功,从六十年代开始,纳博科夫的名字经常跟诺奖联系在一起,一次又一次获得提名。作为同龄人,他和另一位屡获得提名的博尔赫斯,完全有理由成为第四或第五位获奖者。这是纳博科夫最接近获奖的一年,诺贝尔奖公布前夕,因为已有太多暗示,纳博科夫夫妇接到一个来自瑞典的陌生电话,对方大声地喊着:“这里是斯德哥尔摩……”然后电话掉线了,一阵不断升高的期望过后,电话又接通了,只是一个要写论文的女子请求帮助。

纳博科夫的妻子是犹太人,1940年5月,他们夫妇逃离巴黎,德国纳粹很快就占领了这个城市。十九年以后,他们重返欧洲,轮船的图书室为了向纳博科夫致敬,竟然放着好几本他的著作。在日内瓦每家书店的橱窗,至少展示着三种语言的《洛丽塔》译本。《洛丽塔》不断带来红利,它拯救了纳博科夫此前写过的所有著作,也让此后创作的每一本书,都有了不错的销路。很显然,巨大成功必然也会带来伤害,结果就是大家只知道《洛丽塔》,只知道这一本书,纳博科夫一生的成就,似乎都淹没在这本书的海洋之中。

纳博科夫

多少年来,无数读者为《洛丽塔》喋喋不休,平心而论,它是一本非常不错的小说,无愧于世界名著,谈不上多下流,也未必多深刻。不同的人可以读出不同味道,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就有一千个洛丽塔。转益多师,纳博科夫最值得留意的,是他的丰富性。拿他与同龄人相比较,拿《洛丽塔》与他本人的其余作品相对照,我们的视野可能会完全不一样,可以获得完全不一样的审美。

小说就是小说,过度解读,往往都可能只是貌似深刻。说到底,纳博科夫的文学之路,才是最有趣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励志故事,每一个从事写作的人,都可以设想一下,自己是不是像他那样有才华。文学之路是曲折的,即使拥有纳博科夫那样过人的天分,熬到晚年也未必成功,谁都不能保证你有《洛丽塔》那样的运气。写作生涯是项艰苦的马拉松运动,首先要能够坚持下去,其次才看能拿到什么样的名次。不应该只是羡慕纳博科夫的运气,还要学习他的坚持不懈,学习他的坚韧。

选自《扬子江评论》2019年第2期

图片来自网络 

 


叶兆言访谈:


才华不重要



最重要的就是你能不能熬到一百万字 



叶兆言、郭慕清


我就像运动员一样的,始终处在赛季里


郭慕清:外界评论您是“高产作家”,称赞您的勤奋,您怎么看待这么多年自己的创作道路和写作状态?

 

叶兆言:我喜欢写作,我就像运动员一样,始终处在赛季里面,我始终在写,因为如今文坛上的很多作家已经停止写作了,所以他们会觉得我写得多。你算一下,如果一个人一天写五百字,一年能写多少,我好像没达到这个水平。作为一个职业作家,我觉得自己写得不算多,虽然我已经写了整整三十年了。

 

郭慕清:三十年是非常漫长的时光。

 

叶兆言:仔细算起来,从最初开始写作到今天,早已超过三十年了,真正玩命写作的,差不多三十年。

 

郭慕清:玩命地写作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叶兆言:玩命写作,就是把写作当回事了,我基本不干做别的事情了,成为一个职业作家。这么多年来,我百分之九十五的精力都用在写作上。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百分之九十五的精力都在干一件事,是不是应该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而我写得还太少了。

 

郭慕清:我记得,你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您的祖父叶圣陶老先生,八十多岁时,还在坚持每天写作。

 

叶兆言:但他其实没有写太多作品,他还干别的事情啊,比如,给别人回信、改稿子等等,如果拿他和我比较的话,他或许只用了百分之五的精力在写作,而我是用百分之九十五的精力,甚至百分之九十八的精力在写作。

 

郭慕清:对,叶圣陶先生是教育家,而您这等于在用生命来写作。

 

叶兆言:一个作家保持写作状态很重要,写作是有生命的,就像人终有一死,作家最后也会写不下去,所以,在可以写、愿意写时,就尽可能地写吧!写一天是一天,说得好听一点,这叫做“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说得不好听的,就是在文坛上好死不如赖活着,认真熬着吧!

 

郭慕清:您说熬着,我忽然想起卡夫卡说,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在一个地窖里写作,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饭,除此之外,再不要有人来打扰。您怎么看这种生活方式?

 

叶兆言:写作要熬,不仅仅体现在创作过程中的煎熬,更是一种常年累月地坚持写作。我觉得,作家就像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一样,被关在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单地写作,不知疲倦。

 

 

才华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你能不能熬到一百万字

 

 

郭慕清:对于年轻的写作者来说,写完一本书,有时候会有一种很空的感觉,觉得用光了自己的知识和积累,您怎么看这种状态?

 

叶兆言:刚开始写作时,写四五十万字都是很容易,为什么呢?就像一个人在一张白纸上涂鸦画画一样,信马由缰,海阔天空,很容易写,想写就可以写,写作精力很旺盛,也能写很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能够吃作家这碗“饭”了。

 

郭慕清:为什么?

 

叶兆言:因为这时,他可能把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经验都拿出来了,所有的本事都用上了,但是,当他四五十万字写完以后,就会进入到另一个阶段,就像我们这样所谓一个进“门”的这个阶段了。进“门”这个阶段非常难。他在开始写作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逐渐进“门”后,他就会发现,不想这么写也得这么写,会有很多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会遇到一个很细很细的瓶颈,很难突破。

 

郭慕清:这时候很多人就写不下去了。

 

叶兆言:是的,尤其写到一百万字时,很多人就写不下去了,原因很简单,就是他把自己所有的智慧都用光了。一个文学爱好者如果不写到一百万字,根本不必去评价自己能不能走写作这条路,我说的是真心话。年轻人写文章很容易的,一个年轻人有才华都很正常,写作总归需要有点才华的,但这是不重要的。

 

郭慕清:那重要的是什么?

 

叶兆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熬到一百万字,这说起来容易,但是不容易做啊!为什么呢?因为当他写到三四十万以后,就会发现很多问题,不能总写爱情故事,总是写谍战,或者一个固定的题材或类型吧!一百万字是一道写作的门槛,而不是好和坏,就像是运动员,他必须打那么多球,必须无数遍地练习投篮,练习上篮,无数遍,才能打赢比赛。

 

郭慕清:有人说,要想精通一门知识和手艺,要坚持学一万个小时,这和您讲的是一个道理。

 

叶兆言:对!一个年轻人小说写得好,不稀奇,没什么了不起。如果他写着玩的,这没问题,但是如果要成为职业作家,要进入这个行当,进这个“门”,必须得有一百万字来打底,这是个量变的过程,必须得这样,才能发现自己到底具备不具备这个才能,否则都是玩玩的。

 

郭慕清:您每年写多少字?

 

叶兆言:我年轻的时候,每年三十多万字,这个状态持续了很多年,对一个职业写作者来说,一百万字一点也不难。

 

郭慕清:万一写了这么多,突然发现自己不具备这个才能,怎么办?

 

叶兆言:这跟谈恋爱一样的,写了三五年,你不想写了,你和写作就分手了,离婚了,很正常的!很多人就是这样!我始终认为,成功对写作者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能不能享受写作,如果写作不快乐,为什么写作呢?老实说,比写作好的行当太多了。

 

郭慕清:但是,对于真正喜爱写作的来说,不能写作了,被判了“死刑”,一定是异常痛苦的。

 

叶兆言:也不会,开始时,大多凭本能写作,但是作家不仅仅是凭本能,还需要大量的训练,需要熟能生巧,需要重复带来的丰富,当他写到七八十万字时,或许会有一个量变到质变的飞跃,那时他已经具备了娴熟的文字操作能力,也能慢慢知道怎样才能让文章通过,这有一系列技巧,是个技术活。

 

 

写作就像是一场爱情马拉松,跑完了就会尝到甜蜜

 

 

郭慕清:听说您刚开始写作的前几年,退稿信都能塞成枕头了,有这么多吗?

 

叶兆言:这有点夸张,但确实有过很多退稿信。刚开始写作的五年里,很不顺利,我始终在写,但发表不了,但这五年的历练对我很重要,就像是一场爱情马拉松,时间考验了我跟文学的爱情,因为很多人经历五年的挫折,就心生退意,但我没有,我坚持下来了,我尝到了甜蜜!

 

郭慕清:这就像男孩追女孩一样,老是写信送花给她,可是女孩子不为所动,心门不开,时间久了,男孩可能就走了,假如您当时没有敲开这扇门,会怎么办?

 

叶兆言:我很幸运,坚持了五年,这扇门为我而开了。如果一直没有进展,我想我能熬到十年,如果十年后还没有进展,我可能也就不写了。但是,在最初的五年里,我虽然经常遭遇退稿,却一直兴致勃勃地坚持写作,我的热情没有因为被拒绝而衰减,反而增加了。

 

郭慕清:您的坚持和热忱值得我们学习。

 

叶兆言:因为我热爱写作,为了写作,什么样的委屈,都得能承受,退稿也是其中之一,这很正常,我曾经被退稿退到非常恼火,非常狼狈,你想想看,一篇小说可以退个六七次、七八次甚至十次,退到最后,脸皮都厚了,都“不要脸”了。

 

郭慕清:您平日传授您的女儿叶子自己的写作经验吗?

 

叶兆言:之前,我女儿写了一个长篇,写了多少字我忘了,但是因为一些事情丢开了,我就跟她讲,要坚持写完,我是过来人,我知道有时候一篇文章丢了就丢了,没有当时的写作情绪,就很难再完成了。我一直认为,写文章,写好写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写完。在写的时候,不要把一个作品拔到多高的水平,说什么这是自己的力作、传世之作之类,那是蒙人的,关键把它写完,不写完什么都不是。

 

郭慕清:您有开了头,却没有写完的文章吗?

 

叶兆言:我很少有这种不写完的,一篇文章一旦开了头,无论如何,我都要写完,我的人生也基本上就处在一个无论如何也要写完的状态中,所以,有时候会觉得很累,感觉自己始终是在打仗。但是当写完了,又觉得很有乐趣,就像在行军打仗,攻破了一个山头,又拿下了一个城池,始终在克敌制胜。

 

郭慕清:现实生活中,大部分人喜欢热闹,作家往往是那一些能熬着寂寞,坐得住板凳的人,您觉得清苦吗?

 

叶兆言:清苦?我很习惯这种状态,作家就应该习惯清苦,应该孤独而拼命地写作。

 

郭慕清:中国的有很多作家的创作生命并不长,在很长的生命阶段是搁笔的,比如沈从文,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叶兆言:是的,像我父辈那一代作家,或者我祖辈那一辈作家,像巴金,1904年出生,到1949年时,才四十多岁,但基本上就不写了,这里面原因很多,很多作家的情况不同,原因也不同。我常常想,我这么热爱写作,如果有一天突然不能写了,我一定非常难受,那种难受是不能想象的。

 

郭慕清:写作这么多年,有没有一种危机感?

 

叶兆言:会有一种危机感,但更多是充满感激,在这样一个浮躁的社会里,能写作是一种幸福,得赶紧写,得抓紧时间写。

 

郭慕清:对,中断一个作家写作的原因太多了。

 

叶兆言:这里面可能有自身的原因,比如老了,写不动了,也有社会、政治、经济的原因,也可能他还可以写,但是出版社不给出版了,为什么?出版社觉得这类书不畅销了,总之有很多种理由会中断写作。

 

郭慕清:所以,在能写,可以写,在有读者喜欢的时候,要努力去写。

 

叶兆言:没错!我已经离不开写作,写作是我的生活方式,我通过写作来思考生活、认识社会,我不写作没有办法思考的。很多人可能也有这样的感受,口头表达是不成熟的,落到笔头上,把自己的想法梳理成文字,思想往往能得到升华,才知道自己最真实的表达,最终也能通过写作丰富自己的生命体验。

 

 

八十年代,文学成了敲门砖,这是极不正常的

 

 

郭慕清:当下,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突然成为一个热潮,您在《白天不懂夜的黑》中,借主人公林放的经历在反思八十年代文学热的本质,能谈谈这本书的创作心路历程吗?

 

叶兆言:这本书的主题是文学,小说的主人公林放就是一个典型,他是个八十年代非常火爆的作家,可到后来,他不再写了,一无所有,只剩下了一个皮囊,只剩下了一个好的肾,他准备捐给一个女人,一个他久处的女人。

 

郭慕清:听起来很悲哀,也很可怜。

 

叶兆言:是的,很悲哀,我在故事里隐含这样意味,文学只剩下了一个还能捐出去的肾,而这个肾捐给谁并不重要,主人公要把它捐给同居女人。这不是那个俗套的故事,为了爱情捐肾,而是他身上只剩下这么一个有用的东西,他之所以捐给她,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因为他仅仅剩下这么一个东西。这是非常悲哀的,是我想写的,今天的文学大概如此,只要说一个读者说自己爱文学,作家会倾其所有,哪怕是他的“肾”。

 

郭慕清:在文学的编年史里,八十年代一直被许多人称为黄金时期,它以鉴镜的姿态存在,反照着当时文学日渐边缘化的处境,文学只剩下一个仅有的“肾”,是否印证了很多文学评论家所说,“文学已死”,“文学正处在特殊的时期”呢?

 

叶兆言:不能这样说。八十年代文学十分火热,全中国到处都在讲文学,人们都拿文学说事,文学成了敲门砖,这是极不正常的,是对文革时期缺失的一个恶补。拿我小说里的主人公林放来说,他因为发表批判孔子的文章成名,从街道小厂借调到一所中学去教语文,后来他迎合政治需要,写对文化大革命的批判小说,就像很多八十年代作家一样,一头扎进这股文学热潮,也借此改变了命运,有了稳定的工作,很多作家还被领导慧眼发现,得到提拔。实质上,当时的“文学热”,热的其实不是文学,而是文学背后带来的名声、地位、命运的改变。

 

郭慕清:可这种文学热潮也为很多作家赢得读者,名利双收,作为一名从八十年代走过来的作家,您怎么处理读者和作家的关系?

 

叶兆言:对我来说,写作是为我的读者服务的,就像一个体育运动员,为那些愿意看球的人去打球一样,写作者也是为喜欢阅读的人去写作的,这是一个正常社会的正常状态。如果说一个社会所有人把目光都盯到了文学上,运动员也跟你谈文学,商人也跟你谈文学,大家都在谈文学,这不正常。在一个好的、正常的时代里,人们完全有选择阅不阅读的权利,作家不能要求别人阅读自己的东西,他能做的只是把作品写好。

 

郭慕清:可人们常说读书是一种生活方式?

 

叶兆言:对呀!阅读是对喜欢阅读的人才有意义,一个健康发达的社会,人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喜欢时尚,可以喜欢玩电子游戏,可以喜欢玩电脑,为什么非要认定一个喜欢体育的人就比一个喜欢文学的人庸俗呢?这种价值判断是有失偏颇的,一个正常社会,人们可以,而且应该有很多种选择。

 

 

当代很多作品的文学价值和深刻程度远远超过了八十年代

 

 

郭慕清:现在热爱文学的人少了,文学失去了光环,您有没有觉得难过?

 

叶兆言:现在读者也少了,写作的人也少了,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要么经商,要么从政,早已经没有时间搞文学,甚至在《非诚勿扰》的一期节目里,女孩子一听男孩子说喜欢文学,喜欢写诗,就啪啪地灭灯,很决绝,但我觉得这不奇怪,我能理解。

 

郭慕清:现在喜欢写诗的还有很多啊!

 

叶兆言:这就正常了,为什么你说喜欢写诗的人还很多,我说正常呢?就是诗歌真正成为喜欢写诗的人的表达方式,这个社会就正常了,诗歌变成什么人都玩的东西,成为一种人们晋升的工具,被利用,就不正常了,就如唐诗宋词只属于喜欢唐诗宋词的人一样,小说也只属于喜欢写和喜欢阅读小说的人。

 

郭慕清:各种文学表现形式,为钟爱她们的人所钟爱,才是文学最好的归宿。

 

叶兆言:对,有人说文坛寂寞体现了文学的衰落,在我看来,恰恰相反,正因为如此,文学才回到了她的本质。当代文学,再也不是一块敲门砖,而是一种救命方式,文学可以挽救失意的心灵,文学是属于弱者的,是为失意者准备的,是属于这种需要“肾”的人。一个失意的人,觉得日子了无生趣,可突然他突然发现文学了,他觉得这东西挺有意思,能够能体会到文学的美妙,这就是文学价值所在。

 

郭慕清:你如何评价当代的文学和八十年代的文学?

 

叶兆言:很多人觉得八十年代太美好了,年轻人充满了机会,文坛生气勃勃,很多诗人和小说家无限风光。我想说的是,八十年代并没有那么光鲜,你们现在看到的,什么“伤痕文学”“先锋文学”等等,都是经过时间和历史筛选过滤下来的,并不能代表八十年代文学的全部,我作为过来人和你们感觉不一样。

 

郭慕清:怎么不一样?

 

叶兆言:我很狼狈,尤其是在八十年代初期,我不停收到退稿信,几乎没有办法生存。如果你想去了解真实的八十年代文学,可以去找老的《人民文学》,翻阅那些旧文学刊物,你看过一定会大吃一惊,好多文学作品是惨不忍睹的,是没办法看的,可凭什么这些小说当时那么流行?为什么当时人们都觉得这类作品很深刻呢?很肤浅呀!

 

郭慕清:生活中,当人们在怀旧的时候,很容易将记忆美化,对八十年代,也不能例外。

 

叶兆言:我并不否认那个年代的美好,那个年代很多人喜欢阅读,嗜书如命,但是不要过于美化八十年代,不能理想化,它有它的问题,很多作品是模式化的。反思回望过去是必要的,但是不能否定当代文学,今天作家的创作环境比以前更自由,市场环境和批评环境比过去更开阔,在这个飞速发展、转型变革的中国社会,也给文学创作提供了洋洋大观的创作素材,可以说,今天文学的丰富性已经超过去任何一个时代。

 

郭慕清:这不仅是个物质丰富、知识爆炸的时代,也是一个比过去更加开放和自由的时代。

 

叶兆言:对,和过去相比,发生巨大改变了。当代很多作品的文学价值和深刻程度远远超过了八十年代的作品,比如说莫言。现在很多人说,当代文学不好,为什么非要看?可是他又看过什么当代文学呢?中国当代文学的成就其实比很多人想象得好得多。你可以不去读它,但不用非要宣布是因为它不好才不去看。

 

 

假如文学还是如过去一样火热,写作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郭慕清:您对八十代的写作生涯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

 

叶兆言:那时候物质还极度匮乏,当时我正在读研究生,又刚结婚生子,家里只有一间房子,生活条件很艰苦,完全没有地方写作,只能经常跟别人借房子创作。我有很多作品是在一个像仓库的地方写的,地方不大,也就两三个平米,我躲在里面写作,觉得很满足。那时候,我写作根本不挑地方,只要带着有一只笔、一个热水瓶就行了,到哪儿都能写。

 

郭慕清:只需要一个安静去处。

 

叶兆言:安静不安静,其实也无所谓,只要不打搅我就行了。在咖啡馆有时候也很吵闹,也可以写作呀!火车站更吵闹,也可以写作呀!写作效果还很好,在嘈杂的环境里,人会觉得特别孤独,那种感觉特别适合于写作,特别容易走进到写作气氛里,有熟人在旁边是不行的。

 

郭慕清:那么糟糕的写作环境,也没有让你放弃写作,很不容易。

 

叶兆言:对我来说,那是一个跌跌撞撞、懵懵懂懂的时期,我也遭遇了很多挫折,所以,你或许可以美化,因为你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文学热”,可我是不能再过多地美化它了。

 

郭慕清:那您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出那个跌跌撞撞、懵懵懂懂的状态了呢?

 

叶兆言:我回味自己的人生,有两件重要的事情对我影响至深,一个就是考上大学,高考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所以我对高考始终保持着一份尊敬,另一个就是我成为专业作家,不管专业作家制度有什么样的毛病、怎样的不合理,我作为一个得利者,必须承认,这样一个工作对任何一个热爱写作的人来说是最佳选择。

 

郭慕清:这个制度也是被很多人所诟病的。

 

叶兆言:当然,制度本身存在很多问题,比如说不公平,最优秀的作家不一定都能获得这样的机会,很多作家没有得到保障,但是,我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所有的优秀的作家都获得这样的机会。对于任何一个爱好写作的人来说,最需要的是一个安宁的、不被打扰的写作环境,这个要求也不是很高,只要给他就行了。

 

郭慕清:您怎么看待当代的写作环境?

 

叶兆言:很多人觉得一个专业作家,写作肯定会受到很多限制,这说明这些人不了解我们,我个人认为,当代作家写作是非常自由的。

 

郭慕清:较之于过去,社会环境更开放包容了。

 

叶兆言:我觉得最关键问题不在于环境开放和包容,最关键的问题是关心小说的人少了,这是作家之所以能游刃有余的原因,当然也是作家最悲哀的地方。当下的人们面对的选择、面对的世界更丰富了,他们有更多、更美好的去处,寻找文学的滋养的人少了。假如文学还是如过去一样火热,很多只眼睛盯着,很多人说这个书该怎么出版,那个书要怎么修改,写作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郭慕清:当代作家获得宽松的写作环境,却失去了众人的关注和热爱,您觉得这像是一个悖论吗?

 

叶兆言:文学是美好的,也是小众的,本来就没有那么多观众。你应该能感受到我对写作的热爱,现在这样,我觉得特别幸福,我可以很自由地写作,能够充分享受写作,没有什么比写作心灵上的自由更重要。我在这里,我写什么都没人管我,在过去一百年里,有这样的日子不多,所以作为一个职业作家,只能好好地写,努力地写,才能不辜负这个时代。


选自新华网与微信号“慕清悦读”

 

叶兆言,1957年生,南京人。1974年高中毕业,当过四年钳工;1978年考入南京大学,1986年获得硕士学位。著有长篇小说《1937年的爱情》 《花煞》《别人没有的爱情》《没有玻璃的花房》《刻骨铭心》,散文随笔集《旧影秦淮》《杂花生树》《陈旧人物》《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物》等,已出版八卷本《叶兆言中篇小说系列》,三卷本《叶兆言短篇小说编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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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学选刊》

2019年第7期目录


聚焦│Focus

邵燕君    网络文学是否可以谈经论典

选自《中国网络文学二十年·典文集》

王辉城    写作在别处——互联网与当代青年写作

选自《文学·2018春夏卷》


实力│Main Current

刘庆邦    大力士(短篇小说)

选自《长城》2019年第3期

老 藤    爆破师(短篇小说)

选自《芙蓉》2019年第3期

卢一萍    大震(中篇小说) 

选自《清明》2019年第3期

王好猎    天食,地食(短篇小说)

选自《人民文学》2019年第5期

默 音    尾随者(短篇小说)

选自《花城》2019年第3期

张惠雯    双份儿(短篇小说)

选自《上海文学》2019年第5期


锋锐│New Wave

陈楸帆    人生算法(中篇小说) 

选自《人民文学》2019年第5期

李 黎    请你证明你是浪子(短篇三题)

选自《水浒群星闪耀时》

张祖乐    极光落在裙摆(中篇小说)

选自《西湖》2019年第5期

非虚构│Non-fiction

余 云、林方伟、石曙萍   急景凋年烟花冷——张爱玲母亲黄逸梵晚景钩沉

选自《上海文学》2019年第4期

读大家│Reading Classics

张 炜     诗经:自由的野歌 

选自《青年作家》2019年第3、4期

书架│Book Shelf

骑桶人     归墟·蛙之歌

选自《四时歌》

行走│On the Road

龚曙光  欲望花园

选自《满世界》

艺见│On Arts

李 皖  “时代歌手”与“小宇宙”——二〇一三至二〇一七年中国流行音乐概览(上)

选自《读书》2019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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