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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AR | 《皇帝的新衣》之外

北方公园编辑部 北方公园NorthPark 2019-03-31


作者:木村拓周


7 月 25 号那天下午,一个叫 AR 的 rapper 决定去打篮球。


那是当一个说唱歌手的附属好处之一:你可以趁别人都在上班的时候打球,想怎么打怎么打。他要去的地方是广州天河体育中心,那是当地人心目中的篮球圣地,广州的“东单”。那天的天气预报是多云转雷阵雨,但他不打算害怕变天。


在3号线地铁上,他刷着手机,发现微博网友都在讨论“虎扑JR大战梅格妮”。这件事情从上午开始发酵,到刚才有了最新进展:吴亦凡微博回应了。“又动谁的奶酪了??呵 虎扑不搞体育来搞我 看来真的很闲 厉害厉害……等着diss track吧 几天后见。”


出了石牌桥地铁站,走着走着,AR 发现,自己不应该去打球了。


他叫了辆 Uber,回自己在越秀区珠光路附近的工作室。车上,他用外卖 app 点了一份翠华餐厅的番茄猪扒饭,然后在手机上开始写一些歌词。刚进工作室门口,饭也到了,他就边吃边写。


等吃完这份外卖,这首一共 64 个 bars,一气呵成全是说唱没有一句副歌的 diss track,就写好了。当天晚上,他的好朋友、“嘻哈公园The Park”的主持人之一 Wes 陈给他发来了 outro 的音频。


7 月 26 号晚上九点多,距离吴亦凡和虎扑的闹剧发酵仅一天过后,这首《皇帝的新衣》像炸弹一样,被 AR 投掷到了网易云和微博上。


然后就是平地一声雷。




01



小老虎中秋前去了趟广州。


作为“精气神”大家庭的一员,他去过很多次广州了。他给我讲过一件事,多年前有一次他去广州,和精气神的哥们一起吃顿饭。当时桌上有个十几岁的小孩,和他的搭档韦璐坐在一块儿,俩人上桌就开始玩儿押韵接龙,我说一个 beer,你说个 ear,我再来个 here……


“瓷,咱们吃顿饭而已。”


那个小孩儿就是 AR。2008 年,还在读初二、刚 14 岁的 AR,就已经加入了精气神。


那几乎是广州 Hip Hop 最好的时代,美国人 Urban Savant 从北卡来到广州,和广州当地的 DJ、MC 们玩在一块,做一些很 Hip Hop 的东西;本地有噔哚、讲者这样的优秀团体。甚至精气神在当时做了一件在 AR 今天看来也是很了不起的举措:每周办一个 Hip Hop party。


每周的一个晚上,在水荫路的喜窝酒吧,你总能看到一群玩 Hip Hop 的人聚在一块。这种 party 到处都是不确定性,可能这周来了 200 个人,下周只有 15 个,可能你们正 battle 着场地断电了,每个人扯着嗓子喊。这是属于勇敢者的舞台。


08 年之前 AR 还没有在正式场合和别人 battle 过,只通过 QQ 在网络上和人玩儿。08 年 Iron Mic 是他正经参加的第一场线下比赛,那场他在广州赛区比到了前四,但是因为声量扰民,邻居报警,比赛被中断,AR 也被爸爸带走了。


广州当时的氛围非常好,不管 Iron Mic 这种全国联赛还是精气神自己的办的 party,没有裁判,完全是靠观众的欢呼来检验你的水平。也是那段时间,之前有点小矛盾的讲者和精气神试图去 peace,试着把广东 Hip Hop 拧成一股力量。


AR 至今都觉得,“噔哚”时期的广州 Hip Hop,代表着他印象里最美好的中国 Hip Hop。


在 Hip Hop 不像今天一样家喻户晓的时代,做这个事情意味着没有稳定的收入,没有可见的上升途径。噔哚的肥宝以前家里头是开快餐店的,每天早上七点起来给家里人帮忙,忙到下午,累都累瘫了,才有时间去做点自己的东西。


噔哚当时的工作室还多次被人打劫——确实是打劫而不是偷窃。有一次他们出去吃了顿饭,回来发现有人拿着刀从他们工作室里往外跑出去,进去一看,studio 空了,电脑没了。这意味着唯一一个值钱的设备没了,也意味着刚做好的两张专辑就这么消失了。


“现在你要选个 rap 得快的人,每个 rapper 都可以做到。但当时,他们要抗住生活的艰难,要做那么多东西,要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体系,做出属于自己的原创性和风格。那个是很了不起的。”



02



也可能在一些听众眼里,AR 自己就是那个“rap得快的人”。毕竟很多人认识他就是通过 2015 年,他在《中国好歌曲》上唱的几首快嘴作品。


有人会说他“自己也参加综艺节目还 diss 别人”,但在他看来,同样是综艺节目,但“好歌曲”是各种不同曲风的创造者同场展现,节目也一直宣扬音乐没有高低。但爱奇艺的那档节目不一样,“说唱乐本来就是有竞争性的,他们请的导师是不是真的有资格评判,这还是值得讨论的事情”。


他在“好歌曲”上唱了一首《I Don't Care》至今还没有发录音室版本。那次他表演的时候,背后大屏幕放了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一个穿着校服的胖胖男孩,一点都不 Hip Hop。


是的,小时候的 AR 很胖。


AR 小学在一家被他形容为“广州算很差”的学校里念书,学校里的坏孩子会因为他的身材欺负他。有时候他会被同学指着脸骂他的身材,有时候他的书包会在雨天被人从 7 楼扔下。


“当时你会觉得咬牙切齿,感觉分分钟能……现在想起来就还好了”。


四年级的时候,他跟表哥一起看电视,表哥换到 MTV 台。那是他第一次听到 Eminem 和 Usher 的音乐。他从 Hip Hop 音乐里得到了某些慰藉,“会有平行线,我会在歌里听到,这个人好像跟着经历着同样的事情,比如 Eminem, Biggie,等等。”


五六年级的交叉点,AR 喜欢说唱到了一个境界,开始自己创作。他写了第一段 verse 出来,激动得不行。“因为你觉得这件事是 so fucking far 的,但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上了初中,环境稍微好了一些,但又会演化成另一种压力。AR 开始着迷 Hip Hop 为代表的黑人文化体系,从穿着打扮外语口音上都开始融入,而老师会带头嘲笑他的黑人口音,嘲笑他听音乐摇头晃脑的样子。广州黑人多,本地人有时候不经意流露出种族歧视,哪怕是人民教师。


“老师会说你这种非洲黑人口音,去跟小北的黑人混吧!”


初中是 AR 建立 Hip Hop 知识结构的重要阶段,同时是他开始发现自我和学校这个“小社会”之间有出入的时刻。他觉得学校对他的影响很大。这些经历,到今天他都会回头琢磨,得到启发。


所以他会把自己第一张正式专辑的概念锚定在“学校”上。


这张专辑计划在年底前发布,首单已经在上周发出,叫《开学典礼演讲》。专辑的概念是“学校”,认真追溯的话,这个概念他从刚进大学就开始准备了,到现在也六七年了。但最后形成专辑,也就是最近半年的时间。



03



天知道 AR 的电脑里有多少没发布过的 demo,或者没来得及录音的唱段歌词。


AR 有一句歌词,“我可能一年就写了一万个 verse”。一万是夸张数,但在当今中国说唱圈要找一个和他同样沉迷于写歌的 rapper,可能还真的不好找。


写歌某种程度上成了他的肌肉记忆。你问他习惯先写词还是先排 flow 这种问题,他会告诉你无所谓,他甚至可以过一遍 beat 然后听着 Taylor Swift 的歌写歌,因为他已经把 BPM 记在脑子里了。


甚至,如果不了解他,你跟他聊天可能都会有压力。你会看到一个完全融入了美国黑人语境的黄种人,戴着 Biggie 的链子,用最黑人的发音和俚语词汇跟你聊正事儿。


如果你是他的同事或朋友,你会三不五时收到他丢给你一个 YouTube 链接,别的什么都不说。那链接里可能是哪个新 rapper 的新歌,也可能是五十年前的一首爵士音乐,如果你不听不看,下次他“考核”你的时候你答不上来,就会面对一顿无情的“嘲讽”。


除了说唱乐,他同样爱 R&B,同样对 Jazz, Soul, Funk 等黑人主导的音乐流派如数家珍。从广州来一趟北京出差,必吃的不是什么烤鸭或者涮肉,是一家他觉得中国最好吃的美式汉堡店。


说唱乐迷对他的评价,通常是“国内公认技巧最强的说唱歌手之一”。但如果你接触过,他钻的不只是说唱技巧,他是把整个人生活成那个样子。


所以在加州长大的 Wes 陈,会和 AR 很聊得来。主持了十几年“嘻哈公园”的 Wes 通过《Real Rap Shit》这首歌知道了 AR,找到了他,两人马上成了好朋友。从说唱乐,到单口喜剧,到所有美国流行文化,一个土生土长的广州移民二代,能和一个加州长大的 ABC 聊得来。


如果你对 Wes 陈不熟悉,再听一遍《皇帝的新衣》,AR 唱完之后出来喊话的就是他——“我们不要这样的,只有流量、没有实力的人坐在这个位置,好吧?”


AR 和 Wes 一直是站在那档节目和吴亦凡的对立面的。但实际上你跟 AR 聊,会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完全抗拒流量或者主流化的所谓“原教旨主义者”。


相反,他接纳新的趋势,他把 Trap 看作 Hip Hop 音乐的瑰宝;他也理解玩说唱的兄弟朋友需要一个舞台展现自己,他知道流量和资本涌入一个行业时的双面性。他甚至觉得,就算你对 Hip Hop 的历史、对这个东西所代表的文化体系没有一点认知,你不听 2Pac 不听 Wutang,但你能做出来好的音乐,那也值得尊重。


只不过,他所认知的 Hip Hop,就是允许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价值体系,并且不害怕地做自己,知行合一。“不要怕。”他强调。


《中国好歌曲》下来之后,他也有过一段时间,被各种商演和音乐节邀约,到处走穴。那是他演出最多,收入也最多的时候,但是他觉得不对劲,于是决定回到他最舒服的状态:闭关,写歌。


“很多时候,我很难跟人聊一些 creative 的东西,因为没有人在那些地方会问你刚刚问我的这些问题,没有人会穿 ODB 的衣服”,他认出来了我穿的 T 恤上印的是 Wutang Clan 成员 ODB 的头像,“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有更大的想法。我不希望把自己浪费成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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