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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 | 孙中山来拜码头,王国维来做愚公,皇帝姥姥来攀亲,三大亨凑不到跟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上海滩教父

2017-12-07 半夏 骚客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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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达的一个犹太人,供职专卖烟土的英吉利沙逊洋行,生了六个娃崽,食指繁多,不免举债,钻营去了孟买,还是有些不敷使用。

小三子二十四岁了,没读过什么书,颇有点机灵。老犹太排给他十块鹰洋,坐上小火轮,来到香港,投奔个父执,做了杂工,半饥半饱,糊口而已。混了两个月,呆不下去,再坐统舱,来到刚开埠的上海。

进了黄浦江,两岸荒村垂柳,沙滩平畴,疏疏民居,炊烟缕缕,不过苏州河口几幢楼面。一脸煤灰的小三子,看到这番破败冷落,不免失望。

找到沙逊,还是投奔父执,拜见大班。叫写个履历,见他名字都写得鬼画符,以为没用。父执是管事,说还缺个看门的,大班答应了,说好月薪五两银子。

小三子跟着同伴转了转南京路,看了看洋泾浜的一湾黄水和苦力,还有穿红着绿的咸水妹,没大兴趣,回去纳头睡了。

上海南京路

看门的活儿其实就是坐在隔间里盘问进来的人,类似知客接引,倒不是把门,把门的另有红头阿三。小三子勤快,也知道笑脸盘和板面孔的分寸。收了工和同伴们去小馆吃包饭,酒却是不喝的。

一日,问起同伴,知道洋行里大包扛的都是烟土,因为货色下作,出不得大门,进货的交了银子,开了发条,才到货仓里提货。小三子果然犹太,立马转出了个念头。隔天看门时就放了个拍纸簿,来客登记,完后请在门房外边长条凳上挨队。土商们急着成交往燕子窝出货,不免焦躁,机灵的看出门道,掂一块银的放小三子手掌心里,于是就可以通融优先,因为是要紧的事头。这叫拔号。

从此秩序井然,大宗的买卖拔的号头高,更在前面,小三子每日也落下一二十的外快。

父执见此,觉得他脑瓜活络,约来家里便饭,动问高见,说抵押期票更可以生发,搔着管事的痒处。大班也瞅着小三子利落乖巧,租界里的事摸得蛮熟,不过一年辰光,升他做了业务管事,有了写字间。

沙逊的买卖利市得紧,业务又专辟出了地产一科,大班让小三子做了领班,又委了行务员,二十五岁的小赤佬,俨然洋行的高级职员了。

那时的上海市面,还是沿着黄浦江自南向北闹热,沙逊们都在意黄浦江沿边的地土,小三子却有犹太的只眼,觉得洋场必定向西跟进,于是勾搭巡捕房的头脸们,连骗带押,大片吃进南京路西边一带地皮。

小三子办好手续,入了英国籍。官名也写了出来,叫欧斯·爱·哈同。

光绪九年,法兰西占了安南,顺势逼迫中国,大清朝无奈,只好诏谕宣战。洋务张中堂调任两广,用冯子材王德榜诸名将,真刀真枪地博出身,冯子材谅山大捷。太平天国旧将刘永福的黑旗军临洮激战,也得大胜。巴黎震动,议会哗然,内阁辞职。租界里冒险家们也纷纷迁居香港逃回本土,怕大清朝会借机振作,收回利权,房子出顶地产脱手的风刮得吃紧,法租界更是地价狂泻。沙逊在香港也让这边收手。哈同却进言,说这风头不会久的,不该撤反该吃进,收购地皮。大班听了他的话。

不出哈同所料,垂帘后面的老佛爷见居然让装样子的张中堂捋了虎须,令泰西各国受了惊慌,深恐多事,急急地议和停战,放弃占好的城池,输出诚意。天津签约,滇桂给了法国佬通商。冒险家们重又蚊子一样飞回来,沙逊洋行的地皮暴利五百多万两,哈同先生的地价也成十倍的涨,草草估算下,已然是百万富豪了。

沙逊此桩横财,全凭哈同毒眼,却只开发了他一千两花红,还没升职,心中自然不平。有从沙逊老大房分家出来的本族后辈,另立门脸,叫新沙逊。新沙逊轧出苗头,给出翻番的薪水,聘他去做大班协办,现大班不久调升香港总行,腾出的椅子,就给哈同候着。哈同于是跳槽。

做了康白度的哈同也娶了媳妇。哈夫人是福建人,父亲在法轮上做水手,生下她不久便染病弃世,孤儿寡母,佣工糊口。女儿十五六时也当了佣工,会几句法国话。后来那法国主子回国,给了她一笔硬实实的遣散费。传闻她和东家有过染,传闻她做过咸水妹,查无实证。哈夫人芳名罗迦陵,后来富贵了还有别号叫爱蕤。做了康白度夫人,随夫唤作俪穗·哈同。

哈同夫妇

上海的市面果然如哈同的逆料,一步步向西发展,哈同的地皮,一天一个行市,打着滚儿上涨。哈同动议工部局,愿意拿六十万两银子,用铁藜木把南京路全铺成平展的马路。铁藜木结实,先截成二寸见方的块子,浸了沥青,然后细细码成平路,再喷上一层柏油。这段路铺了几百万块铁藜木,一块估价六七角钱,可以买白米三四斗,也可以吃一客像样的大菜。哈同秀大,让人说铁藜木铺的路忒平,还弹性,踩在上面那叫真爽,下了雨眨眼就吸干了。这消息传到江南,不由得层层加码,说上海的大马路用红木铺,那十里洋场真个是堆金砌玉。这个秀不免又让哈同的地皮价翻几个筋斗。资产几百万地皮几百亩,兼了两个租界的董事,十足的大亨了。于是他离开新沙逊,自己开了洋行,地土烟土两下里做,更加的蓬蓬勃勃。

哈同说太太命大福大,所以事无粗细,听命阃内。哈太太逛了苏锡常杭州镇江,回来在上海滩也要筑个园子,有苏杭,也洋场,还有家寺。自有帮闲的支应,在静安寺东面告成,叫爱俪园。市井们不耐烦这雅致的肉麻,就直截叫哈同花园。

爱俪园(哈同花园)

哈同花园前后占了二百多亩地,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挹翠亭冬桂轩仙药窝红叶村涌云楼烟水湾万花坞天演界种种,据说是模拟大观园,颇有些丘壑。钟楼榜做欧风东渐,透着主人的夷狄出身。景色计有:楼八十座,台十二,阁八,亭子四十八,池沼八,小榭四,还有十大院落,九条马路,其他曲径幽道,小桥小屋,不胜数得可以忽略。

园子里还有大学和女学。尽管里面整日吃素,难得茹毛饮血开荤,却不收学费膳宿费。有吃不惯素斋退了学的,但苦孩子们总不会吃不惯的。

哈同在花园里没闲着,他本以为革命党不见得比小刀会更激烈,会和洋人叫板,四周有什么风浪,租界该是不会有影响的。可打从黎统领被“逼请”出来作了元洪都督,光复的动静如此之大,波风浪起,他也由不得不转篷,对政治没有兴趣,但朋友不能不结交几个,花园子后门边上家庙里住的挂锡住持乌目山僧黄宗仰,就是他夫妇的线人了。方便得紧。

这黄上人,一表人才,能言善辩,留学过日本,崇拜康梁,景慕逸仙孙先生。后来回国,窥破红尘,遁进深山,削发做了和尚,在法海淹过的金山寺做知客。哈同夫妇游逛山水时两下遭际,成了幕宾。上人于诗文书画颇有些根基,花园便是他的主持。他还撺掇哈夫人出资精印大字足本的《大藏经》,既便观览,且利舟车,是件功德。

这上人和章疯子太炎先生有些交情,太炎先生和蔡元培办爱国学社,便是这上人呈情哈太太助的启动金。太炎先生是天下无两的名士,自有风度,大勋章把来当扇坠儿,不修边幅,内衣裤不大换的,讲学时不但嘴巴说得滔滔江水,蛮有味道,身上边也时常发出些味道,所以才有疯子的雅噱。太炎先生也是颇住过几日哈同花园的,连和汤国梨夫人的婚礼也是在里面办的。

园子里的热闹不仅这些。吴淞分府的司令李燮和要火并杨梅都督陈其美,也是上人在园子里茶叙摆平。这时节,后来的委座不过是个侍从副官,应钦何长官也只作了二等科员。后来做了大总统的孙中山,自欧洲返抵上海,同盟会和各界也曾假座这里欢迎。就是后来投了昆明湖的大师王国维,也在园子里下功夫颇写了几本书的,譬如《戬寿堂殷墟书契考释》。

哈同与孙中山合影

与头脑人物的勾搭,倒不是政治的兴趣,而是烟土地土的买卖多用得着。所以哈老板和驻沪的军要们都有胶漆似的交情,护军使杨善德卢永祥们是烟土的保镖,油水也要托付给哈同购地收租生银子。那时辰杜月笙还在卖烂水果,黄金荣也还没趟出混水来。

爱俪园是租界里的租界,所以下野的政客,失势的军阀,把这里当作了逋逃薮。自然,午餐绝不免费,园子居停不是没来由的好客,杀富济不贫,巧取来夺豪。保险费的价码自然十分不菲的。

革命党之外,园子里也还有两条路线的另外。苏北药材铺的小衙内潘林,读过几年私塾,够不得应试入学,却有些歪才干,作讼棍,当混混,赌场烟馆里讨生活。充过乡勇,会些拳脚。流浪到京城想当个太监威风一番,却没有净身的勇气,只落了一口京片子。南下来到上海洋场,当道士作和尚,改了名更了姓,唤作姬觉弥。哈同洋行开张,缺个会说北方话的职事,潘林混进去,作了八块钱一月的跑街。后来哈太太要去北京尝鲜,怕自己一嘴阿拉阿拉的上海话勿灵光,拨他进园子教说话,大遭赏识,从此一发收拾不住,后来竟巴结成了总管。

做了总管的潘衙内,自然也是一方人物,按照刘海粟先生的说法,在他和盟兄乌始光创办的上海图画美术学院里,家境贫寒却十分刻苦的徐悲鸿,某日忽然不告而别,并且一连三天没有音讯,后来才知道他去给姬总管作人像画去了。据说徐画家后来结识许多名流,正和姬总管的老板哈园主大有关涉。

爱俪园(哈同花园)

这姬总管在园子里走的是朝廷路子,勾着哈太太讨恩赏,花了几十万银子到天津,赶上汪兆铭们什刹海行刺摄政王不果,太后隆裕心里没着落,京没进成,只御笔了个福字。倒拜见了太后她娘老福晋,稀奇古怪的自鸣钟,洋人大笑的留声机,还有洋婆子的衣裙,颇让老福晋中意,收了干女儿,虽说称不上郡主,也算是当今太后娘娘的干姊妹了。几年后这位宣统爷的名义外婆还来到园子里颇住了几个月,宣了逊位皇帝的圣旨,赏赐哈同二等宝星勋章,赐公使待遇。

再后来,哈同老公母坐了比利时的蓝钢包车来到北京,披沙蒙尘,灰头土脸,见了骆驼队,进了东华门,紫禁城乘轿,在养心殿见了还留着尊号戴着墨绿眼镜的废帝溥仪。夫人也赐了一品,还赏了十个太监。也见了五千块一票选上的总统曹琨,授了一等大绶嘉禾章,勋二位。其实前些年,冯国璋授过他四等嘉禾章,徐世昌登台,升一级,是三等,过了一年给了二等。黎总统二进宫再登台,授了一等,加上这次,是北洋政府授给文官和外国使节的最高勋章了。哈老板倒是冷灶热灶一起烧呢。公母俩还看了国剧,梅老板的《天女散花》。

哈老板确实风光得够了。至于旧上海曾经多少地皮是这老犹太的名下,还真的不大好仔细统计了。而那座花园,则在沦陷时期,被一场莫名大火,烧作了白地。后来在废址上兴建了上海展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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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肖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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