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客星锐文学周 | 周于旸 · 球状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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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文学已经成为社会生活中不引人注目的那一部分,但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并未间离于文学之外。“九千岁”(1990-2000年出生者)人群的佼佼者竞相冒头,他们蓬勃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显示出新的文学可能性。骚客文艺试图进行这样一种努力:以平台和传播,扶持新锐写作者,帮助“九千岁”文学新人更快地获得打量和注视。即使文笔或有稚嫩,故事或有不周,但年轻作家奇谲的想象和个人化的叙事,仍然展现出与前人截然不同的迷人星光——骚客文艺将4月的第二周命名为“星锐文学周”,全力推介新锐作家的作品。这也意味着,在成功将余华、洪峰等文学史经典作家引入互联网阅读之后,骚客文艺再次尝试为天下先,携手“九千岁”文学势力登场亮相。
“你真令我难受,真的,”廷芳下床拾起内裤扔给他,“你一直在欺骗我,现在我看到了,显然,我们没法做爱,请你理解。”
“这样还不够?”王哥儿指着他的下体,比划了一圈,“比娘们的胳膊都长啦!”
“那有什么用?”廷芳从床杆上拧下一个气球,“你过来。”
“我已经感受到它的重量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你平举手臂就会觉得酸累,别的男人可没有这种体会。”王哥儿说这话时,满是骄傲的神情,他跪坐在柔软的床上,阳物直挺挺地杵着,仿佛开伞前用力把伞向前伸直一样。
“你看好了。”廷芳左手拿着气球,右手握住他的阳物戳过去,“嘭”地一声,气球忽然爆炸成了一团乳胶纸,远远地飞落出去。
“如果我们做爱,我就会这样。”廷芳的语气十分平和,以至于王哥儿没法相信她说的是“死亡”这回事。
“真的不试一试吗?”王哥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不拿生命开玩笑。”廷芳整理了一下衣物,一件件地穿了起来,“你也把衣服穿上吧,这事也不怪你,不要觉得尴尬,就像我是气球人,我也怨不得谁。”
廷芳想搬到内地去住,已经不是一两天了。村子上的人都说,近海村是全世界离大海最近的村子,这话说出来即使有些骄傲的成分,也全出在那个“最”字上了。这是一片尚未开发的海域,地方很坏,灰尘蒙蒙,满天狂风。沙滩看上去很软,踩上去很硬,像冰淇淋球,走久了会沾上黑土,很难洗掉。天空就像一个灰白的半球形的笼罩体,把整个村子完全罩住。最让廷芳头疼的是,风很大,而且风向没有规律。要是固定吹东南风或者西北风,她出门前只要和哥哥廷生关照一句,待会到村子东南角的迎福寺或者西北角的风力发电站去接她就行,不必像现在这样,只有在身上绑满重物,才能任尔东西南北风。否则就要被吹上天。
廷芳把搬家的想法跟哥哥说了以后,廷生点了根烟,把头埋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沉思了良久,然后推了推眼镜道:“我能理解,这儿实在是太糟糕了,但是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
廷芳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就是说,她要找个男人。以廷芳的姿色,不愁找不到男人,她是个气球人,可以随意塑造自己的身材和长相,不过是充气和放气的事情。但是要找个使她满意的男人,这就未必了,而且要引申出一些面红耳赤的事情,比如说,要是尺寸不合适,她就一下被男人戳爆了。所以相亲的时候,她总是恨不得问上一句:“你下面够粗壮吗?”这么问有些粗俗,也有些没必要,因为不论什么样的男人,他都会回答:“我下面简直粗壮死了。”
“我瞧你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就咱们这疙瘩地方,没几个比我更大的了。”王哥儿很不情愿地穿上了衣物。
“你可拉倒吧,当我没有打听过,丁富贵那玩意儿,就特大!”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丁富贵那玩意儿大,可是人家那东西啊,是给男人使的。”王哥儿幸灾乐祸地说。
廷芳急了:“你胡说!你就是嫉妒人家!”
“呵,你可真是三张纸画得个驴——好大个脸面。这件事我不想跟你讲的,现在跟你讲了,你也别说出去。前段日子吧,车间下班,丁富贵找过我,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说我有啥兴趣啦,我喜欢的是娘们。丁富贵说,喜欢娘们,那你怎么不找女朋友,我跟他说,我和你正处着。他一开始没有话讲,然后又嘲笑我,气球人啊,受不了你那玩意,太细长。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有本事咱俩比比。丁富贵说,比比就比比。然后我就跟着他去了他家,后来我才明白啊,我真是上了他的大当。”王哥儿手捂着脸说道。
“怎么了呢?”廷芳催促他说下去。
“丁富贵把裤子脱光了,我也脱光了,那场面啊,我没法跟你讲。他看到我脱光就直挺挺,像个他妈的鸡毛掸子,我呢,我没法直挺挺,当然比不过他啦。他说我小,他嘲笑我,我能怎么办呢?我拿起裤子就跑出去了,还被小郑看到了,从丁富贵家里出来,裤子都没穿,我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哈哈哈,你那玩意就像根火柴一样,一摩擦就要起火,做起来把人家肠子都烧着,哈哈哈!”廷芳放肆大笑。
廷芳在村里的一家食品公司的车间工作,每天早上,她都要换上专门的工作服,戴上帽子和口罩,用洗手液和消毒液反复洗手,然后从上一个车间搬过几箱烤好的豆子,把豆子倒在桌子上,然后开始挑拣,好的豆子扔进蓝色的框里,坏的豆子扔进红色的框里,然后送到下一个车间。有时候肚子饿了,廷芳会偷偷抓一把塞进嘴里,后来她就不会这么做了,因为她总看见有人会脱下手套,挖挖鼻屎,掏掏裤裆,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挑豆子,实在是有些恶心。领导会在早上开工和晚上下班的时间来视察一次,领导不在的时候,一桌子上的人就会摘下口罩,开始侃大山。
“我听人说丁富贵喜欢男人,这是真的?”廷芳小声问翠兰。
“怎么啦,球姐,对丁富贵有意思?”翠兰头靠过来问道。
“他要真喜欢男人,那我也意思不起来,是不是?”
翠兰假装不经意地问道:“王哥儿呢?你们吹啦?”
“吹了吹了,王哥儿人好,会照顾,我跟他出去啊,他会把我抓得很牢,起大风的时候也知道要抱紧我,你要说,这就是‘安全感’吧,可惜结婚这个事情啊,总是有一些令人尴尬的部分,他那玩意儿,真是要了我的命。我要不是个气球人,我就跟王哥儿了,我说真的。”廷芳一手把刚挑好的豆子搂进篮子里。
翠兰笑说:“你呀,还是别打丁富贵的主意了,每次下班我都看见他和邵波走在一起,两个人靠得很近,又怕别人看见,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子,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吧。”
“天呐,邵波,他之前还想跟我处对象来着,怎么会跟丁富贵搞上了呢?他俩绝不是那种关系。”
“邵波这人不坏呀,你怎么不跟他处对象呢?哪个男的经得起你这么挑剔啊?人家尊严不要的?你呀,就是要求太高。”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性生活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就这么两个人,你别说我受不受得了,男人肯定先受不了了呀。”
翠兰称邵波也喜欢男人,实在是冤枉的。那日邵波刚从廷芳家里出来,晚上饭也没有吃,只顾着难受了。他坐在床上,靠在墙上,窗户外照进幽暗的光,他手抱着腿,抽起了已经戒了一段时间的烟,白烟往上飘,眼泪往下流。廷芳的照片还贴在墙上,他有多喜欢廷芳呢?从刚进车间就开始了,那日廷芳去取豆子,他第一眼看到她,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平时不太会说话,这时更加不会。他走到她面前,在她面前来回晃悠,仿佛他才是一个气球人,但是廷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接过豆子就走了。邵波待在原地,自己也觉得有些蠢。在廷芳眼里,他比不上一颗豆子。
他听说廷芳在找相亲对象,到处打听,终于找到了她的哥哥。他请廷生吃了顿饭,送的东西是红酒和一盒外国饼干。廷生觉得这个人土里土气,有点木讷,聊也聊不到一块去。但是老实巴交的,像是能过日子的人,于是答应了下来,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邵波有多难受。他喜欢的女人答应和他上床,可当他褪去内裤,廷芳一把推开他,然后说:“你这个不行啊。”这时他立刻失掉了一个男人的全部尊严,一点体面也没有了,他最好立刻死去,而不是在廷芳的注视下乖乖地把内裤套在他坚挺的阳物上。
邵波把烟掐灭,开始认真地哭了。一层稀薄的淡白色烟雾稀释在黑夜之中,瞬间无迹可寻。廷芳的照片在一片朦胧中依稀可辨,这是一张她的半身照,在他某些时候的想象中,照片里的廷芳是不穿衣服的。但是现在她穿着一件米色线衫,头发长长地垂到胸口,给脸的轮廓抹上一层阴影,她的刘海稀疏得恰到好处,末端微卷,仿佛装饰精美的吊灯,下面接着一盏明亮的眼睛。
在一片漆黑之中,邵波没法看得这么仔细,他只注意到了廷芳的微笑。这微笑是拍照时生硬堆出来的,嘴角的肉被不情愿地挤到了一边,牙齿也是勉为其难地露了出来。现在他想起来了,廷芳看到他下体的那个瞬间,也是这样的微笑。邵波胡乱挥舞着拳头,“哇哇”叫了出来,猛地击在了廷芳的照片上。这一锤就出了事情,钉照片的钉子原本露了一大半在外面,现在没有了,鲜红的血沿着墙面流下来,他痛苦地呻吟着,哭得更加认真了,叫喊声更是从喉咙的更深处迸发出来。而这枚钉子被赋予了某种隐喻,它一半连接着邵波的肉身,一半插进了廷芳的身体,这是连钉子都做到了的事情,但是邵波却没能做到。
廷芳站在海边上,当天气没有那么好的时候,这里完全是一副末日气派,灰蒙蒙的海面,沙滩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大水塘,垃圾被冲刷到堤坝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称之为“大海”对大海本身是一种声誉的诋毁,好比拿处女作评价一个作家的水平,因为不论诗人还是旅人,都能在这个词语中品出浪漫主义的色彩,但是它什么也给不了你,除了漫天的狂风。因此不论何时,村上都很少有人来这里。廷芳倚着堤坝外的栏杆,天地空无一物,大海费劲地打起一层波浪,波浪又很快归于大海本身。
“你叫我来?”廷芳听到背后传来声音,丁富贵的影子迅速把她罩住了,他穿着厚厚的棕色棉夹克,工作牌还在挂在胸前胡乱拍打着,他忙地把它塞进的上衣口袋里。
“请你抓住我,”廷芳伸出一只手来,说道,“不然我会被风吹走。”
他没有办法,只能听从,廷芳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像荡秋千时抓住链条一样用力。
“丁富贵,我们处对象吧!”廷芳说这话时,余光迅速瞥过他的裆部,顺势甩向远方。
“不……不行。”丁富贵吓了一跳,手也滑脱出去。
“为什么不行?”廷芳慌了。
“我不要。”他用力摇头。
“我长得不好看吗?我是气球人,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给你变出来。”
丁富贵愣了一下说道:“不,你很好看。”
“那为什么不行?你有喜欢的对象吗?你没有,那为什么不和我处对象?”
“就是不行。”他一点也不敢看她。
“你怎么不说话啦?还是你真的喜欢男人?”
丁富贵瞪大眼睛,身子转向一边,问:“谁跟你说的?”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怎么生孩子呢?孩子不要了吗?你喜欢男人,你爸妈知道吗?”
“我不想跟你聊这个,我要走了。”
“行,行,”廷芳立马拉住他,“是我太急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被男人拒绝过。我们坐下来聊一聊,行吗?富贵,你坐过来。”
他俩翻到栏杆的另一面,坐在低矮的围墙上,下面就是沙滩,丁富贵两腿交叉,双手搭在地上,廷芳向他斜侧着坐着。
“你处过对象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你知道怎么处对象吗?”
“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喜欢男人?你跟我说实话,我不会跟别人讲,你要是真喜欢男人,我也早点死心了。”
丁富贵突然看向她,缓缓说道:“是的。”
“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呢?”
“我就是知道啊。”
“你没有男朋友,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呢?你都没有谈过,你怎么能知道?”
丁富贵没有话讲,“够了。”他说,“你让我没有话讲。”
“你谈过女朋友吗?你也没谈过,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呢?你和女人上过床吗?你也没有,是吧,你什么也没干过,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女人?”
“没有人喜欢我,”丁富贵用力地眨了眨眼,“也没有喜欢男人的男人,在近海村。”
“唉!”廷芳用力叹了一口气,丁富贵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之后两人沉默了很久。
丁富贵从身边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朝大海砸了进去,石头落在海面上,砸出一片水花,一圈圈波纹朝四周扩散开去。
“你知道,世界是一个三维空间,对吧?”丁富贵主动说道。
“是啊,三维空间,嗯,怎么样呢?”
“正常来说,一个声音发出来之后,你只会听到一次,对吧?如果不算回声。”
“是这样。”
“但是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二维的世界,就不一样了。”
“二维是什么呢?”
“二维就是一张纸。”丁富贵把手掌叠在一起。
“然后呢?”
“如果你懂一点物理学,你就会知道,声音是波,水波也是波,你朝海里投进一块石头,水面就会泛起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水面就是一个二维世界。”丁富贵饶有兴趣地向她讲解。
廷芳也拾起一块石头,奋力朝大海扔过去。
“你待在水面上一点,可以感受到不止一次的水波,因为那个涟漪是不断泛起的,你会一直感受到它,会一直被它波及到。”丁富贵双手举在空中,不停地比划。
“你想说明什么呢?”廷芳好奇地问。
“想象一下,生活在一个二维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当一句话被说出来以后,你会永远听到它,这句话是收不回来的。人们议论了你一句,他们就永远在议论你,那些刺耳的话语会在你的脑海里回荡,永远也不会消失。”丁富贵突然停下来,腿也不晃了,好像不准备再说了。
“就是说,在二维世界里会被吵死咯?那,那生活在三维世界里还是蛮幸福的咯?”
丁富贵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泛红了眼圈,声音也带着颤抖,分明要哭了出来。“是啊,真幸福,我也想生活在三维世界里。”
邵波弄伤了手指,要是说得精确一点,伤口是在右手食指与中指间的一块,好像开了个大口子,如果顺势劈下去,手掌就成了两半,一半三根手指,一半两根手指。他去医院处理完伤口后去单位请假,他是包装工,少了只右手没法干活。领导问他是不是公伤,问完领导就有些后悔,但是邵波还是很老实地说:“不是。”
邵波回到家,整日躺在床上,盖两层被子,一只手放在被窝里,受伤的手放在外面。墙上的照片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一滩血垢。廷芳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他没法再对生活燃起新的期望了,好比过生日吹蜡烛,吹完就扔掉了,管它有没有烧完,不可能循环再用。要不搬出近海村,远离这块伤心地。他只是这么盘算着,因为他现在手正伤着,还有偷懒的时间,日后再决定也不迟。
某天傍晚时分,突然有人敲门,邵波边起身边喊道:“谁啊?”门外轻轻应了一句:“丁富贵。”
“丁富贵?你怎么来了?”邵波打开门,看到他手里还提了个小果篮。
“就是路过,来看看你。”他直接从邵波身边挤了进来。
“你太客气了,”邵波提了张椅子给他,“坐吧,家里太乱,不要介意。”
“你在睡觉吗?”丁富贵指了指他身上的睡衣。
“是啊,手坏了,什么也做不了。”邵波晃了晃他绑着绷带的手。
“给我看看。”丁富贵双手捧过他的手,抱在自己怀里揉了揉。
邵波吓了一跳,立马缩了回来,“你干嘛?”
“没,没干嘛呀,疼吗?怎么弄的?”
“不小心扎的,给钉子。”
“我听说你前两天去和廷芳相亲了,”丁富贵装作若无其事,“廷芳跟我说的。”
“是啊,你想说什么呢?”
“你们成了吗?”
“显然没有啊。”
“她为什么不接受你呢?”
邵波突然涨红了脸,厉声说道:“你什么意思!廷芳都讲了?你特地过来羞辱我吗?”
“不,我怎么会来羞辱你呢?”丁富贵突然站了起来,朝邵波压过去,急促且吃力地说道,“邵波,我喜欢你,邵波,我们处对象吧!”
“你滚开!”邵波用一只手抵在胸前,“我不喜欢男人。”
“你怎么知道呢?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女人呢?”
“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你没有女朋友,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女人呢?你都没有谈过,你怎么能知道?”
“我,我跟廷芳……”
“你跟廷芳怎么呢?廷芳是怎么对你的,你好好想想,想起来了吗?女人就是这样子的,你还想去找女朋友?你还要去寻求羞辱吗?”
“啊,你别过来,你闭嘴!”邵波的后背紧贴着墙壁,又哭了出来。
“你谈过男朋友吗?你也没谈过,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喜欢男人呢?你和男人上过床吗?你也没有,是吧,你什么也没干过,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欢男人?”
邵波哭得越来越厉害,他跪躺在茶几上,一手抹着眼泪,坏掉的手杵在一旁,杯子也被他碰翻了,茶水流了一地。他泣不成声,身体缩成一团,像是小腹被人猛锤了一拳。丁富贵见状,立马把窗帘拉好,屋子里就变得暗了下来,他乘势扑了过去,把他抱在怀中,狠狠地吻他的脸,手也没闲着,尽挑些不老实的地方抚过去。邵波把力气全用在哭上了,他现在浑身乏力,只有嘴里还能似有似无地发出些声音。
邵波没有等伤好就向单位辞职,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清晨,他独自去海边看了日出,看着一抹鲜红的气球慢慢从海上升起,等到太阳的光芒开始浓烈了,他便离开了,他悄然也仿佛是永远地离开了。关于邵波离开村子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他被廷芳拒绝,打击太大,伤心难忍。另一种是听邵波的邻居小郭说的,也更为人所津津乐道。小郭声称某天傍晚听见了邵波房里传出两个男人的声音,并且十分确定地说另外一人是丁富贵,而且邵波还在大声哭泣,剩下的就留给村民们自己想象了。当一件事任何他人自行想象时,你就别想着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所以现在村上的人见到丁富贵,都忍不住要指指点点。
丁富贵没有办法,只能躲在家里,他在等自己忘却,也在等村民们忘却,他终日躺在床上,生活任由它浑浑噩噩。“梦里什么都有。”他这么骗自己,然后吃下一粒安眠药,日复一日,直到一个多月过去,他才有勇气走出门,那是个原本宁静的下午,空气中像往常一样弥漫着来自大海的苦涩,潮湿的海风像素描师笔下匆匆交错的线条,凌乱地从四方袭来。他到滨海大道上溜达了一圈,大家看到丁富贵来了,立马让出个道给他走,憋着嬉笑或是愤怒。
在一片绝望中,丁富贵朝廷芳家里走去,这条路和鲁迅笔下华老栓走的仿佛是同一条路,因为“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这是他策划了一个月的算盘,他只要答应了廷芳,一切就都好办了,村民们不会再有理由嘲笑他,他甚至还能成为村上阳物最大的男人,而廷芳又是村子上最漂亮的女人,这样一来,无论如何都能昂起头了。想到这里,丁富贵加快了脚步,一步跟着一跳,全身似通了电,像得到了新生一样。
廷芳刚下班,一个人待在家里,廷生还在为廷芳的相亲到处忙活,又和人出去应酬了。廷芳刚洗完头,背后披着一块粉色的毛巾,头发还没有干,湿漉漉地贴在一起,仿佛中国结下面的一簇红线,廷芳兴奋地对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说实话,在某一个瞬间,丁富贵真的对廷芳有了一点意思,廷芳这个人,一点也不使他感到难受,这种感觉与性别无关。丁富贵就想,这世上的男人和女人,好比臭豆腐与榴莲,即使隔着千差万别,也未必不能找到相通的点。要不是她一开始就打着主意,至少是个交流得来的朋友。而且他们没有几句就聊到了床上,要是所有的人——尤其是男人,都像廷芳这么爽快,生活就简单得多。
“你是不是硬不起来?”廷芳摆弄了几下,“还是就这么大?”
“不,我坚挺得很。”丁富贵把她摁在自己的身体下面。
“你这样是不行的,你不能进来,啊,你别!”
丁富贵和廷芳的胸脯贴在一起,他的手绕过廷芳的脖子后交叉抱住她,他用力抽动了两下,发出了肉体碰撞的声音,好比失水的鱼儿在干涸的土地上疯狂地翻动拍打。廷芳尖叫了一声,像是被一把刀子划开了肉体,突然没有了喘息。但是丁富贵没有察觉,他仍然在做着附有节拍的律动,他双目紧闭,什么也不敢看,好像前面要袭来漫天狂沙。
“邵波,我对不起你,邵波。”他的嘴里念念有词,想象和现实也连接得恰到好处。廷芳整个人就在他的身体下慢慢地瘪下去,仿佛车胎被拔去了气门芯,又像是从高空坠落的自由落体物,看到过程的同时也已经看到了结局。她被抽去了灵魂,变成了一张空空如也的皮囊,疲软地瘫在床上,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响。
在那个黄昏日落的傍晚,窗户外鲜红的火烧云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它正慢慢融化掉原本湛蓝的天空,融化掉灰蒙的大海、狂风与沙尘,只留下一片血色的长虹,把整个近海村带入一场暗无天日的盛宴,它是一个人的狂欢,也是所有人的狂欢。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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