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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瞳 | 焚书坑儒,秦始皇烧了哪些书

2018-04-25

作者 秦瞳

本       文       约       39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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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第一个集权帝国在公元前221年,秦王26年时建立,那一年秦王嬴政39岁,意气风发,睥睨天下。历史走笔至此,我们可以改口称呼他为始皇帝了。这一称号是他首创,因为字面上具备无法超越的终级意义而让后继者沿用下来。

他创立的帝国模式在接下来的两千年里一直被采用,他的争议性也接踵而至,人们抱怨他的手法过于粗暴,却又不得不延续他的政治理念,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他的继承者。

秦始皇画像

他的历史面目在一百年后的太史公司马迁的笔下,更接近于一个严肃勤奋,而略带神经质的人。他给自己规定每天要阅览的奏章,以重量计算,不到一百二十斤就不休息。他性格冷峭,可以虐杀数字惊人的战俘,但在四处竖立的碑文中,又绝不掩饰要天下太平,永绝兵革的决心。他精力旺盛,不拘一格,甚至半夜微服出现在首都的小巷里,似乎安静地待在宫殿里是件无法忍受的事情。

终于,他死在路上。

可是只要跟后继的汉王朝比较就可以看出,他并非一个毫无公心的独裁者。他有二十几个王子,至少十个公主,但在天下初封的时候,没有一个被他委任去地方掌握权势,他每设一郡必立守、尉、监,出任这些职位的人没有一个是因为血缘而被提名的,他的“子弟为匹夫”的用人政策不仅在当时惊世骇俗,就算在他身后,也没有一个帝王可以完全做到。

秦帝国建国后实施了一系列政策,很大程度上不过是把秦律向全国推广,这是一种极力抹杀各国差异性的做法,毫无疑问会引发各国,特别是贵族的极大反感,而秦始皇显然不会在乎这些反对的声音,他马不停蹄地北击匈奴,南平南越,从开发驰道到修建长城,甚至建造秦始皇陵墓,这些浩大的工程无一不需要全国性的总动员,造成了大战之后民力的枯竭,12年后,他的雄心和欲望终于超过了帝国所能承担的极限,不满的情绪也由贵族直透民间,似乎为了证明这一点,历史安排第一个举起反旗的人是一个普通的农民。

兵马俑中的铜马

我们要说的焚书就发生在秦始皇建国8年后,也就是陈胜吴广起义4年前。

在秦始皇规划天下的蓝图中,意识形态显然并不是其中之一,对一个新生的大帝国来说,要草创的东西太多,顾不上意识形态。

但建国不多久,纷乱的百家思潮就因为挤在同一个屋檐下而矛盾毕现,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终于导致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提议,使这位颇具雄心的帝王不得不格外留心起来。

秦王34年,公元前213年,秦始皇8年,在一个类似庆功宴的场合上,博士齐人淳于越对始皇帝的政治规划含蓄地进行了批评,他认为抛弃自古以来的宗法分封制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应该分封皇室,但为什么要遵循这个传统,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含糊不清地重申:

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始皇帝听了他的话,让他的丞相李斯跟大臣们讨论一下。

秦国的立国精神是“法家”,法家的中心思想就是“灭先王之法”,李斯作为法家的代表,最不耐烦听到的就是“师古”二字,于是他以一种激动的腔调大声建议: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始皇帝听了只说了一个字: 可。

这就是挟书律,也是焚书的由来。

烧的什么书一目了然,有三样,分别是“诗书”、“史记”和“百家言”。

首先是诗书。“诗书”,是指两本书,诗为《诗经》,书为《尚书》,前者以韵文的方式记载了一些西周的历史,后者是语录体的政治思想录,记录了周公,以及其同时代政治家的话。

在孔子之前,这两本书几乎是王官学术的重心所在,法家要“灭先王之法”,所谓的先王之法,落到实处,就是这两本书。

这两本书进入民间是从孔子开始的,春秋时代是中国思想解放的源头,而孔子是这场解放运动的分水岭。

在孔子之前,文化是贵族才能够参与的事,类似祭祀,有严格的范围和规矩。西周的学术都统一在国家,由国家派遣的官员把关,成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贵族可以参与,庶人无权接触。文字、历史、章典,都不通行天下,民间可说是无学术。这是文化萌芽阶段的一个特征,小荷才露尖尖角而已,虽初具规模但范围狭小。后人称这时的学术为“王官之学”。

而民间的启蒙是从孔子开始的,具体的风气也许形成在孔子之前,但孔子的“有教无类”无疑是最有说服力的历史证据。

在孔子临死的时候,他似乎还在为自己把学术引入民间而感到不安,于是留下了“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这样左右为难的感叹。可以想见,即使在从事了一辈子启蒙工作之后,他所处的时代背景依然让他看起来有些像个冒大不韪的普罗米修斯。

学术的门槛从此打开,私学的开办导致民间学术的兴盛,更多的人开始思考,对天下事的关心终于不再仅仅只限于贵族。

当时间进入群雄纷争的战国时代,这些各式各样的思考就具备了它的现实意义,甚至在急切盼望强大的诸侯国里得到实际运用,这于是又反过来促使更多的人加入这个行列,上下的彼此加速形成了百家争鸣的气象,一连串足以让中国人自豪千年的思潮一个接一个地诞生、成熟。

可以说,如果没有孔子,也许就不会有百家争鸣。

孔子不是一个儒者,但是儒者接了孔子的衣钵,成了王官之学的主要传人,《尚书》中朴素的人本主义和天命理论被儒者拿过来,发扬成关系得失天下的仁政思想,并在此基础上要求君主对民众怀有温情,还为君主设立了一个虚拟的监督者——天。

年轻的法家自然不喜欢这一套,他们极度推崇独裁,认为君主是他们理论中唯一、也是最后一名仲裁者,他们也从来不认为战争的胜败取决于道德的高下。

他们诞生于战国,因为适逢乱世,所以缺乏春秋时代才有的沉稳大气,他们偏狭冷峭,务实际而尚功利,崇尚集权统治。能够在混乱中建立秩序,产生巨大的运作效率,但也同时具备毁灭一切的气概,缺乏可持续意义上的长治久安。

法家首先是个怀疑论者,他对传统的思想体系抱有很大的悲观和不信任,他不认为任何曾经存在过的社会理论可以解决今天的问题,于是他们开始动手打造一个新的社会理论。在打造新的之前,他们自然要先破坏那个旧的。

这就是法家与王官之学的冲突,体现为“当下”与“传统”的直接对峙。

于是一旦掌握了公权力之后,法家要烧《诗经》和《尚书》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除了烧书,没有任何其他迹象表明李斯要跟儒者过不去,虽然他烧了《诗》、《书》之后,儒者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但儒者仍然以一个庞大的数字存在着,作为学术的中坚力量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并在汉代大放异彩。

在挟书律中,李斯罗列了很多罪状,但最重的罪有两条,分别是“以古非今者族”和“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一个灭族,一个弃市。

这两项罪的共同点是“以古非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它来进行的,“偶语诗书”也许没有什么,但一联想到《诗》、《书》是所有“托古立言”者无法回避的话题,就明白随便说说这两本书有多么大的嫌疑了。

除了上述两大罪证之外,藏书超过三十天的罪过就要轻得多,所受惩罚也仅仅为“黥为城旦”,这是一个为期四年的戍边刑,相比一个诛杀全族,一个杀身弃市,可说是很温存的了。

除了《诗》、《书》之外,另一样给扔进大火的还有各国的“史记(春秋)”,如李斯所言——“史官非秦记皆烧之”。这与法家的“灭先王之法”无关,完全是战国时代秦国霸道的外交政策所致。

在秦以兼并为唯一目标的战争中,没有一个交战国对他存有好感,这种厌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战国后期的一种普遍风气,并影响到各国史官。他们提起秦国毫不客气,极尽鄙夷谴责之能事,这促使李斯下决心要烧掉它们。 

烧史书这一举动没有引起太大怨言,这多少跟不伤及儒者有关。但却给后代作史的人留下很大遗憾,太史公在搜集资料写《史记》时,不得不发出惋惜的声音:

秦既得意,烧天下书,诸侯史记甚尤,为其所剌讥也。诗书多复见,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于周室以故灭,惜哉!

除了《诗》、《书》和各国官史,百家言也在被烧的行列中,但如果细辨,会发现百家言与前者存在着相当大的不同。首先它不在被禁止谈论的范围内;其次,对私藏百家言的惩罚也相对轻得多;再其次,烧的范围也仅仅局限在“非博士官所职”。“博士官”是官方设立的学者,将百家言只保留于他们手中,有很明显的学术国有化的意图。

虽然很大一部分人至今仍然笼统地认为,秦始皇焚书是要灭绝百家思想,但这不符合历史原貌,也经不起逻辑上的推敲。活动的发起者李斯是法家弟子,无法想象他会把自家学派的言论就此焚灭。

阿城曾经在《闲话闲说》里提到这段,他说:秦始皇不烧世俗实用的书,例如医药书、种树的书,秦始皇烧思想。

这话前半句没错,后半句呢?只说对了一半。

秦始皇的主要目的不是要烧尽天下图书,更不是“愚民”那么简单——布衣天子的可能性要等到刘邦才来创造,在秦始皇的眼中,也是春秋以来的普遍看法,贵族才是权力最有可能的威胁者,黔首是如此无力,以至于还看不到需要愚蠢化他们的必要。

普遍的说法是,李斯烧书,是为了恢复西周的学术制度,让政府重新垄断学术。

学术民间化起始于春秋,兴盛于战国,很大程度上滋养了战国游士的狂放豪迈之风。在始皇帝建国8年后依然有淳于越这样的人对帝王的思想路线指手划脚,可以想见这种嚣张作风多么令李斯不安。焚书除了对意识形态做出粗略规范之外,也是对这种战国余韵的收束警醒。除此之外,焚书并没有灭绝思想的企图。

焚书坑儒

但焚书无疑是伤害了所有读书人,以至于口诛笔伐在接下来的两千年里一直没有停止过。中国读书人的一连串指责让焚书更加具备象征意义,成为思想禁锢的代名词。

也许亲手点起这场大火的秦始皇和李斯并不这么看,“诗书”在他们眼里跟各国的文字没有什么不同,和去掉的各国度量衡没有什么不同,和收起来的天下兵器没有什么不同。天下太平,万法归一,这是中国第一个对意识形态有自觉性规划的皇帝。

值得一提的是,挟书律的执行期比我们想象的要长久,一直存在了22年,到了汉孝惠帝四年才被废除。也就是说,焚书的行为,在法律意义上,一直持续到西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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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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