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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今晚还杀不杀我了? | 东东枪

东东枪 骚客文艺 2019-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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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吴不利他爸吴伯昭三十三岁那年犯起了腰腿疼,起初是麻,后来是瘸,三五个月就起不来了。

吴不利有个表舅叫徐松年,本来走动并不多,但自打吴伯昭没法下床,就常来探望。有时候留下吃顿饭,有时候看看就走。最后一次来是腊月初七。腊月初九那天晚上吴不利他妈给吴伯昭端来一碗药,说药给你熬好了,你喝了吧。吴伯昭瞧了药一眼,又瞧了她一眼,说你放下吧,我一会儿就喝。吴不利他妈说赶紧喝吧,一会儿就凉了。吴伯昭说没事,凉了一样治病。又说,你放心。

那碗药,吴伯昭第二天早上才喝。寒冬腊月,碗里已经冻上冰碴儿了,吴伯昭就慢慢地喝,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含在嘴里,含热了再咽下去。好容易喝完了,就喊吴不利他妈,说:兰儿啊,你过来拿碗吧,药我喝完了。

吴不利他妈过来,说:非得今天早上再喝,冰凉凉的,喝了多难受。吴伯昭乐了,说:嘿嘿,我怕昨晚喝了,你守着尸首睡一夜,害怕。又说:你往药里放他拿来的那包东西,我瞧见了。吴不利他妈看着手里的碗,说:那你还喝?吴伯昭又乐了:喝呗,你放都放了。


2


慧吟禅师接待过一个来寺里烧香的人,那人跟慧吟禅师讲了一个故事。

说是有个男人因为外头有新欢,酒醉回家,用事先藏在米柜中的钢刀把结发妻子给杀了,趁着夜深人静,就把尸首埋在了自家后院里,又把血衣脱下,扔在屋角,打算第二天再去处置,之后疲乏至极,就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可第二天清晨,那人醒来,却发现结发妻子正睡在自己身旁,屋角的血衣上也半点血迹皆无。这男人懵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昨晚酒醉做梦,根本没杀过自己的妻子。他去米柜中摸摸备好的钢刀,果然还在。

妻子当日对他殷勤备至,全无异样。于是,当天晚上,他照昨日梦中所为,又把妻子杀死,准备埋到家中后院——可是,待到刨坑埋尸时,他却发现,昨日埋掉的妻子的尸身已在土内。

他一惊,不知何以如此,但也别无他法,只有把今天这第二具妻子的尸体又埋在上一具尸体的旁边。而次日一早,他从床上醒来,却又发现,妻子还是安睡在他身边,昨晚的一切也仿佛从没发生过。

据那香客说,这个男人不知所措,只好故伎重施再杀一遍,但翌日清晨,又是一切如故。到后来,后院的土坑里已经埋了几十具一模一样的尸体,第二天醒来,妻子却还是在他的身边,给他缝衣做饭,嘘寒问暖。这男人一时间痛恶前非,自己去米柜里摸出那把尖刀,出门扔了。

那天晚上,他跟妻子对坐灯下用饭吃酒有说有笑,酒酣耳热之际妻子忽然问他:郎君,今晚还杀不杀了?

这男人一愣,号啕大哭。妻子看着他,也没言语,只轻叹一声,便化作一阵青烟,散去了。

慧吟禅师问:施主,为何要提起此事?

那香客也不说话,也只轻叹一声,化作一阵青烟,散去了。



3


姜胡子有一年春天被鬼附体了。

鬼也不是外人,是以前村里卖豆腐的魏七郎。魏七郎死了十好几年了,那年他二十一,自己去邻村卖豆腐,回来晚了,走夜路,被人劫财杀害在半路上,尸首抛在雪地里,红红白白的,村里很多人都记得。

这次回来附体,魏七郎什么都没干,就大半夜的站在村子里喊了好几声“卖豆腐嘞!卖豆腐嘞!”是附在姜胡子身上喊的,但那腔调、尾音儿,跟当年二十一岁的魏七郎一模一样。喊完还乐了几声,说:哎呀,过瘾!过瘾!

全村都听见了那几嗓子“卖豆腐嘞”。魏七郎他爸也听见了。老头儿叫魏大有,六十九了,已经瘫了好几年,听见这几嗓子,光着腚就打算从炕上往下爬。腿都萎缩了,爬不动,自己躺在窗边儿哭了半宿。


4


裴秀元善聆音,聆蹄声能知马的毛色,闻风声能知树上有多少片树叶,辨嗓音能断出人的生辰,听轿子的嘎吱声能推测新妇脸上有没有麻子、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孩子的亲爹究是何人。

裴秀元后来去从军,本来说戍期三年,可满了三年却不让走,粮饷又不知为何总跟不上,每天在军营里挨饿受冻,跟服苦役没什么区别。第五年的冬天,天降大雪,裴秀元站在雪里听了听,跟身旁的同伴说:坏了,咱们哥儿几个要完。果然,当晚就都冻死了。

裴秀元家里人几个月后收到一封信,打开信封,里头片纸皆无,只倒出一小捧雪花来,细听,信封里似乎还有低低的风声。

收到信的时候是四月了,雪花在信封里不知为何却一直完好,到裴秀元他爸手心里的时候才“唰”地一下全化了,雪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滴答了半天,他爸愣在那,也不知道该不该擦擦。


5


杨温柔老说他以前有个朋友叫老袁。大家都以为是老袁,后来才闹明白,不是老袁,是老猿。因为真是只老猿。大家说就齐天大圣那样的呗?杨温柔说跟齐天大圣论起来,这老猿得算是齐天大圣的活祖宗了。只可惜大禹治水的时候它有点意见,给人家搅和,闹了不少年,结果还是让大禹给囚起来了。

石胖子说,哎呀,我在书上读到过啊,说是“大禹治水,至琊稽山,获水兽,形似猕猴,力逾九象,命锁于龟山之下”,是不是它?杨温柔说应该就是。又说,书上有没有说它是怎么被大禹锁在龟山之下的?石胖子说那倒没有。杨温柔说,哦,那就好。又说:哎,怎么给写成水兽了?它那水性……再说,水兽怎么是在山上获的?是水兽给人家锁在山下干嘛?显得大禹怪不厚道的。

杨温柔说他自己隋朝时还去看过一次那老猿,去的时候见那猿仍被一大铁索锁着,铁索与山相接,老猿正躺在水边一巨石上,昏睡不醒,鼾声如雷,涎沫腥秽,不可近前。杨温柔给它带去了点儿吃的,也无非是些花糕油果之类。老猿一见就哭了,说操他妈的,这么多年了,就你还想着我。

又问禹呢,还在吗?杨温柔说早死了。你要不要随我走?老猿说操他妈的,要是早几千年走还行,现在了我还走个鸡巴,什么都变了,我能去哪?说完接着吃那些油果子,说这玩意儿好吃,以前没吃过。

杨温柔要走了,跟老猿道了别,刚走出几步去,就听见老猿在身后说小杨,我早完蛋操了,你好好活着吧,多活几辈子出来。杨温柔心下恻然,也没回头,只说:好,你放心。

刚说完,听见身后鼾声已经又起来了。


正文图片 by liu    封面图 by 夜班工人丙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593 篇文章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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