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业冰河期、穷忙、派遣中止：灵活就业者这20年
“40岁上下”世代是劳动力大军的中坚力量，可以说，正是他们支撑起了整个日本经济的发展。值得注意的是，这其中还包括了383万非正规就业者。
而从中更可以看出，“40岁上下”世代虽说正值年富力强的职业鼎盛期，但同时却显现出雇用形式不固定的倾向（见下图）。
“生不逢时不得不在求人倍率最低的时期进行求职活动”“20多岁的时候没有机会接受系统的能力开发训练”“很少有人在同一企业连续工作多年”“人生已到中年这个关口，可是收入跟上一世代的人相比，每个月至少差了2万日元”“公司在泡沫经济时期录用了大批上一世代的人，受其影响，在晋级/升职方面总比别的人慢几拍”……
“40岁上下”世代所处的人生失落的境遇，从各个侧面都得到了反映。但是，在数字和数据的背后，他们每一个人又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呢？
NHK“Close-up现代+”节目组采访了部分经历就业冰河期、如今迎来中年这个人生关口的人，来听听他们如何诉说其不幸和内心苦闷的吧。
内容摘编自《中年危机观察》
文 |（日）NHK“Close-up现代+”节目组
译 | 陆求实
一旦掉入“非正规”的恶性循环
就难以自拔（45岁，男性）
《55岁开始的 Hello Life》剧照
2017年11月上旬的一天。节目组记者在JR（Japan Railways，简称“国铁”）南武线的某车站前，等候居住在川崎市内的铃木浩介先生[化名，45岁（以下受访者的年龄均为节目组采访时的年龄）]的到来。当天的采访预定在铃木先生家里进行。约定的时间下午6点整，夹杂在下班高峰蜂拥而至的工薪乘客中，铃木先生准时出现在了节目组的眼前。说是下班后直接前来的，不过他下身穿着一条卡其棉裤，上面则是一件运动服，一身休闲的装束让人略略感到意外。
“这么一身打扮就赶来了，实在对不起了。因为我成天得跟孩子们打交道，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打扮。”
铃木先生目前作为市政府的临时雇员，在一所残障儿童学校为学生提供帮助和疏导。回家之前，铃木先生顺道去了一家以货品齐全和价格低廉吸引顾客的量贩店，店内净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铃木先生要在这里购买一些晚餐食材。
《我只是还没有全力以赴》剧照
“本来打算买点豆芽的，可惜已经卖完了，只好买袋这个对付下。”
铃木先生解释道。他手上拿着一袋泡菜，售价是100日元。
“每次差不多都得花个两三百日元。这一袋够吃两个星期到三个星期了。”
走进一室户的家，铃木先生驾轻就熟地准备起晚餐来，他将刚买来的泡菜和冷藏在冰箱里的猪肉放进平底炒锅中一起翻炒，用微波炉将冷饭热了热，然后将纳豆盖在米饭上，晚餐便准备就绪，整个过程一共仅用了5分钟。铃木先生给自己规定了一个标准，每餐的花销力争控制在100日元以内。顺便说明一下，学校中午向职员提供工作午餐，因此，铃木先生每天的吃饭问题得以凭很少的花销解决掉。他目前每个月的到手净收入是17万日元，每月支出包括：房租7万日元、水电煤气等将近1万日元、通讯费约5000日元、吃饭1万日元不到一点，由于彻底贯彻了节俭原则，每个月还可以存下一笔钱。
“我的生活称得上是极简主义了。”
《东京奏鸣曲》剧照
和前辈截然不同的求职活动记忆
铃木先生一边吃着晚餐，一边和我们聊起了自己当年的求职活动经历。他1995年毕业于青山学院大学理工学系。他还找出自己大学时代的照片给节目组记者看，身穿五彩滑雪服的学生时代，似乎从一个侧面折射出那个泡沫的时代。那个时候，大学毕业新生的求人倍率超过2倍，铃木先生考试入大学之初，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将来不得不进行一番痛苦的求职活动。
“上面几届前辈开始求职活动的时候，我们看到很多大企业往学校寄送了大量招聘手册、应聘指南之类的小册子。”
可是，待铃木先生开始进行求职活动时，求人倍率一下子跌至勉勉强强的1上下，转眼就跨入了就业冰河期，企业再也不向学校寄送招聘小册子什么的了。铃木先生本来的志愿是入职电机制造厂家的，结果接触了50多家企业，好不容易获得面试机会的仅有两家，最后还是没有收到内定录用的通知。
《我只是还没有全力以赴》剧照
其后，他又将目光扩大至贸易商行、汽车制造、食品等行业，总计向100多家企业进行自我推销，仍然一无所获。拜访了不少前辈校友，对方的回复同样令他沮丧不已：“时机太不对头了，现在经济不景气，公司新增录用的人数控制得非常紧，不好意思，实在帮不上忙啊。”
学校负责学生就业辅导的老师也说：“今年企业的计划录用人数削减了大约80%。”在节目组回收到的关于求职活动调查的问卷中有人这样说：“任何一个时期，求职活动都是竞争激烈的。毕竟每年还是有人被企业录用，所以那些没有被录用的人只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
此话或许不无道理。然而，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只要日本大多数企业的集中录用应届毕业新生的基本方式不改变，新生踏上社会的第一步就要完全受制于其时的经济是否景气的状况，这不能不让人觉得非常荒谬。
回顾自己的求职活动经历，铃木先生说：“……我彻底绝望了，变得成天待在家里不愿出去见人。那阵子我陷入了莫名的焦虑，心想：读了4年大学，正是身强体壮、干劲十足的年纪，为什么就没有一家企业愿意接受我呢……”
《我只是还没有全力以赴》剧照
进入职场才感受到
与正式员工之间的差别
最终，铃木先生还是没能成为一名正式员工，而是通过派遣公司以非正规就业的形式走进职场，被公司派遣至一家电机制造企业，工作内容是在客服中心接听顾客打来的咨询电话，以及从事一些技术支持等。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进行任何求职活动，明显看得出，没能成为企业的正式员工这件事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每月收入在15万至16万日元之间，晋级和奖金一概没有，与那家电机制造企业的同龄正式员工相比，年收入大约只有他们的40%。除此以外，由于雇用协议是一年一签，业绩考评很受影响，不知不觉间，身边的派遣员工陆陆续续走掉了很多。
有一件事令铃木先生至今无法忘怀：企业内部进行研修活动时，铃木先生也站起来报名参加，不料被上司当场驳回，说“派遣员工不用参加”。结果到了研修时间，正式员工纷纷离开工作岗位，派遣员工则继续待在岗位上干活，平常做着同样工作的同僚立刻被人为分成了“胜组”和“负组”两个群体。如今回忆起那时的情景，铃木先生仍耿耿于怀。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才清楚地意识到： 即使平时就坐在旁边卡座做着同样工作的同事，但人家是正式员工，和自己完全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大学毕业后立即成为企业正式员工的人，和我们这种没能成为企业正式员工的人，一个像在天国，一个就像在地狱里，让我深深地感悟到，踏上社会的第一步是多么要紧啊！”
《我只是还没有全力以赴》剧照
难以从非正规就业中脱身
不过铃木先生并没有打算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他认为还是有盼头的，也许可以有通过企业中途录用转为正式员工的机会，眼下先做好派遣员工，积累些必要的经验和技能……
然而，当经济形势逐渐变好、企业陆续开始重新录用新人时，他却发现企业录用的多是应届毕业的新生，而中途录用往往也要求是马上就能上手工作的从其他企业跳槽过来的正式员工。作为派遣员工，铃木先生在企业得不到内部研修的机会，并且对他而言，想要跳槽找一份正式员工的工作，面前也矗立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
现在情况怎么样呢？当下社会到处是劳动力不足，有效求人倍率已反弹至泡沫经济时期的1.5倍，可是这种对劳动力的渴求却与铃木先生无缘。他打开电脑登录进去，指着求职、跳槽网站的页面解释道：
企业招人的时候如果在广告下面注明“欢迎20岁至30岁人士”，40多岁的人即使应聘也得不到面试机会。
《55岁开始的 Hello Life》剧照
他说，企业招聘的时候，根据法律规定，是不允许对应聘者进行年龄限制的，但是企业暗地里却仍然对年龄设定了种种障碍，事实上，最后录用的大多还是年轻劳动力。当然，中年及以上劳动力的求人市场也相当活跃，不过那和一直以来都是非正规就业的自己毫无关系。
企业假使录用像我这样40多岁的人的话，要么要求具有特别出众的专业技能，要么具有相当的管理才能，而我这种派遣公司的员工，而且从来没有管理过一个团队的人，是根本不需要的。
确实如铃木先生说的，招聘网站的页面上，所有的企业招聘条件中都写有“管理经验”“团队主管经验”这类文字。由于派遣员工的身份，铃木先生既受到职业工种的限制，也受到职位的限制，没有机会学到更多技能或争取更好的职业发展，每次看到这样的招聘广告，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
《我只是还没有全力以赴》剧照
如今，法律法规正面临修正和完善，正朝着“同工同酬”的目标迈进，而且令人期待的是在不久的将来就应该会施行。对于像铃木先生这样境遇的“40岁上下”世代，以及全社会用工制度中普遍存在的“潜规则”究竟是否具有其正当性，也已经引起社会不少讨论，但不管怎样，数十年一直身处这种正式员工与非正式员工的差别之中的“40岁上下”世代，已经不可能再重返20岁、30岁了。
就像铃木先生自我解嘲的那样，“我们是‘被社会遗忘的一代’”。他从派遣员工到外资IT企业非正规就业员工，兜兜转转，换过多份工作，可是一次也没能成为企业的正式员工。
《中年危机观察》
[日] NHK“Close-up现代+”节目组 编著
陆求实 译
ISBN：9787532790739
定价：48 元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2年12月
内容简介：
日本泡沫经济破灭之后，各个企业的招聘热陡然降温，找工作成为世间一大难事。在这一时期进入求职活动的一代人被称为“冰河期世代”。事过境迁，如今“冰河期世代”已经已步入中年，却由于职场跨出去的第一步的影响，至今依旧深陷于工作、结婚、育儿、照料老人等“人生的危机”之中。那些人生难如己愿，而且连一声“我需要帮助”都无法发出来的人，他们除了最亲近的家人，和谁都不再交流互动，独自品尝着孤独的苦涩，而他们才刚刚进入人生的中盘战，渐渐迫近的还有对他们来说毫无希望的下半场。他们几乎已经认命、几乎已经放弃了。他们相伴了数十年的苦恼和仍身处其中的生存困境，难道真的用一句“自己的责任”就可以掩饰过去的吗？
本书从工作、婚姻、家庭关系、社会援助与对策等多个角度切入，详尽展示了日本目前“40岁上下”群体陷入“中年危机”的社会现实，并通过多例对身陷“中年危机”漩涡当事人的翔实采访，归纳、梳理出中年危机的实际状态：无法就职（找不到工作）、无法加薪和晋职、无法结婚生孩子、无法得到父母的关心照顾也没有能力照顾自己的父母……书中还穿插了大量社会学学者的研究资料和研究观点，并尝试通过若干具体、可操作的“处方笺”发出倡议，帮助人们去面对这一中年危机。
作者简介：
NHK“Close-up现代+”节目组，隶属于NHK的该节目组以“直刺人心的新闻主义”为宗旨，以深度的现场报道为特色，主题涵盖从政治、经济发展到与日常生活直接相关的话题和最新趋势，内容广泛，可信度强。节目自1993年开播至今已近30年。
译者简介：
陆求实
中国翻译协会专家会员、上海翻译家协会理事，先后就读于复旦大学、日本亚细亚大学，长期致力于日本文学研究与译介。译著有《人间失格》《虞美人草》《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新平家物语》《男人这东西》《流冰之旅》《东京湾景》等数十部。曾获日本第18届野间文艺翻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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