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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 巫宁坤译作

巫宁坤 少数派悦读 2022-08-23


巫宁坤,中国著名翻译家,英美文学研究专家。1938年,他作为扬州中学的一名流亡学生来到了武汉,参加了军事委员会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受训三个月。1939至1941年就读于西南联大外文系,师从沈从文、卞之琳等人,1943年赴美担任中国在美受训空军师的翻译。1948年3月,巫宁坤从美国印第安纳州曼彻斯特学院毕业后,入芝加哥大学攻读英美文学博士学位,期间结识赵萝蕤、周珏良、查良铮(穆旦)等人,后成为数十年患难之交。1951年上半年,应燕京大学西语系主任赵萝蕤要求,校长陆志韦邀请巫宁坤归国至燕大任教,巫宁坤于尚未完成博士论文之时毅然归国出任教授。


1957年,巫宁坤于“反右运动”中在北京国际关系学院被划为“极右分子”,被开除公职,送北大荒劳改农场劳动,1961年6月病危“保外就医”。“文革”期间,关“牛棚”。1970年全家流放农村“接受中下贫农再教育”。1979年“错划右派”改正,返回国际关系学院任英文系教授,1991年退休后定居美国。2019年8月10日在美国去世。享年99岁。


巫宁坤先生生前虽然只翻译了五首迪伦·托马斯的诗(《通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那只签署文件的手》、《当我天生的五官都能看见》、《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但这五首都堪称英诗汉译的精品,并且成为“朦胧诗”以降中国当代诗人的精神养料。许多中国当代诗人在成名后都曾谈起过巫先生翻译的迪伦·托马斯给予他们创作的巨大影响。


著名诗歌翻译家黄灿然也在《译诗中的现代敏感》这篇文章中从同行的角度对巫先生的译作称赞道:“巫译托马斯采取的正是直译,几乎是一字对一字,字字紧扣,准确无误,连节奏也移植过来了,从而使得汉译托马斯具有一种少见的现代锋芒。这些译诗远远超出了一般汉语的普通语感,以陌生又令人砰然心动的冲击力扎痛着读者,这锋芒对于高扬中国青年诗人的想像力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自己就是受益者之一,我的很多诗人朋友也都深受影响。



通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通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也催动我的绿色年华;使树根枯死的力 
也是我的毁灭者。 
我也无言可告佝偻的玫瑰 
我的青春也为同样的寒冬热病所压弯。 

催动着水穿透岩石的力 
也催动我红色的血液;使喧哗的水流干涸的力 
也使我的血液凝结。 
我也无言可告我的血管 
在高山的水泉也是同一张嘴在嘬吸。 

搅动池塘里的水的那只手 
也搅动流沙;拉着风前进的手 
也拖曳着我的衾布船帆。 
我也无言可告那绞死的人 
绞刑吏的石灰是用我的泥土制成。 

时间的嘴唇像水蛭紧贴泉源; 
爱情滴下又积聚,但是流下血液 
一定会抚慰她的伤痛。 
我也无言可告一个天气的风 
时间已经在群星的周围记下一个天堂。 

我也无言可告情人的墓穴 
我的衾枕上也爬动着同样的蛆虫。 


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赤条条的死人一定会 
和风中的人西天的月合为一体; 
等他们的骨头被剔净而干净的骨头又消滅, 
他们的臂肘和脚下一定会有星星; 
他们虽然发瘋却一定会清醒, 
他们虽然沉沦沧海却一定会复生, 
虽然情人会泯灭爱情却一定长存; 
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在大海的曲折迂回下面久卧 
他们决不会象风一样消逝; 
当筋疲腱松时在拉肢刑架上挣扎, 
虽然绑在刑车上,他们却一定不会屈服; 
信仰在他们手中一定会折断, 
雙角兽般的邪恶也一定会把他们刺穿; 
纵使四分五裂他们也决不會屈服; 
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海鸥不会再在他们耳边啼 
波涛也不会再在海岸上喧哗冲击; 
一朵花开处也不会再有 
一朵花迎着风雨招展; 
虽然他们又疯又僵死, 
人物的头角将从雏菊中崭露; 
在太阳中碎裂直到太阳崩溃, 
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那只签署文件的手

那只签署文件的手毁了一座城市; 
五个大权在握的手指扼杀生机, 
把死者的世界扩大一倍又把一个国家分两半, 
这五个王置一个王于死地。 

那只有权势的手通向倾斜的肩膀, 
手指关节由于石灰质而僵硬; 
一支鹅毛笔结束了一场 
结束过谈判的屠杀。 

那只签署条约的手制造瘟疫, 
又发生饑谨,飞来蝗灾, 
那只用一个潦草的签名 
统治人类的手多了不起。 

五个王数死人但不安慰 
结疤的伤口也不抚摸额头; 
一只手统治怜悯一只手统治天; 
手没有眼泪可流。 

当我天生的五官都能看见

当我天生的五官都能看见, 
手指将忘记园艺技能而注意 
通过半月形的植物眼, 
年轻的星星的外壳和黄道十二宫, 
霜冻中的爱情怎样像水果一样在冬天贮藏, 
低语的耳朵将注视着爱情被鼓声送走 
沿着微风和贝壳走向不谐的海滩, 
犀利的舌头将用零落的音节呼喊 
爱情的钟爱的创伤已痛苦地治愈。 
我的鼻孔将看见爱情的呼吸像灌木林一样燃烧。 

我唯一的高贵的心在所有爱情的国土上 
都有见证人,他们将在黑暗中摸索着醒来; 
等盲目的睡眠降临于窥视的感官, 
心还是有情的,虽然五只眼睛都毁灭。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进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恕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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