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波顿:旅行的意义,是倾听内心的声音
旅行的最大意义
体验情感上的巨大转变
文丨阿兰·德波顿
旅行能催人思索。
很少地方比在行进中的飞机、轮船和火车上更容易让人倾听到内心的声音。
我们眼前的景观同我们脑子里可能产生的想法之间存在着某种奇妙的关联:宏阔的思考常常需要有壮阔的景观,而新的观点往往也产生于陌生的所在。
在流动景观的刺激下,那些原本容易停顿的内心求索可以不断深进。我们倘若被迫去讲出一个笑话或模仿一种口音,效果往往差强人意;同理,如果只是为思考而思考,我们的脑子可能不愿去好好思考。
当我们脑子在思索的同时还有别的驱遣,如听音乐或让目光追随一排林木的时候,我们的思考其实是得到了改善。当我们注意到意识已遭遇困境,这种困境又会阻碍各种记忆、渴望、内省或创见的出现,并希望我们的思索程式化、客观化,我们脑子中的那些紧张、挑剔和讲求实际的想法就可能迫使我们中止思考。而这时,我们听到的音乐或看见的风景便正好能够分散我们脑子里紧张、挑剔和讲求实际的想法,让思考继续和深入。
在各种交通方式中,火车也许最益于思考:同轮船和飞机比较,坐在火车上,我们决不会担心窗外的风景可能会单调乏味;其速度适中,既不会太慢而让我们失去耐性,也不会太快而让我们无法辨认窗外的景观。
在行进过程中,火车能让我们瞥见一些私人空间,譬如说,我们可能刚刚看见一位女士正从厨房的餐台上拿起杯子,紧接着看见一个露台,露台上正睡着一位先生,再接下来,看见公园里一个小孩正在接一只球,至于抛球的人我们却看不见……这些私人空间,虽是短短的一瞥,却给人遐思。
在一次旅行中,火车行进在平坦的原野上,我的思绪差不多完全放松下来。我想到了父亲的死,想到了我正在写作的关于司汤达的论文,还想起了两个朋友间的猜忌。每次只要我的思考遇上死结,脑海一片空白,我就会把目光转移到车窗之外,让视线锁住一个目标,然后跟住它一会儿,直至新的想法开始成形,并能在没有压力的情形下将思绪厘清。
在长时间的火车梦幻的最后阶段,我们会感觉自己返归本真——亦即开始清楚那些对我们真正重要的情感和观念。我们并非一定得在家里才最有可能接近真实的自我。在家时,家庭装饰会阻挠我们的改变,因为它们并没有改变;家居生活的模式也让我们维持着日常形象,而这形象,可能并非我们的本我形象。
旅馆的房间同样为我们提供了摆脱定势思维的机会。
躺在旅馆的床上,室内极静,偶尔听到酒店内电梯快速上下所发出的声响,此时此刻,我们可以忘却到达之前的一切劳顿,任思绪驰骋,品味自己曾拥有的辉煌和曾遭遇过的落寞。
面盆边用纸包着的小肥皂,小吧台上陈列的小瓶包装的酒,承诺整晚提供送餐服务的菜单,以及25楼下平静而又有些骚动的陌生城市的夜景等等,这全然陌生的环境能促使我们从一个新的高度来省察我们的生活。这高度,是我们在家中,为日常琐事所烦扰时所不能达到的。
夜半,旅馆的便条纸成了接受灵光乍现的思想的工具。早餐的菜单正搁在房间的地上尚未填写,一起在地上的还有一张问候卡,上面记录着接下来一天的天气情况以及旅馆管理层的晚安祝福。
雷蒙德·威廉斯曾指出,旅行,或者那种漫无目的的漂泊的过程,其价值在于它们能让我们体验情感上的巨大转变。
如果我们在加油站,还有汽车旅馆等地方发现了生活的诗意,如果我们为机场和火车车厢所吸引,其原因也许是我们明确地感觉到这些偏僻孤立的地方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场景,使我们能暂时摆脱因循僵滞的日常生活中难以改易的种种自私的安逸、种种陋习和拘囿,不管它们在设计上是如何的不完美、不舒适在色彩上是如何的不含蓄,在灯光上是如何的不柔和。
选自《旅行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阿兰·德波顿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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