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重庆市石柱县举办校园足球赛,小学女子足球组共有6支队伍参赛。三河小学女足被公认为实力最弱的“鱼腩部队”——队伍刚组建一年;教练据说是个学田径的体育老师;队员又黑又矮,像些懵懵懂懂的小土豆;装备又差,队员们凑齐颜色统一的队服都好不容易。果然,一场场惨败下来,三河小学女足不出意外地倒数第一。
魏小光:学生对球接触的时间短,我自己本身也不是很懂。10比0,11比0,都是这一类的比分,我们根本打不进球嘛。
魏小光,正是那位传说中“学田径的业余教练”。球队倒数第一也许并不出他的意外,但是输得如此难看,还是令他既没面子又很惶恐,因为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位“疯子校长”。
三河镇街景
三河镇人多是“高山移民”。2012年,国家推行“退耕还林”政策,原先住在山里的土家族人,大多迁移到山下居住,这使得原本三四千人口的三河镇,人口增长到了近万人。三河镇小学也由此扩建,并迎来了它的新校长孙晓鸣。 新官上任三把火,孙晓鸣可没想在三河小学求安逸,而是要“打出品牌”。那么这所落后的山区小学,有啥品牌可以打出去呢?
孙晓鸣:和城里面的学校去比文化成绩?再怎么做都比不了。比音乐美术?人家城里人都送孩子进钢琴班,我们行吗?我说女子足球有突破口,全国、全世界的水平都不高,我们乡下的这些孩子,不怕晒,不怕淋,体质好,能吃苦。
足球立校?所有人听了都摇头。这群野孩子别说踢球,足球啥样都没见过。但唯有孙晓鸣志比金坚,说干就干。他锯掉了学校的篮球架,立起球门,与此同时,三河小学的第一支足球队也要组建起来。体育老师魏小光和一个喜欢足球的语文老师,担任首任教练——还真应了那句话:“我的足球是语文老师教的”。
魏小光:我自己连足球都不会踢,就是在网上学习,还有通过其他教练学了几招,跟他们交流一下最基本的动作。
一开始,孩子们出于好奇,报名的不少,但很快就都跑光了。三河小学的学生,基本都是土家族孩子,本来也不怕吃苦,没想到一训练,发现踢足球比种田做家务还枯燥、还辛苦。塑胶球场没建成的时候,女孩们跟着两个“外行教练”在水泥地上磕磕绊绊、连滚带爬地练球,摔得浑身破皮。 眼看着足球队就要解散,孙晓鸣和魏小光挨家挨户做工作,总算留下来十来个孩子,勉强够得上一支足球队的人数。球队算是保住了。孙晓鸣四处软磨硬泡,求爷爷告奶奶,赊账50万,硬是把三个篮球场铺上塑胶,改建成了足球场。 孙晓鸣还特意从校外请来专业教练偶尔“莅临指导”,每当这时,魏小光自动“降格”为学生,跟着队员们一起学习。就这样训练了一年的时间,2014年,魏小光带领这支“草台班子”参加石柱县校园足球赛,不出意外,倒数第一。
2014年的惨败之后,教练和队员们都受了刺激,下决心好好练,下次比赛不再那么丢人。校长孙晓鸣则“目光远大”得多,他还是觉得这支女足能成为学校的招牌。他又去教委讨了2万元,买了一千个胶皮球,全校的孩子人手一个,他把课间操改成了“足球操”,一千个孩子同时颠球做操,成了三河小学蔚为壮观的特色场面。
为了进一步激发孩子们对足球的兴趣,孙晓鸣还祭出了“杀手锏”——球星效应。 孙晓鸣:一个女娃娃当时六年级,我一看:男娃娃的性格,田径素质也很好,可以用头顶球,有这个胆量。于是像明星一样看待她,这是学生向往的一部分——追星。
马庆林,是孙晓鸣亲手打造的第一位“校园巨星”。这个三河女足的“头牌大姐大”,又被孙晓鸣送到其他水平先进的小学训练,并跟随外出比赛,表现出色,很快被重庆市主城区的一所初中看中,特招入学。
马庆林
马庆林的“成功之路”,让原本痛苦枯燥的足球运动,在孩子们心里,开始有了耀眼的光环。一批“球星”涌现出来了。三河女足队员陶思芊就向我们描述过,她受“球星”感召而爱上足球的心路。
陶思芊:每一次班级联赛我都会去看,特别是马灵巧,我很喜欢她。她可能不知道我认识她,因为我只是很平凡的一个人,她是那种不平凡的。记者:那你现在跟她一样踢球,是不是也不平凡呢?陶思芊:不啊,我觉得我还是那样平凡,因为我没有她踢得好。
陶思芊提到的马灵巧,今年六年级,是个“留守儿童”。每天下了课训练完,她球衣也不脱,先直奔菜市场。 扎着高高马尾的马灵巧,球衣背后印着大大的数字11,左挑右选,买了些莴苣和白菜。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她脱下球鞋和球袜,长长的袜筒在她的小腿上勒出印痕,她轻轻按了按右脚的脚背,那里微微肿着,是踢球落下的伤。 然后,她开始娴熟地洗菜、做饭,收下阳台上晾着的另外一件粉色球衣。马灵巧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哥哥在外地上医学院,爷爷奶奶则至今住在山上,对于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生活的她而言,这些球服的色彩就是她生活中的一抹亮色——这位三河小学女子足球队的主力前锋,拥有众多“粉丝”。
有了“球星模式”的成功号召,再加上为了一雪前耻,三河小学女子足球队卯足一股劲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魔鬼训练”。 原本酷爱篮球的魏小光,现在已经被球友们“抛弃”了,再有活动和比赛,也完全不叫他了,因为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有空。 这个半路出家的“外行教练”,越来越成了一个“工作狂”。当教练,一天20元补助,只够喝水钱。因为妻子没工作,魏小光开了一个茶摊赚点外快,每天训练结束,他还要赶往县城,在茶摊忙活到半夜,很多时候,他只能休息三四个小时。而带学生参加足球夏令营,他一走一个月,还要雇人看摊。妻子嘴上抱怨“儿子都快不认识他了”,一转头又帮他买好了十几个孩子的车票。
魏小光:学生也只有这两三年,错过了这两三年,很多事情就不好做了。所有这些教练都是这样,所有这些家庭也都是这样,不容易,我只能这样说,不容易。 连说了两个“不容易”,魏小光眼圈红了,这令他有点不好意思。除了训练的艰苦和伤痛,魏小光这个粗糙的“大叔”,还要学会如何跟心思细腻的女孩子们打交道。他说,对女孩子不能像对男孩子那样随便开玩笑,或者骂两句,她们会哭鼻子。要哄、要鼓励,还要贴钱给她们买饮料、买小礼物,这样她们才能信赖自己。
教练在变着,队员也在变着,爱哭的女孩,现在已经很少哭鼻子,有时摔倒了、受伤了,疼得呲牙咧嘴,但头一甩,就把刚涌出来的眼泪甩掉了。那些曾经腼腆、内向的女孩,现在也变“凶”了,变活泼了。而所有的女孩,都变黑了。
记者: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晒黑了就不好看了?李颖:从来不会。我哥哥和我妈妈就建议我买防晒霜来擦,但我死活都不要。记者:你觉得黑得好看?李颖:因为我们属于黑是黑,有性格。
然而,女孩毕竟还是女孩,她们的心底永存那份细腻善感的底色,尤其是那些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当她们在场上过人、飞铲、射门、扑救时,她们的父母也正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城市端盘子、建大楼、送快递——大人孩子们同时在为家庭的命运挥汗如雨。 2015年,在距离上次比赛失利的一年之后,魏小光带领三河足球女队,再次参加石柱县校园足球比赛。这一次,上届“倒第一”从被别人疯狂蹂躏,变成了砍瓜切菜般的狂胜对手,第一名似乎得来的轻而易举。9月,作为县冠军,三河小学女足代表石柱县出征渝东南片区赛,这群山里的“野孩子”已经成为当地的明星,她们终于可以奔赴大重庆,在更大的舞台上一展拳脚了。
2015年9月,三河小学女足在渝东南片区赛中,又大爆冷门,夺得冠军,晋级全重庆12强。随后,他们来到重庆市区,参加总决赛。这些面孔黝黑的土家族孩子们,在12支晋级队伍里,显得格外乍眼。 陈宇婷:她说你们乡村来的,肯定要拿倒第一,我当时就骂她,你们又没跟我们踢过,你们怎么知道?一定要拿下!我要为我们学校争光,为这个地方争光,让那些大城市的人看得起我们。我们这个地方虽然很不起眼,但是这个地方有很多努力的人。
三河小学的姑娘们卯足了劲,总决赛第一场,对阵江南小学,三河女足上半场就打了对手一个10:0。终场前五分钟,魏小光在孙晓鸣的授意下撤下全部主力,江南小学这才进了一个球,挽回点面子。
大比分赢得第一场比赛后,三河小学女足一路过关斩将,凭着总进球35个,只失一球的好成绩,一口气冲到最后的决赛。此时,她们的对手,是主城区里出名的足球传统学校大田湾小学。这所有着20多年足球发展历史的学校,曾多次代表重庆市参加全国的少年足球赛。而球场外的观众和记者,也对这次“乡村黑马”对阵“传统豪强”的比赛结果,无限期待。 据陶思芊描述,在她踏上从没有见过的绿油油的草坪时,腿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很多队友也在比赛前一晚紧张得一夜没睡,果然,决赛一开始,一向很“疯”的三河女足状态拘谨、动作变形,绝对主力陈宇婷还进了一个“乌龙球”,白送给对手一分。半场结束,三河女足0:2落后,陈宇婷一下场就大哭起来。 陈宇婷:打角球的时候,本来我想把它踢出去,结果脚一甩空,那球就进去了,而且我还把守门员挡着了,我站错位置了。本来那场比赛就很难打,我还给大家添麻烦,还要进乌龙球,感觉自己很没有用。
魏小光知道,孩子们前面比赛都赢得太顺了,现在猛然遇到真的强手,一时适应不过来。他借着安慰陈宇婷的机会,告诉大家放下输赢,就按照平时的训练打。下半场,三河小学女足调整战术,从加强防守做起,守门员李颖连续几个精彩扑救,引发场边队友和观众阵阵鼓掌叫好。
李颖:她们一个高球飞过来,然后我两步就滑过去,刚好手一伸球就到了我手上。开始认为自己很差,扑住那颗球之后她们都鼓掌,这样就感觉自己有实力,不要不相信自己,就这样,信心就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稳住阵脚的三河小学女足渐渐恢复常态,孩子们又“疯”起来了,陈宇婷连入两球,将功折罪,其他队友也打入三球。5:2,当最终的比分定格,冠军金杯被高高捧起的那一刻,所有的人——观众、记者、重庆的同行们,甚至魏小光和三河小学女足的孩子们自己都不相信,这匹山沟里的“黑马”竟然一黑到底,他们真的美梦成真。
第一次穿过大山,去重庆打比赛的时候,三河小学女足的孩子们在车上都兴奋地尖声叫喊。而到了心中的“大重庆”,她们又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只会用最简单的语言加上手势表达激动:“重庆的房子都好高好高”“自助餐厅可真大啊”“他们的足球场可真平啊”。 一战成名之后,这支穿着五颜六色的不统一的球衣、用最简陋的装备训练的足球队,全员被重庆一所重点中学看中,将她们特招进入市区读初中。陶思芊、陈宇婷、李颖、马灵巧,这些“足球少女”们,终于像她们曾经的偶像一样,用双脚将自己踢出了大山。 然而,要当大城市里的初中生,多数孩子的想法却是喜忧参半,陶思芊甚至又哭了一鼻子。父母四十多岁才生下自己,现在他们都老了,陶思芊舍不得离开家。更重要的是,市区中学里每年上千元的学费,家里根本承受不起。师姐马庆林也说过,山里的孩子要适应城市,很难很难。
大山之外,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除了足球,还有更多、更复杂的游戏规则,未来的路会是怎样呢?也许时间久了,当她们对重庆越来越“无感”时,这些“野孩子们”,才算真的所向无敌。 而如今的三河小学,足球的确如校长孙晓鸣所愿,成了学校的招牌和门面。一茬又一茬的学生加入了足球队,这些飞来飞去的劣质皮球,成了孩子们飞出大山的“吉祥物”,而冠军的奖杯,则成为他们进入城市的唯一通行证。 但是有一点,却让这个乡镇小学的训练场与大城市截然区分开来,这里永远看客寥寥,场边没有家长加油鼓劲、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他们或在千里之外奔波,或在忙于生计自顾不暇。足球,对于大山里的孩子来说,依然是一条孤独、矛盾、未知的梦想之路。
编辑:田园 倪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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