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汉奸、特工——民国女间谍关露的三个身份与坎坷一生
王劲松
我们都说战争是残酷的，但有多少人能够体会到残酷的真正含义？我们都说共产党人的牺牲是巨大的，但有多少人能够理解牺牲的真正含义？
在那些风雨如磐的岁月里，作为女性，她们为着理想和信念，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她们的故事每每令我们动容。那些并不遥远的历史，我们当永志不忘。
才女红颜，声动四方
春天里来百花香，
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
照到了我的破衣裳。
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春天里》
20世纪30年代，关露的身份是女作家、女诗人，她以鲁迅为师，加入左联，结识了许广平、胡风、丁玲、周扬等人，和他们一起参加群众集会，慰问抗日将士，发表战斗檄文。她说她是左联的成员，可这只是一个文化人士，她希望自己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强，精神变得更有力量，希望到战斗的最前方，冲锋陷阵，血洒疆场，她希望故乡，不会沦亡。
红遍上海滩的电影《十里洋场》，主题曲就是上面的这首歌《春天里》。
而关露就是《春天里》的作词人。
不仅如此关露还翻译了高尔基的《海燕》《邓肯自传》等优秀作品。
是上海滩与丁玲、张爱玲齐名的三个女作家之一。
那时的关露激情澎湃，面对日寇的侵略，她大声疾呼：“宁为祖国战斗死，不做民族未亡人！”这样的爱国诗词曾经为她赢得了“民族之妻”的称号。
对于关露来说，这恐怕是她人生最好的时光了…
一夕巨变 ，暗暗潜伏
铁门紧锁冬无尽，雪压坚贞一片心。
钢管无情持正义，为人申诉到天明。
—— 《水管》关露
在关露身上，才女、汉奸、特工，三个身份纠缠了她一生。
1933年，李士群被国民党抓了以后，他的老婆叶吉卿在走投无路之下，关露的妹妹胡秀枫接待了她，李士群对胡秀枫心存感激。
基于这层关系，党组织派关露接近李士群，打入“76”号…
“我爱运动，我的姨母却告诉我那是一种野蛮的行为。我爱唱歌，她说那是一种优倡的专技。我要去学校去念书，她说上学堂，特别是上男女同学的学堂的意义，就是送去给那些男教员和男学生们去欣赏和消遣的……”
这是关露在第一本自传体长篇小说《新旧时代》的内容，记录了她从童年到青年的成长烦恼，并最终离家出走的过程。她说：我感觉在我的周围，有一种什么诱惑的力量，这种力量给了我一种暗示，叫我去破坏我旧有的生活。
《新旧时代》创作于1939年。这一年，关露32岁，没有家庭，她借住在朋友王炳南家中，写作，会友，干革命。
上海拉都路上行人稀少，路灯薄淡，一天深夜，刘少文小心敲响了关露住的房门。他的身份是八路军驻上海办事处秘书长，也是上海地下党情报工作负责人，他给关露带来了一份中共南方局叶剑英的密电，让她前往香港接受任务。
两天后，关露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小皮箱，悄悄去了香港。
关露 李士群
李士群此人，看似对关露诸多优待。
实际正是李士群的举动，彻底把关露打入了深渊。
他用最高礼节招待关露，从而使整个上海滩都知道，关露，已经成为了“76”号的座上宾。
面对风言风语，关露咬紧牙关，时刻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坚决不为自己辩护。
汉奸，叛徒，一个受人追捧的才女瞬间低至谷底……
此后，关露每月拜会一次76号，但并不能经常见到李士群，他的老婆叶吉卿好像有些吃醋，对关露似有防备。关露只能尽力迎合。她和叶吉卿等官太太们一起打麻将，去珠宝店买首饰，去商场买皮大衣，一起美容美发，希望多少打探到一些李士群的动态。李士群对关露是关照的。他每月遣人送来200元钱，从未间断。
与此同时，上海文艺圈不再有关露的身影，诗歌座谈朗诵会改变时间改变地址，不再通知关露，左联朋友们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关露感受到了这些：她被踢出了文艺圈。
命运捉弄 四处流离
戌马从来喜战场，驰驱不为世流芳。
文章兴祸成冤狱，犹恋风流纸墨香。
—— 《盼望写作》关露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我党接到密报，关露已经名列国民党的锄奸名单，于是立刻安排她来到了苏北解放区。
熬过了六年敌营生活，关露终于回到自己人的身边，单纯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要经受的煎熬还没结束。
为了怕暴露中共与日伪间的秘密关系，中共不是出面澄清关露的真正身份，而是将关露迅速转移到新四军根据地，要她躲起来。
渴望着新生和战友理解的关露随后即遇到一连串误解和羞辱，精神大受刺激。
她多次要求发表诗作，却被《新华日报》社长范长江要求她换一个署名。
一个靠笔杆子立身的人，一个满怀着希望的人，一个曾经饱受赞誉，如今连发表文章都不能署名。
关露是否在无人的夜里失声痛哭过，她失去的不仅是荣誉，还有爱情和终身的幸福……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军统前往上海处理汉奸，肃奸令一经下达，大批捕开始，汉奸名单里，关露的名字赫然在列。在夏衍的精心安排下，关露逃出上海，转至苏北新四军的根据地。
来到根据地，关露心情很舒畅。在敌伪情报机关秘密潜伏了六年，如今，她终于有了党的庇护，自由、愉悦的心情不言而喻，尤其是在收到恋人王炳南即将来苏北看望她的来信后，关露更是喜出望外，她对未来充满了期望。但是彻骨的失望也就在这满心的期望中悄然而至。
饱受牵连 痛失爱人
椰林遗憾未为家，孤鹜长空恋落霞。
自古英雄情义重，常青焉不爱清华。
—— 《遗憾》关露
关露曾恋爱过两次，都不成功，后来为了革命又一个人单身十几年。
她第三个恋人是中共建国后的外交高干王炳南。两人相识于抗战前夕，一九四六年两人再度相逢。
三十九岁的关露与王炳南感情发展迅速，很快就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王炳南与前妻安娜
当时王炳南为国共谈判中共代表团成员（周恩来为团长）。
周氏夫妇认为俩人结合会对党不利而表示反对，并说“如果你们俩个人结合，将会在社会上产生不好的影响。”
为了党的利益，王炳南向关露写了绝交信，并说明了原因，这对关露是致命的一击。这让她的精神世界一下塌了半边。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忍辱负重的几年特工生涯换来的是如此结局？
可是关露的厄运还没有结束……
第二年，两人再次见面。告别时，关露把自己的诗集《太平洋上的歌声》送给了王炳南，偶然触摸到了他冰冷的手，关露情不自禁地说：“怎么这么冷？快把手放到兜里暖和暖和。”这句普通的关怀语，让王炳南怦然心动。不久他写信给关露，里面夹了一张他的照片，背面写着：“你关心我一时，我关心你一世。”
关露寄予厚望的一场恋情就这样尚未开始便已结束。18岁那年，她以逃婚的方式离开了家人为她安排的婚姻，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24岁那年，交往三年的恋人以留学的名义离开了她，之后杳无音信；25岁，她结婚了，丈夫希望她相夫教子，安度余日，可她不想！她有她战斗的事业，她要投身于时代的风云！两次堕胎之后，这段婚姻无疾而终。
直到关露遇见了他。“你关心我一时，我关心你一世”——八年来，这张照片、这个人，给予她希望与力量，是她黑暗日子里的一点点光。可如今，这光也熄灭了。
关露
潘汉年
1955年，潘汉年受到错误对待被捕入狱，而受他的牵连，关露也失去自由。
那一年她49岁，一关就是两年。1967年，关露再次被捕，那一年她61岁，这一次关了8年。
两度入狱，关露患上轻度精神分裂症，有时神志很恍惚。在病情严重的时候，被送进医院治疗。
8年的牢狱之苦，关露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又受到一次摧残。
1980年5月的一天，关露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被送到医院，查出是脑血栓症。
昔日的才女，如今连笔都拿不起来了……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我独痴”
云沉日落雁声哀，疑有惊风暴雨来。
换得江山春色好，丹心不怯断头台。
—— 《秋夜》关露
丁玲：我们社会主义应当像这间屋子充满阳光，但是阳光照不到她。
夏衍：解放后三十年关露内心一直非常凄苦。
周扬：关露同志直到去世，我未去看过她，是个遗憾。她为人很善良。
王炳南：我一直感到潘汉年决定关露做特务工作是个原则错误，未考虑后果，当时关露已是知名左翼作家，人们看见左翼作家也做汉奸，给她一生也带来不利因素……
1982年3月，潘汉年得到平反，澄清关露是由党派往上海做情报工作的……
本是沉冤昭雪，可是这似乎也透支了关露的全部信念。
没几天，关露在她那十多平方米的陋室里服药自尽，时年76岁。 人们在整理关露遗物的时候发现，陪伴关露走完人生最后一刻的是一个大塑料娃娃。
而她的身边还一直保存着一张王炳南的照片，照片的背后是关露写的两句诗：“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我独痴。”
王炳南
关露死后，文化部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喧哗的人群与生前孤寂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1982年12月5日，关露的骨灰安放仪式在八宝山公墓举行。
有细心人发现，在那次追悼会上有一个并不属于文艺界队伍但是神情极其沉郁的老人。
自始至终都未与任何人说话，他一直默默地站在人群的后面……他就是王炳南。
一代才女的坎坷命运
一份保家卫国的深情
关露这一生又经历了哪些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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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王劲松老师细说《暗战》
编辑：臧栖桐、巴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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