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 陈子善著《识小录》
《识小录》
陈子善 著
香港:香港城市大学出版社
2019年1月出版
定价:港币108元
内容简介
本书作者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多年,对多位重要作家的作品及史料有深入的研究。全书辑录了79篇有关现当代文学的文章,除了记述人们熟知的作家如鲁迅、周作人、张爱玲、郁达夫、徐志摩、闻一多、巴金、柯灵、宋淇等鲜为人知的轶事及作品外,还发掘了些被忽略了的文学家及其作品,把他们重新呈现于读者眼前。这一点一滴看似微不足道,贯穿在一起却反映了中国现代文学的面貌,作者通过析述各种文学作品包括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翻译作品,以及记录当年文学杂话、报章副刊、出版社的出版情况等,展示出中国现代文学史多样和复杂的特点,值得对中国现代文学史有兴趣的读者学习。
作者简介
陈子善,上海市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兼任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文学资料与研究中心主任,《现代中文学刊》执行主编。长期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和文献史料的研究和教学,在国内外出版有《沉香谭屑:张爱玲生平与创作考释》、《从鲁迅到张爱玲——文学史内外》、《中国现代文学史实发微》、《签名本丛考》等著作数十部,编著有《郁达夫研究资料》、《知堂集外文》、《雅舍轶文》、《丽娃河畔论文学》、《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1937-1949)》等二百余种。
目 录
我试图「识」大作家之「小」,「识」小作家之不「小」,所谓以「小」见「大」是也。
——陈子善《识小录自序》
书 摘
“周班侯时代”
——《识小录》之一
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去年年底出版的《夏志清夏济安书信集》第二卷,收录夏氏兄弟1950至1955年间的通信共一百五十八通。其中编号一百二十六,夏济安写于1950年11月25日的信,是他自香港到台北后写给在美国的夏志清的第三封信。此信开头,夏济安告诉夏志清:
来台后写成一篇三千字的讽刺文章《苏麻子的膏药》,自以为很成功,可以和钱锺书at his best 相比,抄录寄奉太麻烦,以后在那里发表了,可剪一份寄给你。我所以还没送出去发表,(是)因为据我这一个月来的观察,台湾创作水准非常低,似乎还远不如周班侯时代的上海,我的文章恐怕没有一个适当的杂志配发表。
《苏麻子的膏药》是夏济安仅有的两篇中文短篇小说之一,已收在台湾志文出版社版《夏济安选集》中,这里不必多说。值得注意的是,他对当时台湾文坛的印象极差,认为“似乎还远不如周班侯时代的上海”。“周班侯”是什么人,“周班侯时代”又是什么时代?《书信集》应该出注,却没有,也许疏忽,也许难以注释。因此,有必要探究。
查《中国文学作者笔名录》(湖南文艺出版社1988年12月版),确有“周班侯,笔名:班公——四十年代在上海报刊署名”。这就跟1940年代上海文坛扯上了关系,但周班侯条目仅这十八个字而已。循此线索,可知1940年9月创刊的上海《西洋文学》发表过班公翻译的外国戏剧和小说,Sacha Guitry的《生意经》 和A.A.Milne的《解甲归来》两篇剧本署名班公,Aldous Huxley的小说《画像》就署名周班侯。上海沦陷以后,从1943年起,班公的创作又经常出现在《风雨谈》《杂志》等刊物上。尤其是《杂志》,从1943年12月到1945年8月停刊,班公的《谈时髦文章》《贬雅篇》《春山小品》《扬州绘卷》《听曲梦忆》《论不修边幅》《健全的白话》等散文随感源源不断地刊于《杂志》,有个时期每月一篇。而这段时期也正是张爱玲文学创作的喷发期,她几乎每个月都有小说散文在《杂志》刊出,两人多次有同刊之雅。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张爱玲中短篇小说集《传奇》出版时,班公也即周班侯受邀出席杂志社主办的“《传奇》集评茶会”。他因故未到会,递交了书面发言,不啻一篇精炼的张爱玲短评:
我最先看到张女士的文章是在上海出版的英文杂志《二十世纪》上,觉得她的散文写得如此漂亮,竟没有想到她也能写小说,而且也写得那么好。《琉璃瓦》的原稿,我是看见过的。可是,我“奉命”把原稿退还了。后来,我读到了《倾城之恋》,《金锁记》。我也读到了那篇叫做《私语》的文章。我佩服起这位张女士来了。张女士是用一个西洋旅客的眼光观赏着这个古旧的中国的。尽管她的笔法在模仿着《红楼梦》或者《金瓶梅》,可是,我还是模糊地觉得:“这是一位从西洋来的旅客,观察并且描写着她所喜爱的中国。”我想起了赛珍珠。她的文体有些特别。她用外国人的笔法,奢侈地用着“隐喻”(Metaphor),叫人联想的地方特别多。有人说她的小说不容易懂,可是,用读十七世纪英国“玄学诗派”的作品的眼光去读她,并不难懂。她的手法并不新奇,她是把外国笔法介绍给我们了。这试验有没有广泛地成功了呢?然而,这总是有价值的试验。我佩服她练字练句的功夫。我喜欢她的“矜持”。她的小说是一种新的尝试,可是我以为她的散文,她的文体,在中国的文学演进史上,是有她一定地位了的。
不仅如此,班公自己也于1944年8月创办了文学月刊《小天地》,小三十二开薄薄一册,内容却不单薄。创刊号先声夺人,刊出了张爱玲的《炎樱语录》《散戏》两篇散文,还有张爱玲为苏青小说《女像陈列所》所作插图一帧。张爱玲投稿一直选择颇严,能给班公如此大力的支持,确实有点出乎人意外。1945年4月《小天地》第四期又发表了张爱玲的《气短情长及其他》。就篇数而言,除了《杂志》《天地》两刊,《小天地》发表的张爱玲作品,已与《万象》杂志相当。《小天地》的作者还有内山完造、柳雨生、胡兰成、果庵、予且、何若、谭惟翰、陈烟帆、马博良、谷正櫆(沈寂)等,都是沦陷时期上海文坛的活跃作家。
班公在各期《小天地》的“文坛·影坛”专栏中也多次提到张爱玲,对张爱玲《传奇》的装帧设计也表示了特别的关注。1944年9月第二期云:“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集《传奇》,亦由杂志社出版,列入‘杂志社丛书’,该书装帧极古雅大方,系张女士自己设计。”1944年10月第三期又云:“张爱玲之短篇小说集《传奇》再版出书,封面已加更换。或云初版《传奇》的封面有些象《三堂会审》里的蓝袍,再版的封面却似《游龙戏凤》里的李凤姐,色彩比以前娇艳得多了。”均颇有趣。
话扯远了。至此应可确定,夏济安所谓“周班侯时代的上海”,也即“班公时代的上海”,从某种意义上讲,即指沦陷时期的上海文坛。夏济安之所以将沦陷时期的上海文坛用“周班侯时代的上海”来概括,恐怕有以下三个原因:
一,班公本人在当时的上海文坛集创作、翻译和编辑于一身,名声虽不及张爱玲等,也属后起之秀,有一定的代表性。
二,夏济安与班公熟识,他只比班公大一岁,两人是苏州中学同学(参见夏志清《可当恋爱史读——〈夏济安日记〉序论》),而且都喜欢舞文弄墨,夏济安也以“夏楚”笔名为《西洋文学》翻译过作品。
三,更重要的是,夏志清以“七平”、“文丑”笔名在《小天地》上发表过三篇少作,即1944年9月第二期的《电影与雅片》、10月第三期的《文学家与同性恋》和1945年5月终刊号的《肚脐》。发表《电影与雅片》时,班公在《编后》中强调“七平先生英年绩学,不肯轻易执笔,而见解之深刻,文笔之犀利,实令编者拜服”;发表《肚脐》时,班公又在《编后》中赞扬“文丑”具有“极明净的目光”,“极具一种学者的风度”,“吐属名隽,言之有物”。对此,已有论者做过详细考证(参见刘铮《夏志清少作考》、祝淳翔《夏志清少作续考》,先后载《东方早报·上海书评》2014年1月12日和10月12日)。其时夏济安虽然不在上海,但夏氏兄弟一直在文学创作和研究上互相砥砺切磋,夏济安不会不知道弟弟这段《小天地》的文字经历。
所以,夏济安在信中以“周班侯时代的上海”指代沦陷时期的上海文坛,夏志清想必心领神会。夏济安的言下之意或为“周班侯时代的上海”还有刊物编者赏识你弟弟,还能发表你的《肚脐》等文,但现在到了台北,“我的文章恐怕没有一个适当的杂志配发表”。
周班侯生于1917年,卒于1998年。后改名周炳侯,又有笔名无咎、平斋等。他是江苏苏州人,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49年以后先任职新知识出版社,后在上海教育出版社工作至退休。笔者1990年代后期为研究张爱玲,本拟拜访请益,却因路远事忙,拖了一段时间,待到真想成行,才知他已故去,不禁暗自后悔不迭。但是,据与他共过事的青年编辑回忆:“周炳侯先生倒是给我们当时新进社的青年编辑上过课,讲《阿拉伯的劳伦斯》,讲《字林西报》,他英文极好,讲课中穿插不少中英互译的案例。后来听说他和张爱玲有过不少交往,有人想要拜访他,周先生一笑却之。”(王为松:《今天我们如何做编辑》,《出版广角》2014年第七期)看来晚年的周炳侯认为“周班侯时代”早已过去,不值得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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