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赚钱、拿奖,上天安排我拥有这能力,还为了什么?
这一年大大小小采访了二三十个人,共情的时刻很多,但唯有这次,内心澎湃不止,时而泪目。
不是出于同情或敬佩,而是因为接纳,因为生命,因为爱。
——七月
王凯不高,身体看起来有点儿单薄,穿着一件棉布衬衫,笑起来眼睛完成月牙,隐约中有孩子的天真。
过去三年,他瘦了20斤。从一个掌控聚光灯的舞台导演,变成一家特殊孩子艺术康复中心的负责人,后来干脆把家也搬进“微光艺术康复中心”。
微光是他创办的国内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用综合艺术方式疗愈心智障碍者(自闭症、智力障碍、脑瘫等)的非官方非盈利组织。
王凯创办“微光”的故事,被很多媒体报道过,但他说,自己是个习惯活在暗处的人。为了中心的生存,有时不得不抛头露面。
“我不喜欢被“高尚、善良”这样的标签绑架,我做这件事,仅仅是因为我高兴。“
“我一点儿也不高尚,这是命运安排好的!”
△王凯(右一)和特殊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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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微光康复中心的时候,王凯正在开每周例会,一个男孩带我进去先坐。
男孩看上去二十岁左右,一米八的高个儿,很壮实。他拿了椅子给我,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看书,我看到那是一本儿童绘本。
大概是出于好奇,男孩看书时偷偷抬眼瞄我,目光相对的瞬间,我对他笑了下,很有用的,他放松下来,开始和我聊天。
从NBA聊到足球聊到上周看过的电影,他普通话说的不好,一字一字地吐出,尽力串成一句话。
后来王凯告诉我,男孩叫琦琦,今年十九岁,患有儿童孤独症,俗名自闭症。来微光艺术康复中心两年,是就业培训班的学员。
在来到这里之前,琦琦的大部分时间在家度过。因为自小患自闭症,他几乎不和身边人交流,易怒,难以控制情绪。
父母为了照顾他,想尽一切办法,后来想到的最好方式是,时刻把他带在身边,放在眼皮底下,琦琦控制不住情绪时,妈妈哭着把他绑起来。
两年前,琦琦参加了康复中心的周末课程,与一群孩子游戏、做手工、表演,渐渐地,有一些障碍在消融。
真正发生质的改变是在去年,满十八岁的琦琦进入了手作就业培训班。琦琦进入的是手作班,跟着老师学习西点制作。
我去的那天,恰好有西点班的烘焙课,我看到琦琦认真又专注地做牛轧糖,老师笑着说他切得厚了点儿,琦琦重新修改,得到表扬后,他脸上竟然有害羞的神色。
△西点课上孩子们做的饼干。
手作班的大部分孩子,都是自闭症或智障者。但如果不是王凯说起,就我眼前看到的而言,我觉得他们和普通孩子并无区别。
他们眼神专注,手中的动作细致而稳定。
这些孩子通过手作获得学习补贴,做得好还有奖励,孩子们有了被认可的空间,对于他们是极难得的。
从大部分时间只能呆在家里,到可以靠做手工创造价值,是一个生命状态从停滞回到流动。
王凯说,“创办手作课的初衷是,青春期孩子的能量是恒定的,如果不是用在正确的事情上,那么能量,就会用于发怒等负面情绪和负面事情上。”
“我想通过艺术疗愈的方式,让他们养成良好行为和情绪后,开始学习一门技能,在手作中获得有尊严的劳动报酬。”
△孩子们做的饼干和牛轧糖,康复中心在网上开了个微光小铺,售卖孩子们的手作品,他们可因此得到劳动报酬。
手作班的另一个自闭症孩子,嗓门很大,每天早上刚进门和下午离开,都会在门口说五遍“一切都会更好的!”每天如此,没人教过他。
对面装修队的师傅也被他感染,每天下班跟队里的人说:一切都会更好的!
发生改变的不止一两个,有一些以前需要被24小时看管的孩子,现在可以自己独自坐交通车来。他们的父母以前每天要守在家里看护,现在,白天他们可以去找一份工作。
共有5个手作班的孩子学完后,进入社会,找到了一份谋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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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是一个搞艺术的,那微光中心是一个最大的行为艺术,这个艺术不仅时间长,而且让我倾尽所有。做这件事,唯一的理由就是喜悦,我喜欢这群孩子。”
十年前,王凯还是一名出色的舞台导演,艺术是他谋生的方式,为他带来优越的生活。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一群特殊孩子有这么紧密的连接。
2008年,苏格兰国家剧院在广州有一个融合工作坊——用艺术的方式,跟特殊孩子做共融的活动,更加温柔地,包容他们不擅长的方面。
王凯当时是这个工作坊的参与者。
接触时间长了后,王凯感觉到,这些孩子虽然有特殊的地方,但用耐心去包容障碍的部分,他们就能发展出与生俱来的能力。
世人对特殊孩子的分别心,来源于我们只依据一种评价标准,可是,标准为什么只能有一种?
世界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他的舞台,我们要做的,就是去欣赏每个人的精彩。
参加工作坊第四年,王凯导演了一台名为《幸福也有不一样》的晚会。特殊孩子和普通的孩子一起在舞台上表演,在艺术创造中,其实并无高下之分。
这场晚会让现场观看的,特殊孩子的家长们深受震动,他们在晚会结束后来找王凯,说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这种希望是,一直以为自己的孩子只能被关着,做到生活能自理就很好的时候,突然一束光照了进来,孩子站在舞台上,展现出触动人心的艺术之美。
“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孩子有这种可能。既然他可以做这个,那么他也能做别的。”
这件事也让王凯受到触动,那时他三十出头,第一次认真思考艺术的功能:
艺术仅仅是一个工作吗?它仅仅是一个用来谋生、赢得奖项的手段吗?
艺术不该只被用来拿奖、赚钱。它是上天给人类的礼物,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艺术是重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驱赶冷漠与功利的最好的工具。
“我第一次觉得,艺术于我是一种使命,这天赋是被上天安排的,也许命运就是安排我遇见这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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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王凯离开事业单位,和妻子创办了国内第一家综合艺术康复中心。它隐匿于广州1968创意园区的树荫深处。
创意园由废弃旧工厂改造,王凯来到这里时,面对的是破旧的厂房,黑漆漆的墙壁,残缺的玻璃窗。
前期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拿积蓄出来装修,配备设施,自己刷墙画墙绘。后来招到培训老师,偶尔也有志愿者过来帮忙,康复中心逐渐走上正轨。
现在,这里有明亮的教室、舞蹈室、钢琴室,墙壁上挂满了孩子们画的画。门口种了许多南方特有的大叶植物,午后的阳光洒下,阴影和光亮交叠相映。
王凯和50多个孩子,生活在这里。
除了手作培训和周末课程外,中心还有一个微光剧团。微光剧团的演员,全部由心智障碍特殊孩子组成。
除了帮助特殊孩子疗愈自我外,王凯还带着微光剧团和合唱团的孩子,为贫困山区的孩子义演筹款。因为“生命的能量是流动的,得到过爱,也要懂得爱他人。”
中国有一千万特殊孩子和家庭,他们可选择的大多数康复中心,都要收取高昂的费用。许多家庭担负不起,只能把孩子关在家里。
在微光,80%的全日制孩子在接受免费的艺术教育,今年为了维持运营,中心开始收取每节课16-19元的课时费,占运营总成本的1/6。
幸运的是,有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到这个群体,有爱心人士定期去买孩子们制做的牛轧糖和画作,还有来自狮子会等组织的善款。
王凯很少谈他承担的压力,他说,“世界从来不会与我们为敌,只有自己会障碍自己。虽然身体、物质让我背负着重压,但我的灵魂,从来都是一样的喜悦和轻盈。”
△特殊孩子们的画作。侯启仁19岁(自闭症)《故乡》
△周文祥27岁(自闭症),《几何的游戏》
△施安祺25岁(心智障碍),《原始的维纳斯》
△《司徒娜娜的祝贺》,吴仲彬 20岁(自闭症)
△孩子们做的手绘鞋。
1、在创办微光的过程中,遇到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家里大部分是不支持的,身边的同事朋友也会觉得我太傻了。但最重要的人一直在身边支持着,就是我的妻子茉莉,她也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微光,放弃了条件优厚的工作。
2、你在创办微光之后发生了哪些改变?
首先是角色的改变,以前我是纯粹的艺术家和艺术项目创造者,只需要负责单纯的艺术创作,现在性质几乎完全改变了,我需要负责资金管理、人员管理、教育管理以及处理一些外部事务,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也因为这样,2016年上半年,出现了一些健康问题。
其次是生活方式的改变,以前我很喜欢背包旅行,基本一年有一半时间在旅行,现在完全没有时间旅行,生活品质也许是有下降,但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感谢这种安排,其实真正的美景就在心里。
更多是内心的改变,跟孩子们在一起,让我觉得很愉悦。与其说我给他们带来了成长,不如说他们让我找到了精神的着陆点,所以谁要感恩谁呢?
3、你希望孩子们成为怎样的人?
成为他们自己。
我们是一样的生命,他们是有特点的生命,只不过特点比我们突出,仅仅是这样。我希望他们的特点可以被认同,社会不再只有一种评判标准,他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工作能力得到尊重,展现生命本身的能量。
4、可以分享下你是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吗?
我和太太选择不生孩子,我们已经有这么多孩子了。
5、为什么取名“微光”?
在这个时代,我们很容易在互联网上习得所有的“知识”,却比以往都更难习得如何去爱。我希望用艺术的方式,让孩子们和来到这的人们,可以在这里感受爱,爱自己爱家人爱生命,这份爱就像微光一样,微弱但同样可以点燃希望。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被康复,难道这个时代——这个唯利是图、以有没有用作为评判标准的时代——不需要被康复吗?
我们可以引导孩子们的心智成长,孩子们却可以指引我们如何去爱!
在爱中,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
王凯微信:gzgzs20131224
微光小铺(可在这里购买孩子们的手作品及画作)
https://weidian.com/?userid=1027576528&wfr=wx_profile&from=singlemessage
本期作者:七月,好好虚度时光签约作者。生于西北,现居岭南。来自乡野,愿为尘埃,风在哪里,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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