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接受人生的无可奈何，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说的是人生如流水逝，
我们该舍的是心中执念，
不该舍的是对生命的那份感悟。
文 | 榕榕
最近同事寄来两捧新鲜的水仙。
空调屋里放一晚，第二天就全绽开了。
每一朵都努力开到最大，
难得还有复瓣，很香。
以至于能唤醒我那犯着鼻炎的迟钝的鼻粘膜。
两周以后，白色的花瓣才萎缩变黄，
不复最初明丽饱满的模样。
我习惯性地没有立即扔掉。
不扔枯花，并非能够欣赏它们，
谁不喜欢花正好月正圆呢？
况且有些花像芍药，
开起来有多绝色，衰败起来就有多颓唐。
只是这个习惯是我做很多事情的习惯，
因为美好的片段，
我习惯性地流连不舍、固执己见、拒对变化，
甚至索性让不堪的结果持续很久。
直到今天新花到家，
我才将整捧枯水仙从瓶里拔出。
本已做好要收拾残局的心理建设，
不曾想——枯水仙的根部干干净净，
毫无黏丝浊面，
就连瓶里的水都一派清明。
直到把它们放到废纸盒，
它们都还是一副得体模样，
就像老太太被整整齐齐并在耳后的灰白的发。
原来一场结束，
本就可以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没有多余的纠扯与不堪。
我想起日本花道里的说法，
一朵花在枯萎后的呈现状态也是花道的一部分。
因为脱离了肉身的束缚，
变得自由，才能更富于变化。
我想，甚至也许，只有枯萎后，
才可成就与圆满这朵花想表达的那个“道”。
蒋勋从二零一五年起，
就在台东北部的池上乡驻扎创作，
池上西有中央山脉，东依海岸山脉，
还有广阔的没有被切割的肥沃稻田。
春天一来，
大批的游客坐着旅行大巴来池上看油菜花。
但到立春时，
农民就要用推土机把油菜花推倒，
台北来的小姑娘就会哭：
“你们怎么能这样？！”
农民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平静地向来人笑着解释：
油菜花本来就是要给稻子做肥料的啊。
农民生于土地长于土地，
是离春夏秋冬最近的人。
四季变换就是他们的世界观，
自然秩序就是他们心中最要紧的事。
他们当然不是不知道油菜花是美的，
只是他们也知道那只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
我们不能因为喜欢春天，就让它停驻。
因为其后还有更多的不一样的美丽，
而只有变化才能推动这一切，
我们也只有顺应变化，
才能有更多不一样的体验。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
农民脸上的笑意总是平和笃定的原因。
蒋勋说，“希望有一天，
我们可以在生死循环面前不要尖叫留恋、
大惊小怪，不要有多余的牵挂。”
类似的话，
在京剧《锁麟囊》的唱词里也出现过。
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薛湘灵，
因为天灾与丈夫孩子走散，
为了吃饱屈尊到别人家做保姆。
她待嫁时，千挑万剔，
嫌手绢颜色不好，花瓶样式不好，
嫌锁麟囊上麒麟绣得不像，
再三命人去换，
阖家老少被她折腾得人仰马翻。
自己做了老妈子后，
被小主人呼来喝去，
一会儿要被扯头发，
一会儿要被当马儿骑，
好不容易把娃娃哄睡着，
她一边哭一边剪纸马，
却不忘自我反省：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
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
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如今只落得旧衣破裙，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教我：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振作精神，早悟兰因。
她意识到自己人生美丽的“油菜花季”过去了，
意识到一切世相的本质均是变动的，
没有注定的事情，
劝自己不要再留恋，不要怨怼，
而是收拾性情，继续好好生活。
好在薛湘灵当年出嫁时救助过的女孩，
正是她做老妈子这一家的女主人，
当年薛小姐见其可怜以陪嫁锁麟囊慷慨赠之，
救其于水火，女孩与丈夫因此发家，
如今二人相认，薛小姐又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感慨道：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我想，即使结局不这么安排，
善良聪慧如她，自省自谦如她，
好日子也只是早点来晚点来的问题罢了。
因为她学会了遵循天“道”，领悟教诲。
这个天“道”或许和花“道”一样，
就是该失去总要失去，
该告别的都会告别，
今年的油菜花也不会再是去年的油菜花。
人们不必多有不舍，
而应该在再见花开时收获似曾相识的体验。
就像晏殊在他的《浣溪沙》里写的：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生命中的无可奈何太多了，
月儿有残缺，花儿会凋零，
亲友需离别，青春终逝去，
由不得我们不舍得。
但那些我们在经历“无可奈何”时，
感悟到的教诲与力量，
会让我们珍惜所有的际遇，
期望新的开始，相信生命会越来越好，
让我们觉得一切又有了“似曾相识”的温暖底色。
蒋勋说，人生的豁达与从容，
大概都来自于不必非去坚持非此即彼，
而是应该悠游于生命的变化里，
耐心看待某一段时间中我们还没发现的意义。
都市的女孩为油菜花被碾碎而惊叫，
因为看得太少，目程太短。
而池上的农民，
则会因为亲历着土地上的耕种收获而变得淡然，
可见人生所有的执着和眷恋，
要回归到更大的空间才能平复。
花落花开是变化、聚散离合是变化，
月圆月缺是变化。
当我们还不知道这变化的真正意义的时候，
会沮丧、感伤甚至绝望。
但一旦顺应、接受了变化，
发现它就是个自然过程，心就豁达了，
才真正的舍得了。
“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说的是人生如流水逝，
我们该舍的是心中执念，
不该舍的是对生命的那份感悟。
只有这份感悟，
才能让我们在接受了人生的无可奈何后，
获得温暖和意义。
待到池上的秧都插好了，
田土里水声潺潺，
水光映着天上的云影徘徊，
又是一种足以让人无言的美景，
没有几人会发现土里还有一点碾碎的油菜花瓣。
我平静地看一眼废纸箱里的枯水仙，
把玻璃瓶盛上新水，插进新花，
期待着下一次的花开时的喜悦。
本期作者: 榕榕，好好虚度时光签约作者，坚信美是抵御无聊生活最好的药。个人公共号：徽履（ID：huilv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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