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余生的长度,人心会不会知止?
假如知道余生还有多少时日,
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什么该执着不懈,
什么该让它随风而去,
就不致于总是纠结。
文 | 宽宽
最近,女儿频频提及生死的话题。那天,她从幼儿园回来,一进家门就问我:
“妈妈,有一天你会去世,是吗?”
我说,“是的,每个人都会去世。”
“我会送你去医院。”
“可能妈妈去了医院,也还是会去世,但你能陪着我去世,妈妈会觉得很幸福的。”
“那我也会去世吗?
“会的,很久很久之后,等你很老很老的时候。”
“我去世时你能送我去医院吗?”
“那时妈妈已经去世了。”
......
“那谁陪我去世?”(她眼里开始闪泪花)
“会有你爱的人,他们会很爱你。”
“他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爱我吗?我怎么找到这样爱我的好朋友?”
“会的,有一天你会遇到。”
她不说话了,我以为话题就此结束,过了一小会,她忽然说:
“妈妈,你晚点去世好不好,等我遇到爱我的人,你再去世可以吗?”
“妈妈答应你,妈妈会好好保护身体,活得老一点。但是,你要答应妈妈,有一天妈妈去世了,你要像妈妈爱你那样爱自己。”
“好的,妈妈,我答应你了。”
说完,她好像有些放心了,开心地转身去玩。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跟自己说,真要好好保养身体,让告别来得晚一些。
我不知道其他父母如何跟孩子谈论死亡,但真的,有了孩子后,告别成了时常会思考的问题。
2
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死亡,是18岁在北京上大一时,有天下了晚自习,回宿舍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
奶奶死于手术事故,一个小手术时麻药过量,没再醒过来。
也因此,我和她没有告别。死亡是一个概念,理智上清楚,感情上却不起一丝波澜。
长辈中,和奶奶最亲,从小在乡下奶奶家度过很长的学前时光,和上学后许多个寒暑假。
回老家参加她的丧事,北方的小村子,还保留着最传统的仪轨,复杂繁琐。
在厅堂中设灵堂,棺材放置在灵堂正中,供家族众人吊唁。每有人来,家中女眷需轮流哭丧,要求哭声洪亮,不停顿,眼泪不止,且需念念有词。
我是亲孙女,需要承担这样的角色,可我根本哭不出来,以致一见有人走近灵堂,我便赶紧躲起来。
停灵13日,规矩变化纷繁,每一日都有说法。
出殡那日,家中老少女眷需围在棺材旁,俱扶额大哭,或真或假,只求哭声震天,以示逝者生前的高尚风范,及家人的痛惜与惦念。
我挤在姑姑婶婶表姐堂妹中间,围住奶奶的棺材,当听到起灵的指令,静默中忽然哭声四起,哭了13日了,此时不知还有几位是真的因难过而哭。
忽有一嘶哑嗓音从一众哭声中冒出来,夹带一句词,犹如小时候跟着奶奶看戏时,戏台上的唱词,一瞬间,我竟然开始大笑不止。
笑得眼泪直流,丧事操办人一把把我拉出围棺的人群,又一把把我塞进一旁跪着低声哭泣的人中,我才能稍微止住一会。
村里许多围观的人,在那里指指点点,我在自己的笑声中,捕捉到风里传来的一些闲言碎语。
“那是老人生前最疼的孙女,你看她,一声都不哭,真是个白眼狼啊。”
我跪在那白花花的一片人中,脑子一片空白,对自己的行为极其震惊,心里认定,我大概是个彻底凉薄的人。
3
奶奶过世三年后,姥姥死在北京的医院里。
食道癌,从检查出来就住进医院做手术,到离世,短短两个月,经历了现代医学进步发展出的种种“酷刑”。
我去跟她告别那日,从学校打车到医院,看到病床上小小的一个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几乎不能想象,两个月前,姥姥还是身强体壮、那么高大刚强的一个女人。我呆愣在床前,一句话也挤不出来,静默着听家人一一说着告别的话。
后来每提及姥姥的死,家里人最后悔的,是不该那般治疗,强行挽留一个本可以不必那么痛苦离世的亲人,不知道究竟是孝还是不孝。
以致妈妈时常一遍遍地叮嘱我们,如果有一天她病入膏肓,千万别给她治,让她好好地离开。
我们当玩笑话听,插混打科地糊弄过去,心里却真的犯愁,真到那一天,未必能做出对的决定。
从18岁到现在,我人生中的如花盛年,也是亲历家族中亲人密集离去的时期。各种各样的死法,犹如生前各种各样的活法。
从愣怔着接受到主动思考,死亡于我最大的意义,是让我对生命有了敬畏,对活着有了底线,对死去有了谅解。
再看到那样挥霍无度占有无度,以为自己会长生不老的行径,心里会觉得同情,而不再是单纯的愤怒。
有人说,向死而生,是最积极的活法。真切地知晓我们是会死的,人心才会知止。
假如知道余生还有多少时日,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执着不懈,什么该让它随风而去,就不致于总是纠结。
4
前些天看报道,说科学家即将研究出人类长生不老的方法。
一种是通过器官、细胞的替换和再生技术,让身体不死。一种是通过将意识上传至云端保存,让意识可脱离肉体,独立存在,永不消散。
我看得失笑,人类追求的,竟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或一缕飘荡不散的游魂。
即便我有生之年看到那一天到来,我也是不从的。
大概会像妈妈叮嘱我“千万不要给我过度治疗”一样,我那时会叮嘱女儿“千万不要保存我的意识”,求你们让我完整地生灭。
今年过年回家,听家人说,我独居的大伯(爸爸的哥哥),一个人在老房子里,不生火不做饭,不吃不喝在炕上躺了五天。
北方的隆冬有多冷啊,幸好他的儿子回去看他,才把奄奄一息的人救下。
大伯所在的那处两进院落,后院住过爷爷奶奶,前院里大伯一家四个孩子陆续长大。我的童年在那个院子里度过许多时光。
夏日烈阳下,奶奶会晒一大盆水给我洗澡,记忆里有暖暖的水,微凉的风。
院子里有一颗老杏树,许多夜晚,一起坐在树下纳凉,和表兄妹们爬树荡秋千,听大人们絮絮地聊天。
夜空中银河清晰可见时,人们散去,回各自的家中安眠。整个村子沉入无边的寂静,只有偶尔几声狗吠,划破沉沉的夜。
老人一个个离去,孩子一个个长大离开,终于这整个院子,只剩下大伯一个人了。
我听家人说他绝食的细节,孩子们嗔怪他不懂照顾自己,我竟觉得特别理解他。
或许那些独居的暗夜里,大伯会想起在这院子里长大,娶妻,生子,盖房子的一生,回忆里热热闹闹,觥筹交错,现实中,一盏青灯,四顾无人。
曾经的热闹,到如今的孤寂,不过才30年。
如果真有神灵,我真想在心里祈求,倒不如如他所愿。有时生未必喜,死未必哀。
大概我真的是个彻底凉薄的人。
你试看他青史功名,
你试看他朱门锦绣,
繁华如梦,满目蓬蒿!
能抓住的,不过眼前这些岁月。趁着无常未至,心血未冷,好好做每一件手头事,好好爱每一个经过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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