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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设”的生活,是不是只剩下一地鸡毛?| 宽宽

宽宽 好好虚度时光 2018-11-07


一个彻底坦诚的人,是无坚不摧的。

——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


▲主播/思婕  配乐/女儿情-万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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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忐忑于总写自己生活里这点鸡毛蒜皮,会不会浪费你们的时间。

 

但是,前几天我收到了一个采访邀约,其中有一个问题:

 

“宽宽”这个IP的核心标签是什么(也就是人设)?你是怎么规划这个IP的发展的?

 

把我问懵了。

 

我回她:难道所谓IP都该有个人设啊?


“对啊,真实的生活一地鸡毛,经不起围观,都得有个让大众向往的人设撑着。”

 

瞬间脑补了满大街人设飘荡的画面,没有哪一刻,那么强烈地让我坚定了“真实”的价值。

 

接下来我拒绝了回答任何问题,回了一句:抱歉,我的人设恐怕不符合你的期待。还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估计已被对方拉黑)

 

我放下手机,窗外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大理像是提前进入雨季,窗外的树木湿漉漉的绿着。目光尽头的一汪洱海,呈现出一种好看的紫蓝色。

 

也是这样的雨天,我想起十年前有一次采访闾丘露薇,敲定采访时间后,我列了满屏的问题发邮件过去,她很快就回复,屏幕上却简短两行:


“抱歉,你的问题让我看到了一个时尚杂志编辑偏狭的视角,和肤浅的人物设定,我已不想回答任何。”

 

那是我职业生涯中非常难忘的一刻,很羞耻的感觉。


我盯着屏幕难受了很久,转头看到49楼的窗外,天色暗下来,断断续续的雨丝斜挂在窗玻璃上。

 

在那刻之外,我收到的职业评价大都是柔和而夸赞的,以致我也常以为自己够专业和深刻。

 

十年过去,当我敲下上面的字,还能感到些微刺痛。回想当时的自己,确实配得上一个历尽千帆的战地女记者给出的“偏狭”和“肤浅”的评定。

 

那一刻给我的东西,是从未有过的深刻自省:

 

我是否待在一个经过粉饰的世界里?

我看到的是否只是这万千世界的一角?

如此,我所拥有的那些认知,是否全然基于自我的局限?


我列了十几个这样的问题,然后很不情愿地,发现回答都是肯定的。那种对自我全盘反省的过程,真的非常不好受。

 

已到下班时分,周围同事们陆陆续续走了,我坐着没动,电脑屏幕上还有未关闭的文档,我瞥了一眼,看到我写的:


“她(当时在写一位女性高管)踩着高跟鞋,快速在大楼里穿行,上电梯时,遇到一手拎着塑料桶一手抓着块抹布的保洁阿姨,她将目光从手上的资料收回,抬起头冲阿姨一笑,非常友好。”


这种描述背后,如实展露了当时我对一个美好人设的期待(也是对自己的期待):都市精英,时髦优雅,独立,有教养(通过对“下层群体”的友好态度来表现)。

 

这才是一切偏狭和肤浅的源头,我后来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说:“一个彻底坦诚的人,是无坚不摧的。”

 

人设的脆弱,正因其对自我和他人的不坦诚。

 

能被人设撑起,当然也会被其束缚。在自我中扶植一具傀儡,终有一天要面对被长大的傀儡反噬的后果(人设崩塌后,自我的慌不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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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设的彻底厌弃,让我转而接纳自己全部的生活。

 

想想除了这真实的每一天,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点感受,我还真正拥有什么呢。

 

所以,又要从我自己谈起,惭愧。

 

如今,我沾沾自喜于又多了一个新身份——小业主(放在十几年前,大概叫做小个体户)。


这一点都不“精英”,但我在其中尝到了许多甜头。

 

我家祖上,往上数3代,出身背景和职业包含:做私塾的,大地主,教师,公务人员,农民,唯独没有经商之人。

 

因此,开咖啡馆成了半个小业主后(虽然一个小店实在攀不上“经商”二字),于我们家而言,几乎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怎么做个合格的小业主,我们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从刚开业时,见朋友进门就想送点什么,到一言不合就给打折,总之像个豪阔之家那样,送送送!很是充过一段时间胖子。

 

第一个月过去,月末算账,房租、人工,加上不肯将就的食材成本,一个月算下来盈利无几。

 

噼啪算上一通后,我们大眼瞪小眼,忽然一起笑起来。

 

自古就有讽刺读书人的说辞,大都集中在现实层面的百无一用,以此自嘲,倒是很适合。

 

明白这样下去无以为继,不得不开始像个小生意人一样,精打细算起来。

 

几周后,我语带抱怨地开玩笑:原来做一万的事和做一百万的事,操的心是一样的啊。

 

想到后世多少人羡慕陶渊明过隐逸生活的恬淡,不用为五斗米折腰,殊不知他每日辛苦躬耕,却依然难使全家饱食。

 

想学他淡泊宁静,还得准备好承受自己弄来五斗米的代价。

 

世间万事,左右不出此理。

 

开创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无论大小,都会打开一个新世界,或者带来一个看世界的新角度。

 

某种程度上,人们外出旅行,或在生活上折腾,都是为打破偏狭和肤浅的认知局限。

 

于我,再去家附近的小馆子吃饭、买水果,开始喜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板聊两句。


有了自己小店的生意参照,一聊就知道,别人家生意是行有余裕,还是辛苦维持。

 

那家不到10平米的水果铺,一年房租10万,比我家店三层的整体房租还高(但愿我家房东不会看到这里)。

 

我脱口而出,这你怎么赚得回来?

小店主苦笑,先卖卖看,不行就得转出去喽。

 

临出门时看到一位衣着鲜亮的女人,正将一小筐草莓粗鲁地翻来翻去,挑出最饱满的,放入她自己手中的塑料袋里。

 

我一时冲动,打抱不平起来,“你这么个翻法,让人家怎么卖?”

 

这一吼,惊得水果小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拉我,一边忙不迭地跟那女人说:“没事,您挑您挑。”

 

一边往外撵我,对我狂使眼色,临了还不忘抓起两个梨塞进我包里。

 

我气鼓鼓地走出来,还听到那女人抱怨:“我不挑新鲜的买,难道买蔫儿的回去啊!”

 

嗯,人家说的也没错。

 

卖小面的小铺面,一年房租10万,每天流水500来块,我一听就惊叹,那辛苦一年只能赚两三万啊!

 

“所以,你没见小夫妻倆都是自己做吗,不敢雇人,每天8点多开业,晚上11点多才关门。”先生说。

 

“原来你早就观察过了啊。”

“做一分事,得专一分心。”他说。

 

想到小夫妻的不易,我还是有些心酸起来。

 

从家走到咖啡馆,不过一刻钟。以前在这条街上走,我只关心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对背后烟火人间的现实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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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时候,我们对周遭的苛责,来自自己的无知,因无知造成无法理解,也就无法共情。


烤串店的年轻老板,一得空就坐下打游戏,大女儿放学了回来写作业,游戏声音开得太大,女孩对爸爸说:“吵得我不能写作业了。”

 

她爸盯着游戏屏幕,看都不看女孩一眼,说:“去一边写去,别捣乱。”

 

我坐在他们身后的桌子上正吃着,看到小女孩委屈着挪到稍远些的桌子,一时间恨不得上去揪着她爸的耳朵骂上一通。

 

几个月没去,再去时店里竟多了个小婴儿,是男人和他媳妇的第二个孩子。

 

忙起来时,媳妇有时会把小婴儿放在餐桌上,有客人要坐那张桌子,她就把婴儿搬到临近的另一张桌子上去。

 

有时婴儿哭闹,夫妻两都顾不上,就把婴儿连同襁褓,搬到里间楼梯边的备餐桌上,任他自己哭累了安静下来。

 

我又看得心酸起来。什么金奖绘本、亲密育儿法,蒙特梭利,这些在我和女儿的世界里,习以为常的东西,对许多其他的孩子,永远也不能接触到。

 

想起朋友们说,“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啊”,我苦笑起来。

 

从前我会苛责这样的父母,但当看到他们所承受的艰辛后,便再也苛责不起来。

 

即便不能好好陪伴孩子,他们至少也将孩子们都带在身边了,尽管艰难,也没有让她们留守在老家的山村。

 

这个卖力做生意,闲时打游戏的父亲,也比那些我曾见过的山区里的、把一个夏天卖松茸得的几万块钱拿去赌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的父亲们,强多了。

 

那些父亲们的家里,除了采松茸的一次性收入,剩下一年,收入竟能少到只有几百块,孩子们连衣服都穿不暖,更别说接受教育改变人生了。

 

一条街走下来,心情起起伏伏,时而别过脸去,不愿看到那些让我心情沮丧的场景,暂且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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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走进咖啡馆,看到客人零零散散坐着,安静地看书,这种幸福的画面,略微能安慰一下我一路泛起的心酸。

 

很多都是熟客了,一来就是小半天,夜幕低垂时起身,看过一半的书他们会做自己的标记,插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

 

一个大男孩,连着来了三天,每次只一杯免费的柠檬水,对着一本书看上一下午。


我屡次经过,甚至停下来帮他添水,他都专注地一动不动。

 

第三天傍晚,他终于合上书抬起头来,对着窗外湿漉漉绿着的柳树,静静看了好久,神情宁静,嘴角略带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

 

他起身,不发一言离开,我特别留意了他放回书的位置,待他走后,过去一看,是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的《正见》。

 

我忽然明白了,那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是什么。


窗外雨中的柳树青翠欲滴,一时心情大好,心里默默篡改了木心的诗句:

 

诚觉世事皆可感谢

又不知该感谢谁

 

因我缘何有幸,可以被安排做这样一件事。

 

我们做过的事,走过的路,除了给自己以生计,或许最珍贵之处,在于让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拓宽或加深那么一寸。

 

若仍有余力,尽力让手中之事,有助于他人那么一点。世事多苦,然这一桩中,有许多许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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