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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理想是——可以随时工作,随时不工作”

祁十一 好好虚度时光 2018-11-07

▲暖黄的夕阳光照下,留园一角


“我晒太阳,看远山,好像想点什么,好像没想什么。我能这样度过整整一天。


你能看到,春天,草变成很嫩的绿色,心里一痒。


当我用一种缓慢的、松弛的、无所事事的状态来看它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无所事事是很难学的一门学问。”

 

——建筑师王澍


▲主播/思婕  配乐/印象西湖雨-张靓颖

 

去年春天,失业中的我曾于江南停留寻觅。


那一个月里,我去了杭州、苏州,在这两座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城市里,探寻落脚的可能。

 

我想寻觅一个有山有水,空气干净,有足够丰富繁荣的人文环境,有中意的职业机会,一个足以兼顾工作与生活的地方。

 

那段时光,我在杭州看山水,在苏州看园林,被这两座城市的美所打动。

 

尤未想到的是,在苏州的书店里,我偶然翻到建筑师王澍的书《造房子》,泛起了强烈共鸣。

 

“我晒太阳,看远山,好像想点什么,好像没想什么。我能这样度过整整一天。


你能看到,春天,草变成很嫩的绿色,心里一痒。当我用一种缓慢的、松弛的、无所事事的状态来看它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无所事事是很难学的一门学问。”


“但我逐渐学会了。无所事事时,突然间脑子里有东西闪过,站起来,一提手,把该画的东西画出来,再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憋着想,这样还是那样。”


他说:“中国曾经是一个诗意遍布城乡的国家,但是今天的中国,正在经历一种如同被时间机器挤压的快速发展。”


我被书中坦诚而精准的语言打动,心底深处情绪翻涌,就好像身处一片大雾茫茫之中,突然看到一束光。

 

灵隐寺,与包裹它的竹林


1

 

初到杭州时,天开始下雨。

 

本来觉得运气不佳,但抵达西湖后,才发觉多么幸运。

 

整座城市、森林、青山都笼罩在雨雾山岚之中,美得不可方物。

 

我在植物园和附近的竹林、灵隐寺的台阶与烟火、西湖旁的断桥与亭台楼阁中来回行走,感受置身其中的陶醉与飘然。

 

行至西湖不远处,汽车穿行在树林中的公路,像是从城市进入了森林,误入绿之王国。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白雾弥漫在树林与道路,宛若在仙境中游走。

 

我被眼前之景迷住,不敢相信这是在一座繁荣富裕经济发达的城市中。

 

那几条路有着极为优美、引人遐想的名字:孤山路,古生路。

 

所以当我看到王澍书中引用的一句诗,用来形容杭州时,觉得无比贴切:一半湖山一半城。

 

生活于此的王澍和他的妻子,在这座城市找到了最适宜的节奏。尽管这种节奏最初源于叛逆,带有一种隐居色彩。

 

▲杭州,植物园附近的竹林与河汉


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中国刚刚开始步入商业主义发展浪潮,种种荒谬也开始抬头。

 

在杭州,这种荒谬在西湖上表现最为扭曲。

 

“有专家提出了狂想般的建议:把西湖填平,全部造房子,市中心从此能有多大一块地啊;或者在西湖上造一座大桥,飞跨而过。这都是著名专家们想出来的主意。”

 

王澍的反应很激烈:“这就是为什么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我中止了职业建筑师的生涯,可以说是‘自我失业’,放弃了我所谓的工作。”


在他看来,“西湖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一直是神圣的,这个湖代表了中国整个城市建筑文化最基本内涵:跟自然在一起。”

 

他不愿参与到一场对中国城市与传统文化的大规模破坏中去,“因为我不想做很多东西来祸害这个世界。”

 

失业之后,王澍过了十年闲散生活。其中七年,都是靠妻子的工资生活,自己偶尔打打零工挣一笔。

 

王澍妻子陆文宇,也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在王澍眼中是一个“天然而然的人”。

 

“她只是对她感兴趣的小事情感兴趣,比如去西湖边闲荡,去哪个地方喝杯茶,逛逛菜场或者百货商场,又或者去哪看个朋友。”


而他也开始随着妻子的节奏,适应这种状态。


王澍和妻子陆文宇

 

杭州这座城市,也给了他们以滋养。他说:


“宋代诗人关于杭州的本质有非常美的描述,说这座城市是由’千个扇面’构成。


我们在每个既相似又不同的扇面里,喝茶、闲谈、工作,它们既有清晰的界限,又彼此照应。


从一个个小世界中,我们自内向外平静地凝视,自然永远是触摸和凝视的首位对象。”


在这里,“城市不存在与政治和社会结构相关的权力等级结构的表达,而是遵循在山水中漫游与生活的诗意方式,如连续的画卷般展开。”

 

那也正是我在雨中杭州漫步时,所得到的感受。

 

你可以在喧闹的市井与商场中疾行或闲逛,却也可以在转眼之间便置身山林,于山中寺庙聆听暮鼓晨钟,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上徒步寻幽。

 

杭州,是一座凭借先天禀赋便能让人诗意栖居的城市。


雨中西湖


2

 

我以为杭州是我所见到的中国最美、兼具自然与人文的城市,然而在苏州停留数日后,又觉苏杭各有千秋,难以评定高下,因为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去的第一座园林,是并不广为人知的艺圃。

 

那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园林,一汪池水,池边一个茶室、几间屋,仅仅用步伐丈量的话,十分钟就可以逛完。

 

但你也可以在这里呆上十个小时也不厌倦,因为那里有太多细节、太过丰富的气氛,让人看到时间与大自然的痕迹、历史的沉淀、古老悠远的生活气息与审美。

 

历经沧桑、痕迹斑驳的院墙,墙角一丛绿幽幽的竹子,竹叶染在墙上的绿影,地面上蔓生的青苔,造型优美的墙上扇面和门,开阔的书房,书房旁边可观四季变化、爬藤缠绕的天井……

 

当清晨或黄昏的光照打下来,一切又染上了让人晕眩的光影交错、朦胧之美。

 

你不得不感慨,中国古代士绅阶层对于诗意的寻求和呈现,达到一种极致的状态。他们的生活本身,就在诗意之中。

 

在当下繁忙焦躁的城市里,那里有中国已经失却的、悠然诗性的美与生活。

 

▲艺圃


随后一周,我几乎天天去逛园子,留园、沧浪亭、网狮园、耦园,还有从前逛过的拙政园、狮子林,每一座园林看似相同,却又不同,但都强烈地吸引我。

 

那种魅力,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得到,它带着强烈的现场氛围,散发着经时间沉淀,与风霜雨雪、日月光照合谋而诞生的气息。

 

王澍亦被苏州园林所吸引,2000年后每年都会去苏州看园子。他对于苏州园林的描述,让我深感准确:

 

“面对人工化的城市,人们建造园林这种有自然生命的事物。”

 

“园林是立体的山水画,那相当于把绘画以建筑的方式完全融汇到城市当中。”

 

“这种思想由对乡村和山林生活的向往出发,发展到一种与自然之物心灵唱和的更复杂、更精致的状态。园林不仅是对自然的模仿,更是人们以建筑的方式,通过对自然法则的学习,经过内心智性和诗意的转化,主动与自然积极对话的半人工半自然之物。”

 

而更令我感到触动的,是王澍从建筑出发,对这个时代的判断:

 

“面对中国建筑传统全面崩溃的现实,更需要关注的是,中国正在失去关于生活价值的自主判断。所以,我们工作的范围,不仅在于新建筑的探索,更加关注那个曾经充满自然山水诗意的生活世界的重建。”

 

看他的文字时,我总会回想起坐在网狮园里喝茶,看碎碎的光影移动、玉兰花叶籁籁掉落的傍晚,时光仿若静止不动;想起在沧浪亭的翠玲珑里,在往复曲折的房子里反复游走时的梦幻,窗外竹林掩映,随风而动,发出阵阵清响。

 

那是我们已经遗失很久的精神与生活世界。


▲一扇窗和它所蕴含的别致风景


3

 

我最终还是决定回到大理。

 

那是从苏州返回上海之后的一个上午,我独自一人在朋友家,抬头看到窗外林立的高楼、阴沉的天气,心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回大理吧,没有负担、没有压力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一刻,无比笃定。

 

人生中会有少数几个一闪而过的时机,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什么。当它出现的时候,你一定要紧紧抓住它。

 

如美国作家埃默·托尔斯在《莫斯科绅士》中所说:“人生中的逆境会以许多不同的方式出现,假如一个人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就会被命运掌控。”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能够清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已经一大半把控自己的命运了。真的,这种清醒其实是很少见的。

 

王澍是清醒的,知道自己不做什么、要做什么,勇于在时代的潮流中独善其身,默默停歇、蕴酿,“待在西湖边上无所事事、游山玩水”,其实是在思考,如何“走一条更接近于自然的道路”。

 

关于这种停歇、空白,他也有着相当精彩的论述:

 

“我的理想是——‘可以随时工作,随时不工作’。要说工作状态的话,我的工作室经常空一个月或者几个礼拜,我觉得这是一种基本的自由吧,我需要这种自由。

 

有这么一段空白的时间去思考去沉淀,才能基于记忆的传承来寻找灵感,才能在返璞归真的生活状态里寻找灵感,才能将自己身为一个建筑师最纯粹的看法通过作品表达出来。”

 

杭州灵隐寺外的一所酒店外墙


拥有停歇、空白、再出发的自由,也一直是我所渴望的自由,并在过去数年中屡次探索。直到重返大理之时,才真正拥有获取这种自由的内心基底。

 

那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大理的青山给予我的勇气。即便于社会层面上一无所有,我也还拥有在青山之中自在活着、自由穿行的喜悦。

 

“山是中国人寻找失落的文化和隐藏文化之地。”一如王澍所说,我对此深感认同。

 

王澍也终究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走得相当深远。

 

隐居十年后复出,他做的很多作品都在探寻与自然、周围环境、个人记忆、民族文化之间的关系。


王澍作品,宁波博物馆

 

2012年,以宁波博物馆为代表,他的探索得到了肯定,获得了素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的“普利兹克奖”。

 

颁奖辞中说:“中国当今的城市化正在引发关于建筑应当基于传统还是只面向未来的讨论。正如所有伟大的建筑一样,王澍的作品能超越争论,并演化成扎根于其历史背景、永不过时甚至世界性的建筑。”

 

王澍和他的人生,也总是让我想起安藤忠雄所言:

 

“任何时代大潮流中都会有与其抗拒的精神存在,并且从那当中诞生出足以开创下一个新时代的可能性。”


王澍作品,宁波博物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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