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热爱面前,可以不要脸皮和钱,连稻盛和夫都上门求取他的设计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
抓住微小的希望之光,拼命活下去。
总是处于逆境中,
在思考如何克服的过程中,找到活路。”
——安藤忠雄
▲ 桑田佳祐-《明日晴れるかな》
文|祁十一
安藤忠雄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
他有一头光顺的头发,发质看起来富有光泽与韧性。即使70多了,头发也依然茂盛。
头发下的脸庞,保持着一种多年来形成的坚韧与严肃,却又不失简单、亲切与天真。
你不可能在那张脸上看到讨好的笑容,那种为了与环境和谐,而表现得好相处的神情。
你看到的是一个似乎总是在思考、总是保持着紧张状态准备迎接战斗的人。
这就是安藤忠雄,一个从未念过大学、没有接受过建筑学科班教育的人,当过拳击手、打过零工,最后完全靠自学当起了建筑设计师。
从一穷二白中起步,没有教育背景、没有社会关系,只是日本社会里一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一开始接不到任何项目。
但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知名的建筑设计师之一,想找他设计房子的人遍布世界各地。
▲ 2016年,原Gucci创意总监Tom Ford宣布将位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私人牧场的豪宅出售,价格达5亿元,这是安藤忠雄的手笔。他把沙漠、牧场与建筑设计融合在一起,在蜿蜒的河流和成片的杨木树之间,展现了迷人的独特美学,也成了不少电影的取景之地,比如《寂寞之鸽》(Lonesome Dove)、《脱缰野马》(All the Pretty Horses)。
在日本,从三得利社长佐治敬三,到京瓷会社创始人稻盛和夫,在他还未暴得大名时,仅看了他的设计方案便主动找上门来。
在欧洲,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富豪、拥有圣罗兰、Gucci等奢侈品公司的弗朗索瓦·皮诺,是他的客户。
在美国,他给普利策设计了美术馆。在中国,上海嘉定的保利大剧院、浙江良渚文化艺术中心皆出自他之手。
▲ 位于上海嘉定的保利大剧院
▲ 浙江杭州良渚文化艺术中心
他对教堂、寺庙、儿童绘本馆这些公共建筑充满热情,想营造出人与人平等相处、孩子们在大自然中自由奔跑的世界。
于是有了光之教堂那独具一格的光线十字架,墙壁上凿出的自然光,洒向幽暗的室内,光影极美,让人的心亦得到宁静与平和,就好像上帝藏身在这自然之光中。
▲ 位于大阪茨木的光之教堂
还有那飘渺如仙境般的水之教堂,水雾既起,水气氤氲,立于水畔的十字架又为这自然之美赋予了神圣的色彩,让无数情侣在这里许下终生。
▲ 位于北海道的水之教堂
远不止这些。他的作品遍布世界各地,每一处都来之不易,最后都成为人们乐于观瞻的目的地。
他建造的房子既与自然互相融入,又能抵抗自然的破坏与损毁。
尤其在日本这个地震频发的岛国,经他之手造出的房子,即使造在海边的斜坡、悬崖上,也能历经阪神大地震、东日本大地震而不倒。
他就好像得到了大自然的神秘馈赠,聆听了自然的秘密,在大自然的世界里自由嬉戏、来去自如。
只有当你对他了解得越多,才会有些许的了悟:原来他只是一个热爱自然与建筑,并努力以自己的方式去建造房子、与自然对话的人,并以强大的意志与生命力将热爱变为现实。
在这份强烈的热爱与意志面前,所谓的教育背景、社会阶层、财富、权力、体制都化作了烟云,从而诞生了安藤忠雄式的奇迹。
“既然人生只有一次,那么要做自己打心底里觉得有趣的事。”安藤忠雄如是说。
1
安藤忠雄生于二战时的日本大阪,这座城市孕育了他、帮助了他,让他一生长居于此、不愿搬离。
母亲是独女,生为长子,他从小被过继到外祖父家。
上小学后,外祖父与世长辞,留他与外祖母相依为命。
外祖母是一个特别的女性,战后以经营小生意养活一家人,却“具有京都大家风范,能够理性思考与独立自主”,从不督促安藤去读书,也不过问成绩。
每逢安藤想在家做功课时,还会挨她的骂:“要念书在学校念啊!”
小学和初中时的安藤就一直在拼命玩耍,打棒球、玩剑、猜拳、钓鱼、打架……
▲ 安藤忠雄作品,直岛地中美术馆
他成长的街区是大阪贫穷的市井老街,周围都是以手艺为生的人。
这孕育了安藤最早对“做东西”的热情。
放学后,他常常一扔书包便往家对面的木工厂跑,学人家画蓝图、制作些桥啦船啦简单的小木工造型。
多年后回忆时他说:“在充满木材香气的环境中,动手做东西,令人喜不自胜”。
而最早埋下想做建筑的种子,是在初中一年级。
那时家里要加盖二楼,安藤在木工旁跟前跟后,能搭把手就欢天喜地。
当屋顶开了洞,明亮的阳光照进阴暗潮湿的长屋,在房间里抬头,就能看到蔚蓝的天空。
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种深深的感动:建筑原来可以与自然合谋,营造出无与伦比的风景!
这份感动从此留驻在安藤的心中。
▲ 安藤忠雄儿时的住所,成年后他回来修缮过
爱玩、乐于尝试的安藤,在高中二年级时,受打拳击的弟弟影响,抱着好玩的心态开始打拳。
没想到练习不到一个月就考取了执照,此后便一边读书一边当职业拳击手,拿到不少奖金。
不过拳击手的生涯,在高中毕业前就结束了。
当他亲眼目睹日本拳击明星原田正彦练习,看到了一个真正具有天份、战斗力惊人的拳击手是什么样子时,明白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达到那般境界,当场便决定放弃拳击。
但当拳击手的经历却给他的人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忍受孤寂,走向擂台,独自决一死战的经验,在许多方面都让我建立了自信。”他在自传中写道。
多年后,他总结了打拳与做建筑的相似之处:
“很多人会问我,拳击手与建筑设计师之间有什么联系?
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你都必须将自己逼至极致,当你想转身逃跑时,没有人能帮你。”
2
放弃做拳击手后,即将高中毕业的安藤开始思考,将以何为生?
他成绩差,考不起大学,家里也没钱供他,生存问题摆在眼前。
他不断向内心深处追问自己:我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此时,他确认了自幼对制作东西的兴趣。
恰好,一位老友帮他找了份为一间酒吧做室内设计的工作。他开始了一段打工生涯,做家具、室内设计,也在建筑设计事务所打杂。
打工经历让安藤意识到,自己在建筑学知识上的欠缺,他开始自学。
▲ 安藤忠雄与他的最新建筑“头大佛”,位于北海道真驹内泷野陵园,佛像周围种满了薰衣草,只露出佛头,远看近看皆令人震憾。
常常潜入大学,偷偷旁听建筑系课程;打工时趁午休时间边啃面包边读书,晚上也舍不得睡觉,继续看书,硬是按计划在一年内,读完了建筑系学生四年应读的书。
他对做建筑如此执着,继而想亲身去体验建筑空间。
“所谓的建筑,只是从二维的纸、照片或是词汇上进行描述,是无法了解它的全部的。
随时间改变而移动的光影、吹过的风所携带的味道、响遍建筑里头的人们的交谈声、建筑周边漂浮的空气对肌肤的触感……
除非亲自前往现场,使用手足以至于全身的感官与心灵来体验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方法。”
22岁,安藤开始了他的“毕业旅行”——环游日本,饱览日本建筑家丹下健三的作品,也看到了散布日本各地的古老建筑、传统民宅。
两年后,他再次踏上旅程。
搭船从横滨到纳霍德卡,坐西伯利亚铁路到莫斯科,再由北欧南下到巴黎,就为去看看照片中蕴涵着强劲力量的西欧建筑,到底是什么样的。
▲巴黎是安藤忠雄反复去的地方,他从这里得到了许多灵感与滋养。
那时的安藤,室内设计工作刚步上轨道,生活有了着落。长期的欧洲旅行,意味着要中断这些工作,并耗尽所有积蓄。
但对欧洲建筑强烈的好奇心、对崇拜的勒·柯布西耶的向往,让他仍决意前行。
当他把旅欧的决心告诉外婆时,外婆的一句话给了他更多勇气:
“钱不是拿来存的,钱善用在自己身上时,才有价值。”
3
外婆说得没错。二十几岁时丰富的旅行经历,带给安藤无以估价的财富。
在法国,他看到了做梦都常梦到的朗香教堂,那是他的偶像柯布西耶的经典之作,也开启了安藤此后做建筑的诸多灵感。
无论是对清水混凝土的偏爱,还是在建筑中引入自然光线,柯布西耶与朗香教堂都是安藤的启发者。
▲ 朗香教堂
“所谓的建筑的光,是具有颜色、温度、质感与深度的,并左右着人类精神的一种存在。”
“那是艺术家在无计划中所创作的光,对,是所谓的光的雕刻。”
▲ 朗香教堂内部强烈的光,曾让安藤忠雄第一次走进去时不到一个小时就逃了出来。
这种光的雕刻,后来出现在安藤许多作品里,光之教堂、直岛上的地中美术馆,都蕴含着安藤对于光的引用与创造。
在巴黎时,他还曾数次前往橘园美术馆,欣赏莫奈的画作《睡莲》。
“那是犹如伴随着时间与季节的转移,自然万物也随之呼应改变的那样,在柔和的光中所画出的八幅大画作。
挂在墙壁上的这幅大壁画温柔地支配了这装饰性很强的橘园美术馆的空间。
我在这里面感受到一股与日本式的自然观交会而相通的温柔气氛。”
▲ 巴黎橘园美术馆里,莫奈的《睡莲》
安藤对于莫奈与《睡莲》的喜爱,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他的血液,也化为他的建筑灵感。
1989年,当他接到日本淡路岛上真言宗寺庙业主打来的电话,委托他建造一座佛堂时,他的脑子里瞬间便有了一个完整的方案。
“场所仅止于一个倾斜的小高丘、周围可以看得见海……对方在说明基地与其周遭条件时,一瞬间莲池的水面及西方净土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如同闪光般绽放出绚丽光芒。
在讲电话的同时,这个建筑设计的样子就这样完成了。”
“这很可能是过去我所见到的,以及自己身边所存有的一切,全部凝结、融合、过滤到我的血液中,然后突然在某个时候,以狂热的速度喷涌出来而成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无疑是继承了克劳德·莫奈的血统。”
这一灵感,成了安藤最为有名的建筑作品之一:
真言宗寺庙水御堂。
4
无论是光之教堂还是真言宗水御堂,都是安藤声名渐起之后的事了。
回到欧洲旅行结束后的时刻,安藤还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无名小辈。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1966年开设了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成员只有他、妻子和一名员工。
当然,刚开张时没有任何生意,那时的他每天都是抬头望望天花板,低头看看书,徒劳地抱着各种想法。
只是端坐家里是没有机会的啊。他开始走出事务所,到处去溜达。
一发现空地就自行设计,打听到土地所有者就毛遂自荐去提设计方案,结果自然免不了吃闭门羹,还常常被当作骚扰。
可他依然干着这种“很傻”的事,没人委托也会花时间和精力去给别人设计方案。
从1969年开始,他甚至每隔十年便自主帮大阪做一次改造规划方案。
“这些提案由于没有业主的束缚,所以可以自由想像,我执着地进行着自由奔放的思考,但不幸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这些方案提供资金。”
他第一次拿着方案去见大阪市规划局局长时,局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27岁年轻人惊呆了。
想在城市的屋顶大规模建造花园?真是无知无畏、胆子很大啊!然后局长拒绝了他。
▲ 安藤在后来著名的六甲集合住宅,实现了他在楼顶做绿植的愿望。
安藤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气馁,不久他又一次拿着新方案去规划局,提出了在旧城改造的楼房屋顶上,布置美术馆、图书馆、博物馆等文化设施的方案。
不过,这一次大阪市规划局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待他了。(作者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
看上去,安藤做了徒劳无功的努力,但在一次次自主设计、主动上门推销之中,他的思考更加敏锐与成熟,也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他们真的需要造房子时,便找到了他。
他的事务所,就这样滚动起来。
即使后来业务逐渐稳定,安藤也依然保持着这可爱的主动与执着。
水之教堂的设想,最初也并非有谁委托,而是他自己的一个愿望。
在一次建筑展览会上,他把这个愿望做成模型发表后,真的有一位来宾跑来找他说:“我想在自己的土地上盖这座教堂。”安藤的梦想成真了。
“多少年来,我一直都是努力思考着向前奔跑,坐等是不会有设计任务来的,我们经常都是在积极地去找设计任务。”
“建筑师不要在家等着人来委托自己做设计,而是要时刻准备一些想法。
不断地思考自己想要表现什么,持续不断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度过每一天,这样就会有设计任务来了。”
5
安藤是在1975年才获得了第一单住宅设计业务,也是业主找上门来,请他改造自己的住所。
多年的积累、游历、思考,在他一出手时便爆发出来。
这处名为“住吉的长屋”的处女作,吸引了无数人关注和讨论,批评者甚众,赞美者亦多。
但谁也无法否认,这位初出茅庐的建筑设计师,是一个大胆、有想法、敢于突破的人。
那是一栋什么样的房子呢?从外面看不到任何蹊跷,它完全被清水混凝土覆盖,外墙亦无窗,与外界的纷扰隔绝。
但走进里面,狭小的空间里却有一个露天的中庭,隔开了厨房与卧室。
阳光、雨水、风,穿过中庭而来,住在屋子里也能感受到风雨阴晴、一年四季的变幻,是真正的与大自然亲密共处——
尽管为此要牺牲一点便利性,比如下雨时穿越中庭去厨房还要打伞。
对此,日本建筑大师村野藤吉造访时留下评语:“且不论好坏,不为建筑师,也该为勇气住进去的业主颁奖。”
屋子的大胆与创新,成为了安藤声名突起的转折点。
建筑评论家伊藤郑尔在《朝日新闻》上,因这栋房子评价安藤说:“有位年轻人正创造着非凡勇气的建筑,规模虽小,力量却不容小觑。”
日本数一数二的摄影师二川幸夫也特意前来拜访拍摄,并给了安藤以极大的鼓励:“这建筑挺有意思,加油,以后你的作品我都来拍。”
果真,此后安藤每做一处建筑,他都来拍摄,并常常说:“建筑需要的就是独创性和勇气,大胆地放手去做吧。”
对于安藤来说,这大概就是初中时萌生做建筑那一刻的初心再现吧——
他所梦想的坐在屋子里看阳光倾洒进来,风吹过脸庞,蓝天白云在天上飘荡,人与自然亲密接触,在第一次造房子时实现了。
这就是安藤的故事,一个从未忘记初心、抓住内心的一线光芒,不断向前奔跑的故事。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抓住微小的希望之光,拼命活下去。总是处于逆境中,在思考如何克服的过程中找到活路。”
“因此,要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找些什么,那不会是卓越的艺术资质,只有与生俱来的正面迎向残酷的现实,绝不放弃,要坚强地活下去的韧性。”
他在追逐建筑的道路上,从几十年与光影共处的经历中,懂得了幸福。
“什么是幸福?
我认为,一个人真正的幸福并不是待在光明之中。
从远处凝望光明,朝它奋力奔去,
就在那拼命忘我的时间里,
才有人生真正的充实。”
▲安藤忠雄作品,位于直岛的地中美术馆一角,光影美极。
本期作者: 祁十一,好好虚度时光签约作者。生于四川,求学上海,北京工作,喜欢大理。四处晃荡,记录人的故事与命运。公众号“她途”(girlstravelaround)。
参考书目:《安藤忠雄都市彷徨》、《建筑家安藤忠雄》、《追寻光与影的原点》、《安藤忠雄论建筑》、《安藤忠雄连战连败》
纪录片:《安藤忠雄:从虚空至无限》、《武士建筑师安藤忠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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