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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纯友,东西并起:9、10世纪日本的东国与西国

澎湃私家历史 澎湃私家历史 2023-03-28

文丨网野善彦


“东国之乱”


9世纪到10世纪初叶,日本列岛的东西两端分别出现了动荡的局势,并且其规模逐渐扩大。


在东国,宽平元年(889),被称为“东国贼首”“东国强盗之首”的物部氏永等人举兵起事,据说朝廷花了十年光景来镇压。延喜元年(901),大规模的群盗蜂起,“东国之乱”爆发,其严重程度使朝廷不得不向各神社奉献币帛,以求安宁。


“僦马之党”的猖獗活动成为问题之时,正值东国处于混乱的昌泰二年(899)。据说受到“群盗”滋扰最为严重的是信浓、上野、甲斐、武藏等国。东国呈现出一派乱哄哄的景象。


另外,东北地区如同响应这一形势一般,也再次骚动起来。宽平五年(893),出羽国渡岛的“虾夷”和其腹地的“俘囚”交战;在东国之乱爆发的延喜元年,出羽国也发生了“俘囚”的叛乱。


因应这一形势,朝廷实行了被称为“延喜军制改革”的制度变革,大幅放开了国衙的军事动员裁量权限,并以国为单位配置了追捕凶党的专门机构——押领使。但是之后在整个延喜年间,骏河、飞驒、下总、上野、下野、武藏等地要么官衙被烧,要么国府被袭,要么国司被害,“凶党”蜂起一刻不停,没完没了(下向井龍彦「王朝国衙軍制の構造と展開」、『史学研究』151号、1981)。


西国的海贼


在西国,从朝鲜半岛到日本西部的海域,令人不安的事态也频繁发生。特别是朝鲜半岛上新罗王朝末期的动乱,通过海洋对日本西部也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宽平二年(890),有三十五个新罗人漂到隐岐国;宽平五年又有三名新罗僧人来到长门。到了这年五月,新罗的海贼侵犯了肥前国松浦郡,并继而袭击了肥前国饱田郡,烧毁民家。据说翌年,海贼又在对马登陆,“侵寇”“边屿”,可以说新罗海贼在这一片海域横行无忌。


对此,朝廷命令北陆道、山阴道、山阳道诸国预备武器,加强警戒,同时在东山、东海两道动员“勇士”。通过建立这种非常体制,推进对海贼的征讨,朝廷总算在九月剿灭海贼二百余人,于是解除了前述非常体制,并在十月收到了贼船退走的消息。虽说这样,但据说在宽平七年(895),壹岐岛的官舍被完全烧毁,延喜六年(906)在隐岐岛近海出现了新罗的贼船,延喜十七年(917),贼船袭击了对马。


这一时期,记载中没有出现西国海贼的活动,但是只要看看纪贯之的情况——他于承平四年(934)从四国地区的土佐国任满回京,在渡海回到畿内的旅程中不断遭到海贼威胁——就能够窥见西国海贼的问题已经如同慢性病一般了。实际上,从这一年到次年,政府多次向南海道和山阳道诸国的神社供奉币帛,祈祷平定海贼,并确定了海贼追捕使的人选。


正如小山靖宪指出的那样,濑户内海是朝畿内运输物资的大动脉,对朝廷来说,切断了这条运输道路的海贼活动可谓是心腹大患(前掲「古代末期の東国と西国」)。不得不说,将这一海贼活动和新罗的海贼联系起来的做法固然有些操之过急,但从以往新罗和西国长期的交流情况来看,自然不能说两者之间完全不存在以海路为媒介的纽带。


承平六年(936),情况日趋明了,这股海贼以伊予国的日振岛为根据地,乃拥有千余艘船的大集团。伊予掾藤原纯友原本是接受了追捕海贼的命令,作为伊予国警固使来到当地的。他和当时的伊予守纪淑人实施招安政策,赐投降者衣服、种子,让其耕种田地,试图让海贼归农,因此很多海贼一度归降。但这也只是一时奏效,身为警固使的藤原纯友自己不久便成为海贼首领了(小林昌二「藤原純友の乱の一視点」、『地方史研究』172号、1981。下向井龍彦「警固使藤原純友」、『芸備地方史研究』133号、1982)。


“本天皇”与新皇平将门、海贼藤原纯友


在东国,从承平五年(935)开始,平将门与其同族几番私斗,武威大振。众所周知,《将门记》记载,平将门“素济佗人而述气,顾无便者而托力”——素来喜好为无家可归和不容于世的人打抱不平。他出手帮助有求于己者,赶走了武藏介源经基;在天庆二年(939)十一月袭击常陆国府,放逐国守;接着占领了下野和上野的国府,在随从的欢呼声中,登上了新皇的位置。根据《将门记》,此时新皇将门定都于下总的石井一带,设置八省百官,刻制“新皇御玺”和朝廷印鉴,任命坂东八国的国守。尽管这里无疑有夸张之处,但不得不说,东国的新国家确确实实在此时初试啼声。


不过,这位新皇给“本天皇”(从这时开始,《将门记》将京都的天皇作为“本”,和将门的“新”对置)统治的畿内国家的摄政,即自己少年时代的旧主藤原忠平写了一封措辞礼貌的书信。有人以此为由,声称找到了新皇将门对京都的“本天皇”的附庸姿态,强调将门并无取代天皇的意志。


确实,将门大概一点也没有征服日本全国的企图。但是我认为,平将门利用弓强马壮的军事实力控制了东国(坂东),意在建立独立的国家机构——即便只是王朝的迷你版,即便存续时间短暂,他也无疑实现了这一点。从东国“民族”史的脉络来看,将门的国家就是最早成立的东国国家。


不过《将门记》称,平将门独独未能设置“历日博士”,这象征性地说明了这个新国家作为国家政权存在重大的缺陷。制定历法和伴随历法的元号制度对此类国家有决定性的意义。能够“支配”天时运行和时间之人,才堪为帝王之资。新皇将门陷入“狐疑”而没能立即采取此举,清楚地显示了这一国家的弱点。平将门把即位之意旨的书信向“本天皇”的朝廷上奏,这一滑稽可笑抑或可谓实诚之举也可能是出于这一原因(青木和夫『古代豪族』、小学館、1974,吉田孝执笔部分)。


但无论如何,畿内天皇对日本列岛的统一,确实在日本东部遭到破坏。而且在这一年年末,有报称西国海贼藤原纯友的兵马在摄津国捉住了备前和播磨的国司,西边的叛军已经把触手伸进了畿内。


“本天皇”的朝廷对此大为惊愕。第二年即天庆三年(940),朝廷向诸神社派遣了奉币使,在寺院发起制伏叛贼的祈祷,任命了征夷大将军,并决定招抚藤原纯友,叙其为从五位下。


但是东国的叛乱已经蔓延到了骏河国,不仅官符使遭到袭击,关卡被打破,骏河的国分寺也被包围。西国藤原纯友的水军则袭击备中,并攻击淡路岛,夺取了兵器,更以走海路进京为目标。濑户内海的水路经淀川水道可以直通京都,可以说西国的海域落入了藤原纯友的控制之下。


但是在二月十四日,新皇将门亲自跨马前驱,向平贞盛、藤原秀乡发起决战,结果中箭战死。东国国家仅仅维持了三个月便走到了尽头。这对畿内“本天皇”的国家——王朝来说确实是极其幸运的(福田丰彦前揭书)。


不过,西国的藤原纯友所部依旧龙精虎猛:八月,以四百余艘船袭击伊予和赞岐,烧毁备前国和备后国的兵船;并且在十月打败大宰府追捕使的讨伐军,烧掉了筑前大宰府;十一月,周防国的铸钱司也被纯友军烧毁,土佐国八多郡也在海贼的寇掠后被“烧毁”。


虽然说船只具有快速机动性和集中破坏力,但面对已在陆地上拥有强固基础的“本天皇”的国家——王朝国家,靠海贼水军独立建设有组织的海上国家终究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一点,从纯友军的活动本身中没法看到。天庆四年(941)五月,朝廷任命了征西大将军,但在六月,藤原纯友已经被追捕使小野好古和源经基等人诛杀,西国的叛乱就此告终。


▲大宰府遗址


东国人的两条道路——志在独立


在此前的907年,盛极一时的唐帝国灭亡,五代十国的乱世就此开始了。统一朝鲜半岛的新罗发生分裂,918年,王建建立高丽王朝,在将门、纯友之乱迎来最高潮的936年,取代新罗统一了半岛。


东亚世界在此迎来了一个极大的转型期,中国大陆、朝鲜半岛、日本列岛上的一系列动乱,不只是单纯一般性的动荡,而且在更深的层次存在关联。恐怕就和此前看到的新罗海贼和濑户内海的海贼那样,它们之间多多少少存在一些具体联系。虽然其实际情况究竟如何,还有待今后的深入研究,但不管怎样,这次东国和西国的内乱,极大地影响了之后的历史。


即使从短期来看,律令国家在经过这次动乱之后,变貌甚大。不光是有关军事的权限被大规模地移交给国司,而且朝廷将检田和征税等基本的国务都承包给国司,以确保贡纳物的上缴,并通过太政官的会议和公卿会议来掌握其人事权——如此治国理政的体制,即所谓的“前期王朝国家”,经过10世纪基本走上了正轨。所谓的摄关政治的安定不外乎也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的。


实际上,通过这次剧烈动乱的体验,贵族和僧侣本来有机会进行一番内省,但对于畿内的大多数贵族来说,内乱大概不过是一场噩梦吧。


然而,即便是仅在三个月的短时间内,独立国家在东国诞生,畿内天皇的一统之治也被破坏,其意义无法估量。不管怎样,对于东国人来说,这场动乱是他们首次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摆脱畿内统治的独立愿望的尝试,并为以后开辟了明确的道路。


不用说,比起这条道路,结托畿内的朝廷,一边屈从于天皇和藤原摄关家,一边在当地蓄养力量的路径——打垮了将门国家的藤原秀乡和平贞盛所选择的道路无疑更为“现实”。虽说如此,但依然出现了敢于抵抗巨大压力,选择与此不同的自立之路的人,并且他们切实取得了成功,尽管时间短暂且成果微小。这一事实决定性地证明了那种服从于西国朝廷的“现实”道路并非唯一的选择,这一点可谓是极其重要的。


因此,东国人的前进方向上经常有两条道路——联西路线和自立路线,东国人的领导者和统治者常常为选择哪条道路而烦恼,而且彼此间时有对立。但我们必须要知道,正是这场内乱为他们切实创造了选择的余地。


并且,平将门的事迹代代传承,他成了东国人的英雄。不仅出现了像相马氏那样,在编纂家谱时把将门选作自己祖先的家族,而且也出现了关于将门的传说:将门时而身跨白马,时而以一副铁打不坏之身(太阳穴除外)的超人形象显灵,其首级即便悬于狱门也依然保有意识,终为寻回身躯而腾空飞回东国,受到人们的祭祀(福田丰彦前揭书)。这些无疑表明将门成了寻求东国独立的人们的一个精神支柱。


而且,东国走向独立的志向也给东北带来很大影响。自古代征讨“虾夷”以来,东北和关东间就结下了宿仇。而且在稍迟于东国开始摸索独立之道的情况下,东北的前途相当复杂,他们需要一直小心留意东国的情况。然而,如果没有这场内乱的话,东北的独立国家也不可能在不久之后就展露身姿。


与此相对,尚不清楚藤原纯友是否如将门在东国一般,对西国海贼产生了长久的影响。这大概和他们不曾创造出有组织的权力机构有关。但是在此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在西国拥有强大军事实力的海贼们在集结之际,藤原纯友的存在是否多少拥有一些精神象征的意义呢?可以说这是今后有待深入研究的问题。


(本文摘自网野善彦著《日本历史上的东与西》,褚以炜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年12月。澎湃新闻经授权发布,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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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若楠

投稿邮箱:pp_sijialishi@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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