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董存发 洪朝辉
图像证史的尝试,由来已久。历史图像有助于不断补充历史研究的细节、丰富历史人物的形象、证实或证伪历史文献的叙述。所以,史学家应该鼓励“使用图像作为历史的证据”(the use of images as historical evidence),尤其是自上世纪末以来,西方史学界开始大量介入日常生活史(the history of everyday life)、物质文化史(the history of material culture)、精神史(the history of mentalities)和身体史研究(the history of the body),这样,依赖传统的官方文件和档案已经难以深化研究这些比较新颖的历史课题。[1]事实上,如果说,历史研究分为“历史一”(历史事实)和“历史二”(历史叙述)的话,那么历史图像则提供了“历史三”的选择。[2]它有助于后人对历史人物的认知,建立形象化思维和可视化想象,直接触摸遥远、神秘和真实的历史人物,从图像中,寻找历史的细节与故事。大致而言,根据不同历史年代和科技发展,历史图像应该涵盖卡通画作、摄影照片、影视实录等。本文侧重使用卡通画作和摄影照片两大类,历史回放梅兰芳于1930年访美期间的实况。尽管有关梅兰芳访美成功的文字报道、历史档案和研究文章,已经很多,但通过梅兰芳访美图片和照片的视角,有助于可视化地展示美国各界对梅兰芳本人的认知变化,反射美国社会对中国形象的演绎,补充与丰富文献研究的成果。梅兰芳访美图像的第一类是卡通画作,大多登载在美国各地的报纸,它既有可能是画家演出现场的即兴创作,也有可能借助各种文字报道、摄影照片和主观想象而制作,但似能反映当时当地美国民众对中国、华人和京剧的印象,并体现卡通作者的主观偏好或偏见。1930年,美国观众对中国和传统戏剧的概念还停留在没落清朝的刻板陋见,毕竟,清朝崩溃和华人全面停止蓄辫才不到20年。例如,2月16日,梅兰芳在纽约第一次预演当天,专栏作家Guy Pearce Jones在“艺术来信”栏目中写道:长期以来,中国的戏剧舞台大多设在旧金山的唐人街,中国传统戏剧中必备的伴奏,类似(唐人街)售卖的西方人所失敬(irreverent)的“杂碎”(chop suey)。[3]宾夕法尼亚州一家报纸在介绍百老汇演出周将有96场演出时,其中提到中国梅兰芳剧团的演出,并嘲讽道:中国观众习惯在观看戏剧时,习惯一边嗑葵花瓜子、一边看戏,对此,作者戏谑地道:梅兰芳在百老汇演出时,没人知道,纽约剧场是否将提供葵花籽给观众嗑(Whether New Yorkers will be supplied sunflower seeds no one know)。[4]很显然,当时的多数纽约人仅知道唐人街是游客猎奇鸦片馆和赌场之地,对于中国戏剧和音乐,几乎一无所知,甚至是嘲笑的时机(an opportunity for jokes),认为花钱去听喧闹的打击乐和刺耳的假嗓音是不可思议的事情,[5]更遑论“中国传统戏剧”的菁华。基于类似认知,图1就显现了清末旧金山华人剧场的素描,这显然与中国传统的京剧舞台不同,因为观众席没有八仙桌,观众也难以喝茶、嗑瓜子。从剧场秩序而言,属于美国式的中国剧场:既比中国京剧剧场有序,但也比美国百老汇剧场不守规矩,因为有人可以站立看戏,而且交头接耳的观众,随处可见。图片传递出的最强烈信息是,观众都是身着传统服饰,而且是脑后“拖着小辫子”的中国人,表现的应该是美国人对华人“无知、愚昧、落后”的错误印象。
▲图1. 美国人印象中的中国剧场[6]
图2的顶端八个演员的翻跟斗,实在难免存在丑化中国传统戏剧演员之嫌,舞台混乱、布景怪异,左下方的图像反映暴力杀戮,右下方的图像则显现男尊女卑,中右边的琴师们则显得呆板、乏味,同样,也少不了拖着“小辫子”的观众。这样刻板落后的华人形象,在美国一般民众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然而,美国一些媒体对梅兰芳的访美演出,还是具有“远见”的期待,预测梅兰芳带来的纯真中国传统戏剧演出后,对美国观众和社会将会带来很大的冲击,改变过去刻板的偏见:“中国演员巡演给美国人带来种族新形象”(New Picture of Race),将改变过去舞台和屏幕上拖着辫子的陋像(pig-tailed effigies)。[8]2月17日,梅兰芳商业公演当天,《纽约时报》以“中国舞台偶像来到百老汇”为题,发表署名(Herbert L. Matthews)长篇文章,并配上最抢眼球的巨幅手绘梅兰芳手舞双剑、身着剧装的图片(图3)。画像的脸部极其不友善:双目斜挑、剑眉上扬,怒视斜下方,同时双手持双剑,顺着目光方向,随时准备出击。而且,图片的题解是:梅兰芳将(以此形象)在下两周出现在纽约观众面前。文章副标题为:当代著名的“梨园伶王”将带来东方奇异的风情与传统艺术(Exotic and Traditional Art)。图片传递的信息很容易被解读为:来自古老东方的梅兰芳,手持双剑、面目可憎、咄咄逼人、随时出击,大有来者不善之意,更有扬眉剑出鞘的架势。[9]
2月23日,是纽约媒体报道梅兰芳演出最有意思的一天。由于梅兰芳在百老汇49街剧院的演出,几乎场场爆满,最后决定加演三周。2月23日的《纽约时报》登出“百老汇的新闻与八卦”(News and Gossip of the Broadway Sector),并配有大幅卡通图片(见图4),文章的一段特别讲到:梅兰芳已经在49街剧院成功演出,接着还有至少三周的演出。结尾时,文章戏谑地调侃,在3月1日开始的演出,“那时候,票贩子会怎么做呢?可怜的观众!(what will the ticket speculators do then, poor fellows?)。[10]
令人蹊跷的是,2月23日的《纽约时报》另一版面,刊登了John Martin的大半版专栏文章,介绍以梅兰芳演出为主题的“异域风情的东方舞蹈艺术”(The Dance:An Exotic Art. Visit of Mei Lan-fang Emphasizes Kinship of Theatre and Dancing——New Programs)。[11]文章内容以梅兰芳演出(包括舞蹈)为核心,但是,文章配的大幅图片却是身着和服的日本演员形象,优雅典型的日本传统舞蹈,积极正面,丝毫没有“丑化、贬低”意味(见图5)。不知作者是因为没有梅兰芳舞蹈图(照)片,还是别有用意,不得而知。
▲图5. 《纽约时报》报道梅兰芳演出所配日本舞者图片同一天(2月23日),纽约的其他报纸也刊载了5幅手绘照片(图6),虽然没有《纽约时报》那样怪异、咄咄逼人,至少人物形象趋于温和,感觉亲近了一些;但仍然略显夸张,留有早期华人戏园子人物的痕迹。
随着梅兰芳在纽约演出的持续进行,观众和剧评人的看法也有了积极的转变。3月1日,《纽约晚邮报》刊登的卡通画也有了不少变化,人物有形有样,并出现了人物线条和面容的戏剧化美感。
▲图7. 《纽约晚邮报》刊登梅兰芳在汾河湾一剧的素描[12]梅兰芳剧团到芝加哥演出时,各类卡通和手绘图开始告别“不友好”和“非正常”的画风。在公开的演出海报中,率先印有具有东方传统艺术的中文书法字体的“梅兰芳”名字,并且分别列出知名剧评人和专栏作者,刊发在《纽约时报》、《纽约先驱者论坛》、《纽约世界报》和《纽约邮报》等报纸上的赞誉之词,铺天盖地。例如:Littell推荐说“不能错过梅兰芳的演出”(Do not fail to see him);Mattin形容“梅兰芳举手投足,优雅姿态,无以言表。”(His physical pose and grace defy description);Ruhl更加直接:“你一定要试图去观看梅兰芳的演出。这是在家就可以观看到国外最好艺术的机会之一”(It's one of the best chances you will ever get to go abroad at home)等等。[13]这样的积极变化,一方面是梅兰芳精湛的艺术水准,获得了纽约百老汇的认可,同时,也应该是出于对梅兰芳所代表的东方传统文化和艺术的尊重(图8)。
梅兰芳到了旧金山的演出,形象更加正面,受到主流社会以及华裔社区的热烈欢迎。作者就目前收集到的图片,还没有发现卡通图片,但坊间发布的梅兰芳在旧金山受到市长和各界欢迎的摄影照片,佐证了梅兰芳受到积极正面的欢迎,本文不赘述。值得一提的是,旧金山侨领邝秉舜在首场演出时大声疾呼,强调梅兰芳的京剧是如此的“高尚”、美国各界是如此的“郑重”、对于国际形象是如此的有“关系”,所以,“我们看戏的人也应该自以人格自重”,结果,台下居然把烟卷、瓜子都取消了,观客也非常安静,既表现了观众的“自爱”,也可见大家对梅兰芳的“重视”。[14]在洛杉矶,好莱坞电影城推出梅兰芳演出海报,其绘画风格与百老汇迥异,形象生动,绘声绘色,在真实的基础上,更加艺术化(图9)。
同时,梅剧团在洛杉矶主动对外介绍推广中国传统戏剧和艺术。在梅兰芳、张彭春共同参加的“中国舞台戏剧技艺和程序”的广告图片上,置顶的是一副典型的东方女性正面像,头戴京剧艺术头饰,在海报侧边,用中文书写了“三思而后行 孔子”的书法字样,以“东方艺术与风情”描写这幅卡通海报最为恰当(图10)。[16]
从以上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手绘图片,可以清晰地看出梅兰芳初到纽约,并不完全被美国百老汇观众接受;但随着演出的推进,梅兰芳经过了逐渐被认可、被认同的过程;在芝加哥的手绘图片形象上,已经展现出积极和正面;洛杉矶的手绘图片,更代表了美国西部现代电影文化的审美和欣赏视角。与创作者主观意识强烈的手绘卡通图片不同,现场照片(含剧照)更倾向于真实状况的反映。鉴于梅兰芳在美演出的各类照片已被大量披露,本文仅选择一些比较独特、新近发现、意义深远的珍贵照片。梅兰芳到达纽约和抵达芝加哥,都受到热烈欢迎。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一些细节的不同。2月14日梅兰芳到达纽约车站时,欢迎者多数是华裔人群,而且刊发在俄亥俄州的地方报纸,[17]尺幅也不是很大(见照片1左图);但在芝加哥,梅兰芳是在火车上手捧鲜花,接受欢迎,而且大幅照片刊登在芝加哥主流报纸《芝加哥论坛报》(照片1右图),[18]这是一个重要的转变。当然,梅兰芳在随后的城市,都受到华裔和本地官员名流等隆重的欢迎,坊间的照片都已佐证了这一点。
▲照片1. 梅兰芳接受鲜花欢迎,左图,纽约车站;右图,芝加哥车站同时,芝加哥主流媒体刊登的梅兰芳演出剧照,开始与其他艺术家和演员同框(照片2)。值得注意的是,剧照中展现的是梅兰芳那双让无数观者倾倒迷恋的“梅氏莲花指”,面容平静优雅,具有东方神秘迷人的美人神态,与纽约的“双手持剑”、怒目而视的形象,判若两人。芝加哥媒体和观众观念的转变,应该得益于梅兰芳在纽约百老汇的高水平演出和美国剧评家的高度认可。
▲照片2. 《芝加哥论坛》刊登梅兰芳剧照,与其他艺术家同框在洛杉矶的好莱坞,美国报纸将梅兰芳的照片置于众多美国一流明星的同框之中,显示梅兰芳与一贯自负的美国明星平起平坐的姿态(照片3)。
▲照片3. 梅兰芳与好莱坞11位明星头像集[19]除了众生照片集锦之外,5月13日,美国洛杉矶媒体还将梅兰芳与著名歌手和演员Lillian Roth(1910-1980)同框登出。编辑的用意十分明显,希望借此两人吸引不同类别观众的眼球:笑容可掬的时尚女子与含蓄诚恳的谦谦君子,同框比衬,起到相得益彰、互补互利的视觉效果,更重要的是,通过展示两人的服饰,比较女歌手的Polo服饰与梅兰芳的中式服装,帮助美国读者领略唐装的独特风采(照片4)。
▲照片4. 梅兰芳中式服装与著名歌手Lillian Roth同框照片[20]难得一见的是,梅兰芳与好莱坞偶像Adolphe Menjou(1890-1963)的合影被报纸披露。Menjou是好莱坞跨越无声片和有声影片(silent films and talkies)两个时代的著名演员,在影片中和生活里,都以“温文尔雅和风度翩翩”(suave and debonair)著称,其标志性形象与装束,成为无声片时代的偶像。他曾经9次获得全国“最佳衣着男士”(best dressed man)荣誉,这张照片可以媲美坊间流行的梅兰芳与卓别林的合影照,十分珍贵(照片5)。
▲照片5. 梅兰芳与好莱坞巨星Adolphe Menjou的合影[21]另外,《洛杉矶时报》还刊登了梅兰芳在洛杉矶与资深戏剧家Frederick Warde(1894-1939)的握手照片,Warde是代表1000多位当地著名的“早餐俱乐部”(Breakfast Club)成员,欢迎梅兰芳到俱乐部作客(照片6)。
▲照片6. 梅兰芳与资深戏剧家Frederick Warde[22]梅兰芳在好莱坞的照片,转发最多、流出来最广的莫过于他与好莱坞影后玛丽·璧克福(Mary Pickford,1892-1979)的合影(照片7)。梅兰芳抵达洛杉矶的第二天(5月13日),璧克福在其好莱坞影城的工作室,举行私人招待午餐会。当地主流媒体报道:“东西方会面好莱坞电影工作室:玛丽·璧克福招待中国明星”,身着中式服装、儒雅大方的梅兰芳与身着华丽盛装、彬彬有礼的玛丽,握手致意。[23]随后,至少10家美国各地报纸转发了同样的照片和报道,包括伊利诺斯州、密苏里州、印第安纳州、宾夕法尼亚州(两个城市)、印第安纳州、加州、德州、怀俄明州等地。
近半月后的5月25日,《纽约时报》独家刊发“西方向东方的梅兰芳鞠躬!”(The West Bows to the East:Mei Lan Fang),见照片8左图。[25]这幅照片显然是俩人之前刊发的“握手致敬”的姊妹篇,而独特之处在于玛丽与梅兰芳互相屈身、互致鞠躬,尤其是,标题由“握手会面”(Meet)改为“西方向东方鞠躬”(Bow),图文交相呼应。而图片8右图(选自2005年《梅兰芳访美京剧图谱》)。[26]仔细分辨,这两张照片的人物、场面和背景一致,但是细微之处(梅兰芳的双手位置)不同。显而易见是同时拍摄的另一个角度的照片,这张照片比《纽约时报》刊登出来的图片更清晰,应该是摄影师送给梅兰芳(或梅剧组人员)的纸本照片或者底片,最后汇集到《梅兰芳访美京剧图谱》书中。总之,这两张照片的意义重大且深远。
同时,1930年5月号的《北美评论》(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知名专栏作者Barbara Scott发表重要文章:“我们向梅兰芳鞠躬:中国戏剧偶像的美国凯旋”(We Bow to Mei Lan-Fang:The American Triumph of China's Matinee Idol)。Scott细致地描绘了梅兰芳从第一天登台,到逐渐为美国公众接受、认可和赞许的过程,特别提出,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了解了中国戏剧,就在很大程度上了解了中国人民!(“to know their theatre is to know, in no small degree, Chinese people”),作者深信“梅兰芳是来自东方的亲善大使”(a Goodwill Ambassador from the Orange),赢得了美国公众的热爱(won the affections)。作者还用诗一般的语言细腻地写道:他的表情“如流水”(running waters),方圆自如;他的神态如“云断月来,惊天泪下”(through the severed clouds comes the moon; the startled heavens weep rain);他袖子的“飘动如惊起的天鹅”(flutters like a frightened swan)。Scoot在文章结尾时表示,“中国人对他的艺术,表现出更多的诗意欣赏(poetic appreciation),而西方人对百老汇和好莱坞的英雄(heroes)则不够赏识”。[27]
▲照片9. 梅兰芳在好莱坞女演员中的“八卦”采访一文的配图同时,好客的现代电影城洛杉矶的时尚女演员,对梅兰芳更加“亲近”,当作“圈里自家人”一般。6月2日,纽约《每日新闻》刊登大幅梅兰芳剧照和George Shaffer的专题文章:“美国电影中的爱情戏份对中国人产生冲击”(Love Making in U. S. Films Jars Chinese),其中提到:在玛丽·壁克福的欢迎和热情引介,梅兰芳成为好莱坞大受欢迎的常客,他们津津乐道梅兰芳的“八卦”(numerous affairs),表演舞蹈的小姑娘们(some show girls)簇拥着梅兰芳,七嘴八舌讯问中国演艺圈的花边趣事,梅兰芳说:中国演员对于浪漫性情的表现,很微妙和拘谨,但从不越矩(so subtle and reserved that it does not “go over”),中国人不喜欢接纳美国风格的示爱(love-making),特别是亲吻。“不接吻?”(No kissing?)一位女演员睁大眼睛惊讶地说,可伶的中国人(The poor Chinese!)。梅兰芳在接受洛杉矶最有影响力的女记者Alma Whitaker采访时,再次解释中国演员常常摒弃(discarded)现实主义,例如我尽管扮演女性(impersonate a woman),但是我不会复制女性的手指动作(counterfeit a woman's figure)。女记者最后发出“多么了不起的言论”(What an extraordinary remark!)的赞叹![28]最后,梅兰芳尽管离开了美国,但人走茶未凉,舞台上的“明朝王子”形象,依然在诗人艺术的篇章中传颂。1930年12月15日,美国电影巨头之妻、著名女画家、诗人Bessie Lasky(1888-197)(见照片10),出版新诗集《我要为之谱曲》(“And I shall make music”)。Bessie的先生是美国著名电影巨头(Motion-picture magnate)Jessie L. Lasky(1880-1958),他也是美国电影制作人先驱、派拉蒙影业公司(Paramount Picture)的主要创始人。梅兰芳访美期间,派拉蒙公司专门为梅兰芳拍摄了《刺虎》片段,成为梅兰芳在美国第一次拍摄的戏曲有声影片,该影片很快在上海、南京等剧院公映。[29]其长子Jessie L. Lasky Jr.(1910-1988)也是好莱坞著名编剧、诗人,出版了《童心》(The Heart of a Boy)。Bessie是著名画家,同时专心抚育三个孩子,长期居住在纽约15大道和加州太平洋岸边的圣莫尼卡(Santa Monica)。新诗集书名的灵感来自于佛州棕榈滩(Palm Beach)的美景而发,她是一位年轻、富有激情魅力、勤奋工作而憎恶“懒惰”(young, attractive and abhors idleness)的艺术家。她的诗集由100余首诗词组成,其中最为特别、也是唯一一首关于戏剧的诗词,就是她专门写给梅兰芳的诗句:He waves his undulating flower-formThrough the movements of the life's drama[30]相信诗人一定在纽约、旧金山或洛杉矶,亲眼欣赏过梅兰芳的演出。舞台上翩翩起舞的东方艺术和优雅表演,令这位擅长绘画的艺术家,用诗的意境,穿越时空,定格再现舞台上的梅兰芳。
▲照片10. 著名画家Mrs. Lasky为梅兰芳赋诗并收入出版的新诗集综上所述,将历史上的卡通和照片置入历史叙述的过程中,能够展现三大不可忽视的研究视角。其一,卡通作者的心理印象与想像,非常具有历史价值。美国是一个具有悠久卡通传统的社会,至今各类学术和专业讲座都常见各类卡通出现在演讲视频之上,它是一种当时当地客观情境的折射,也是卡通作者主观心境和认知的反映。而且,卡通对梅兰芳形象演绎的纵向变化,也反映了美国社会对梅兰芳不断从嘲笑、戏讽到肯定、赞美的变化,甚至崇拜的程度。而梅兰芳形象的正面变化,也直接影响了美国社会对民国时期中国印象的改观。抽象的国家形象和文化特征大都是通过具体的个人和具象的图像逐渐构建、丰满和完善的。正如一家檀香山报纸在“来自中国的老师”(A Teacher from China)一文中总结到:梅兰芳在改变西方对东方不理解的态度方面(non-comprehension toward the Orient)所取得的成就,贡献卓越。[31]由此也表明,民众的认知存在理性和与时俱进的一面,很多偏见是由于缺乏交流所造成。其二,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A picture is worth a thousand words)。[32]如果说,卡通画存在比较强烈的作者偏好与偏见,那么现场的摄影照片就相对比较直观而又客观。可靠性和可信性较强的照片不仅能够对文献提出有力的佐证和补充,而且也能反辅为主,成为历史研究的主角,重现或者重写历史。例如梅兰芳与玛丽的合影,就能促使照片本身成为主角,吸引文献作者和报纸记者进行深度解读和学术分析。而且,同一张照片,可以产生不同解读、见仁见智,帮助各类学者提出不同的解释,丰富美国社会对梅兰芳和中国京剧的认知、增近对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的了解。其三,图像的解读和使用,需要慎之又慎,防止“可能的陷阱”(the possible pitfalls)。[33]图像既是历史事实的一大组成部分,也可能成为历史谬误的始作庸者。基于此,学者必须审慎辨别,去伪存真,不可照单全收。例如,本文所引用的卡通图1和2,应该不是发生在1930年的美国,因为卡通上的中国观众大多还有辫子,其中的剧场和舞台也与1930年的百老汇舞台存在区别。据查证,图像2的发生时间和地点是1883年的旧金山唐人街剧院,但图像1的时间存疑,应该也是19世纪末的旧金山,需要学者进一步查明。如果张冠李戴,将清末旧金山华人剧院当作1930年梅兰芳在百老汇和好莱坞剧场的演出,那不仅会贻笑大方,而且遗害后人。尤其是今天的高科技、多媒体和人工智能时代,照片更容易被伪造、剪辑和编修,所以更需要学者发扬工匠精神,精益求精。总之,透过历史的图像来发现历史的小细节、小故事和小人物,既是微观史学研究的需要,也是历史文献与图像结合的需要,“以小见大”,有助于图像观史、图像写史和图像证史。本文首发于《澎湃新闻·私家历史》。欢迎点击下载“澎湃新闻”app订阅。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即可访问全文。
本期微信编辑: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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