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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回答2006:新概念是个冰箱 冻着我的往日时光

桥下有人 2020-09-22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萌芽 Author 马东


▲泰安路招待所,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官方指定住地。


如果说我十八岁前有过什么具体的梦想,应该就是入围新概念了。我只投过一次,就是2006年的第八届。参赛文《嬴政》我写了一个星期,高三一天九节课,我每节都在写。写完投进邮筒后,我一身轻松,随后的日子,不抱希望,也不绝望,食熊则肥,食蛙则瘦,强装若无其事,偷空心心念念。七万多个参赛者,只有二百多个人可以入围去上海参加复赛,难度不小。


放榜那天冷若北欧,我一路哈着气去了网吧,两秒钟刷新一次《萌芽》官网主页,刷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出来了,二百多个名字的入围榜单,我一眼就看到了马东两个字,瞬间鹿撞五脏,撞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心底两万里火山一秒爆炸,岩浆喷溅,从上午一直喷到半夜,烫红了我每一个细胞,彻夜辗转。


我和同市一个入围者一起坐火车去了上海,虽是卧铺,但三十多个小时全程无艳遇,很累。从上海站出来为了找泰安招待所,我俩买了一张上海地图。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举步维艰。


在路边研究地图时,一个摩的大哥上来搭讪说他知道坐几路公交能到,可以带路找站牌,随后我们坐了一百米的摩托,站牌到了。被骗了七块钱惨遭凌辱后,我们上了公交,倒了两趟车,穿越上海的夜,无限接近泰安路,下车时我俩看错了,提前下了两站,开始步行,天上很配合地下起了急雨,路很远,我们被雨砸了很久,彻底砸成了傻逼。好在这种生命中的傻逼时刻,多年以后想起来,都很绚烂。


在泰安我遇到了我的一生基友陈思远。第一次见面时他正留着小胡子,靠在门上抽烟,感觉随时要开口问我:大哥要盘儿么。他形容老练,我以为他和我差不多大,聊了一会,藏不住的童真卖了他,一问,比我小四岁,B组的,那会儿他营养好,大家都叫他小胖。接下来又在泰安认识了很多来参赛的人,五湖四海,长城内外。


我要了一个全楼最大的标间,并且凭借惊人的社交热情和组织天赋,很快就把我的大标间变成了全楼唯一聚会场所。所有人都挤在我的房间,床上地下坐满各地文艺青年,水泄不通。那时大家都很可爱,刚开始都时刻在演一种「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是傻逼」的状态,大部分人强装镇定,无所不知。


现在想起来,虽然装逼,但大家都饱含纯真,并无恶念,只是不愿跌范儿。于是,满屋知道分子开始热烈聊天,加缪、尼采、死亡金属、魏晋玄学、时间简史,能想起名字的词儿都赶紧拽出来压场,场面灿烂,宛若沙龙。当然,也有很多扎扎实实真牛逼的。几顿饭下来,大家处熟了以后,就都慢慢卸下武装了,开始不设防的聊自己平时喜欢的小说、电影和爱听的歌,每聊必晚,每晚必嗨。


那会儿大家好像都得了聊天饥渴症,从晚上七点聊到半夜三点,聊得舌燥口干,好几次因为笑声过大,引来老板娘砸了场子。聊的内容现在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但那种感觉还很清晰,光线温暖,气氛欢欣。大家是真的高兴,在2006年,谁也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活的文艺青年,就像长年孤军嘬蜜的工蜂突然撞进了蜂巢。


新概念是一个有届别资历传统的比赛,在我们那会儿,你是第几届的这件事很重要,第五届的就是比第六届的资深,第七届的就是第八届的前辈,混熟了以后的情况另说,初次见面时,不至于肃然起敬,但还是要有个心怀敬语的态度,具体分寸拿捏可比照丐帮八袋弟子见了九袋弟子。


大家彼此之间怀着一种同门师兄弟的朴素情感,基本上同届的人都互相知道,前后手拉手三届的人都是朋友的朋友。早年在网上各处遇到一些生人,一说是新概念的,立马倍感亲切,紧跟着下一句就是,你是第几届的,自报家门后,就立刻又能揪出十个共同的朋友来。


那会儿文艺女青年还不是贬义词,当时有很多从远方赶来的文艺女青年后来都成了大家上海之行的美好回忆。小胖那会儿正值骚年,看见女的就并不住腿,而且还敢打敢上,我觉得这小伙儿有前途,跟他搭档吃不着素,所以就常伴他左右,在他撩妹时祝他一嗓之力。那会儿我俩的撩妹手段很单一,但很有效,就是唱歌,那会儿其实很单纯,就是为了讨姑娘开心。


有一天半夜我接人归来,受了暴力风寒,倒头就睡。第二天睁眼,就得了重感冒,卧床难起,小胖贴心细致地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可惜久病床前无孝子,半小时后他就抛弃了我,只身去偷欢。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隔壁有人在欢呼,我咬碎牙爬起来,敲开隔壁的门,发现小胖正在办不开灯不插电演唱会,给四个北京文艺女青年唱歌。我身背病魔,迅速加入。


不得不说,我的低音配合小胖的高音真的好听,出来的和声效果在小面积场所无懈可击,那天我俩在黑暗中唱了很多歌,具体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唱了许巍、朴树,还有郑钧,都是撩妹良药,最终连续几首安可后,演唱会结束了,起身一开灯,发现有两个姑娘早已泪河入颈,我和小胖对视抿嘴,冷酷离场。


为了看过往的姑娘,平时没什么事我都会去一楼的沙发上坐着假装看报纸,泰安是家庭式招待所,大厅不大,一语穿堂。长期占据沙发,我结识了很多带孩子来比赛的家长,我像一枚老炮儿一样和各位家长谈笑风生,对他们进行升维关怀,探讨中国语文教育的局限性,以及他们孩子未来的发展规划,把他们都聊舒服了,我再起身送走,叔叔慢走,阿姨再见。


聊的多了,我发现我对这件事的热情竟然超过了看姑娘。在沙发时期,我同时还在干一项很牛逼的事业,就是调度房源。晚到的选手来泰安时已经一间房都没了,但死活就要住传说中的泰安,感受革命圣地风采,在他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我就会从沙发上缓缓起来,拍拍尘土,出面协调。


男的,只要长的不恶心,我都会跟老板说,不行就在我标间加个行军床,我无所谓,让这位兄弟住进来。我房间加不下的时候,我就会协调我隔壁的兄弟,加到他那里,多加一个床,每个人的房费都会下降,人多还能更热闹,我把这个道理一讲,基本没人拒绝。女的,只要五官俱全,我都会帮忙搞定,美女的话,那就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一定要办成。


我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金牌房源中介,有时候有些事老板不方便做,就都得我来做,我住了小一个星期,确实为泰安管理层分了不少忧。那时候,我很热衷这两项事业。


复赛是在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宋氏三姐妹在这里念过书。第八届的复赛题目有两个,二选一。第一个是材料作文,给了一个无脑禅理小故事。第二个是命题作文,题目是「人为什么总在仰望」。


考试时间三小时,要求不得超过三千字,考场气氛很欢快,监考老师一路微笑没停过,那可能是我参加过的最舒服的一次考试了,但寸的是,那天我灵感和语感都不在,可能是在泰安沙发和各路家长聊多了,把脑子聊散了,我憋了三个小时,胡乱写了个古代民科张衡老师抬头看星星的故事,画完最后一个句号,我就知道这把败了,一等奖是没戏了。


交卷出了走廊,发现很多人在热烈讨论,大部分人选了第二个题,有几个聊得舞马长枪,我慢走几步听了一下,发现他们他妈的居然撞题了,都以「人为什么总在仰望」这个题写了一个流鼻血的故事。真行。


顺利拿到二等奖后,我回来了。一天,我在上网,突然一个中性英文名字,粉红色女性头像的人在扣扣上疯狂地摇头要加我,我一看是个姑娘,加就加呗。加完一聊,发现是个男的,说看了我的初赛文《嬴政》,想认识一下。我说你怎么用这么个头像,他说,怕用男人头像我不加他。我说,操。这个人就是我的另一个一生基友,丁楷镔。


丁丁写小说很有天赋,最狂热那一段儿每天都要写大量练笔,写完就发我,我看完后觉得比我写得好多了。后来我介绍丁丁认识了小胖,我们正式组成了撩妹互助三人组。


2007年夏天,我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是当时还在惊奇组的西西公主打的,歌词大意是新概念要办十周年庆典,更新一下所有往届参赛者的信息和联系方式,顺便邀请大家去玩,当然,差旅自理。


这个活动官方定名叫「回家看看」,瞧这名字起的,谁听了不得回家看看啊。我和丁丁简单通了一下气,他说必须去呀,噪起来。丁丁一直是新概念爱好者,因为机缘巧合,第一次入围已是第十二届。我给小胖打电话,他说要再想想,我说想你妈,这有什么好想的,不去你后悔一辈子。后来在上海,小胖跟我说,我操,我感觉我这次不来也不会后悔一辈子呀。我说去你妈,你不来,你这辈子能认识洋仔么。


我们三个在北京汇合,买了比机票还贵的动车软座,一路南下,来到上海。在泰安开好房间后,我们就打车去上海站接人了,接的是之前老在我博客留言的一个人,没怎么聊过,他留言说他入围第十届了,我就应下说去接他的站。「接站送站」其实也是我比较莫名其妙热衷的一个活动,和「搭讪家长」、「调度房源」并列为我的三大爱好。


八届的时候我每天都要打车去上海站和虹桥机场接人,接的其实基本都算陌生人,有的在网上聊过几句,有的只聊过一句。那天我们去接的人就是我的关门基友洋仔,洋仔本名刘洋,后来因为全国有好几千万个刘洋,他怕红不了,就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刘备。


当天晚上,我们四个拼了两张床,半裸体状态挤在一个大通铺上,这件事在现在这个污浊的时代简直无法想象。那晚,我们胡逼聊了几个小时,轮流讲故事,洋仔让我们见识了他出神入化的叙事能力,他从中学离家出走跟新疆人卖烤馕一直讲到他邻居老奶奶濒死归来说自己刚被一辆马车掳走情急跳车才化险回魂,我们一致认为他应该去主持《传奇故事》。


神奇的是,洋仔同时还是一位诗人。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四个同吃同住同出入,正式以男子四人组身份出道。后来惊奇组给我们起了个团名叫「惊奇5566」,我们觉得并不妥,我们虽然长得不帅,但也并没有「5566」那么丑,因为洋仔长得像辰亦儒的私生子,所以如果非要有个呼号,我们还是希望大家忍痛抬爱,叫我们「惊奇飞轮海」。若干年后,我们怀着美好的愿望,又给组合换了新名字,把微信群改名叫「大器晚成四人组


随后两天,我们度日如秒,嗨到癫狂,到处跑,到处逛,累到连滚带爬还是停不下来,连续三顿饭没吃,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睡,洋仔惊呼:我操,新概念的人都不用吃饭,不用睡觉。


到了饭点儿,我们一般都会去泰安附近的一个叫新亚大包的快餐店吃东西,从八届吃到十届。主要就是吃各种大小包子,有点好吃。店里也卖别的,有一次我在泰安一楼看报纸,发现广告页有新亚大包的优惠券,就撕了一张,后来去兑了一个特价猪扒,不算难吃。


吃完饭通常会去逛书店,这是文艺青年比较喜欢的休闲散饭活动,在电商产业还没有起飞的时代,买书还是要到书店,我在几个大书店也确实买到不少找了很久的书。八届时,我从上海背死猪一样背回来二十多本书。


新概念还有一个传统项目就是集体唱K,几十个人涌入豪包,争歌抢麦。我和小胖以一曲《北京一夜》技压全场,他唱陈升,我来彭佳慧。小胖是中华曲库,所有人唱所有歌,他都能跟上,他始终占着一个麦,无人敢夺。丁丁铁肺,擅长演绎各色高音情歌,动辄仰天闭眼。洋仔天生哥特心,最爱唱木马。最后我们四个合唱了一首死亡金属版《我爱北京天安门》,曲毕,集体退场。


我们深夜离开美罗城,结伴而行,穿过徐汇,只为送洋仔心仪的某小姐回泰安尽享安眠,路上间或下了小雨,我们间或唱了歌。


我脑盘里有一场戏非常难忘,每隔一段儿时间就会跳出来自动播放。2008年2月,第十届新概念复赛那天,市三女中空空荡荡,洋仔和其他人坐在宋美龄坐过的教室里造稿,整个校园里只有我和小胖、丁丁三个人,已经十几年没下过雪的上海突然飘起了雪花,小胖在玩雪,丁丁在看小胖玩雪,我宛若一枚小清新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唱起《往事只能回味》,融化在音乐里:


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添了新岁,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q1307hdsour&width=500&height=375&auto=0
▲2008年,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感谢诺基亚5700,感谢新浪视频,使这段时光得以留存。


「帮友推」




照片里的人是我在新概念认识的陈年挚友贺伊曼老师,她后天要去第十九届新概念复赛监考。她有很多身份,是韩寒「一个」工作室的元老骨干,也是上海文艺地标餐厅「馆子House198」以及新晋网红轻食店「WakeWake」的老板,同时还是一位在学习阶段就拍出了辨识度的资深摄影师,不忙的时候,她还会写小说,可谓全能美少女战士。


最近,她开了自己的公众号,主要写一些随感,发一些照片。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关注一下,上海地区需要拍照的同学也可以找她。


「冰冷脚」





往期随手看:

如果说装逼犯三年半,那这个人该判几年

千万别惹摆射击摊儿的

气功时代



最后,我在今天推送的次条准备了幼稚处女作《嬴政》送给所有不讨厌他的人。


十一年前,我面带微笑,写完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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