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沉思的托克维尔资深读者:点击上方「沉思的托克维尔」→右上角菜单栏→设为星标
之前写了一篇《大清的成功秘诀》,提到大清之所以能统一中国,关键是善于统战,大清统战了包括蒙古人、辽人军功集团、汉人士大夫等中国最有组织力的群体,战胜了大多数汉族农民支持的李自成。我还强调,在前现代社会,统战拥有关键资源和组织的群体要远比赢得大多数重要得多。后来,我又看了著名汉学家魏斐德的《洪业:清朝开国史》,对中国人思维的底层逻辑又有了更深的认知。我意识到,古代的中国老百姓并不在乎对错,他们大部分说辞都是为了让现状合理化,好让自己接受所谓的“大势”,这种逆来顺受、被动的接受命运是中国人的重要特征。中国人所说的天命只是对结果的合理化解释,它的本质就是成王败寇、存在即合理。大多数人寻求的,还是如何在既定现实下满足自己的利益。魏斐德就发现,在明末清初这个节点,士大夫的认为的“天命”发生了多次变化。李自成在击败孙传庭,消灭最后一支明朝精锐后,只用了1年的时间就征服了北方,大部分明朝省份都是传檄而定,大军一到就投降了,其实当时明朝还有不少军队,但大家都没有进行抵抗,将领和老百姓,似乎都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结果。因为他们都认为明朝气数已尽,现在天命归大顺了。李自成进入北京后,继续进行追赃助饷,得罪了整个士大夫阶层,但在大清入关前,其实大部分士大夫仍相信李自成是天命所归,他们的逻辑很简单“如果没有天命,李自成怎么可能战胜明朝,胜利本身就说明天命转移了”。比如一位叫梁兆阳的学士就在李自成面前“怒斥崇祯的刚愎自用,盛赞陛下(李自成)救民水火,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可比唐虞,汤武不足道”,还有很多人直接劝李自成举办登基仪式,以安天下。可以说在吴三桂引清朝入关前,士大夫阶层对李自成虽然不满,但大体的策略不是反抗,而是引导李自成归入正道。真正改变局势的还是大清入关在正面战场歼灭了李自成的军队。士绅们看李自成败了,还丢掉了北京,就认为天命再一次发生了转移。多尔衮入京的时候,发生了滑稽的一幕,当时北京城内的官员和士大夫都盛传是吴三桂击败了李自成,很快就会带着明朝太子登基,于是早早准备了御辇来迎接,结果没想到入京的是留着辫子的多尔衮。多尔衮本以为他们会大失所望,没想到他们将错就错,直接说王爷击败流寇功高盖世,硬是把多尔衮拥上了御辇,认多尔衮为新主子,多尔衮入京后,没有一位官员因为怀念明朝和汉人江山而自杀。只一个多月,天命就发生了两次转移,北京的官员也换了三个主子。而判断天命的唯一标准就是战场上的胜负。入关后,大清只用了一年多就平定了大部分地区,对这个结果,多尔衮也是极为惊讶,因为汉人,尤其是士大夫阶层一向瞧不起女真人,称呼努尔哈赤、皇太极要么夷酋要么奴酋,松锦之战后,崇祯迫于形势想和皇太极议和,大臣们更是坚决反对,还打死了执行议和的陈新甲。多尔衮想不到,大谈华夷之辩的士绅,居然一瞬间就投降了大清,更没想到,大清刚刚恢复科举,就有大批的文人前来考试做大清的官。正因为太顺利,多尔衮才忘乎所以,推行剃发令,刚入关时,多尔衮怕汉人反抗,要求“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但后面,多尔衮觉得汉人投降的这么快,没必要妥协了,不如全剃光。
剃发令一出,确实引起了全国,尤其是江南地区的反抗,南明势力也卷土重来,但最终经过十几年的战争,天下还是被平定了,而且总的来说,大部分汉人还是归降了清朝的统治。根据清朝自己编纂的《贰臣传》记载,总共125名贰臣,100位出身于长江以北,占80%,按省份算,山东人最多,达到了20名,占总数的1/6。在《清史》的记录中,山东士绅不仅没有抗拒清朝的统治,而且主动和清廷合作。李自成进京后自杀的21位文官,也大都是南方人。北方人的大量投降迅速改变了朝政格局,在崇祯时期,76%的尚书是南方人,24%是北方人,而顺治初期南北比例则是32%和68%。这其实牵扯到明朝时期南北矛盾的问题,江南由于富庶,考上进士出任高官的比例远高于北方人,朝堂一直被南方士大夫主导。北方人在军队中比较多,但因为大明是以文制武,所以北人的地位一直相对较低。北人中地位最低的就是辽人,很多官员甚至认为他们和蛮夷差不多,因为一向被内地歧视,辽人成了最心向大清的汉人,八旗中的汉八旗,基本都是辽人军功集团。北方的士绅试图想借助清军入关清除流寇并改变自己的弱势地位,在一段时间内他们确实做到了,直到康熙中期,南方人才借助善于考试的优势夺回朝政主导权。相对于剃发易服带来的屈辱,北方士绅更在意实际利益,而南方士绅反抗,与其说是气节,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在清朝初期的地位不如明朝,这让他们更难接受大清的统治。大清对汉人的态度,是越早投降统战价值越大,地位越高。努尔哈赤造反之前投靠建州女真的,直接算女真人。努尔哈赤造反后投降的,算汉八旗,当时李永芳、孔有德之辈,在明朝并不是什么大官,但因为那会大清缺人,所以一投降就被重用。
等到了松锦之战,大清已经确立了优势,汉人的统战价值就开始下降了,洪承畴祖大寿投降,都没得到重用,洪承畴之后还被清廷列为贰臣。入关后,大清需要文官,整体上北方离大清近,占了地利优势,一度压过了南方人。这种地位的错配很有可能才是南方士大夫一度坚持抗清的核心原因,等到大清通过科举选出新一批南方官员后,南方的叛乱也就消失了。
魏斐德提到,虽然早就统一了天下,但直到三藩之乱时,大清才意识到自己承接了“天命”,因为有无数汉臣为大清殉国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马氏家族殉国。当时广西巡抚马雄镇被汉人军阀孙延龄拘禁,全家38口以身殉国,而马的祖父马与进曾是明朝的辽东官员,1621年后金进攻辽阳,马的妻子误认为丈夫战死沙场,带着家眷42人集体自杀,为明朝殉国。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极大震动,祖母是一个明朝的忠臣,父亲归顺了大清,儿子是大清的忠臣,这三代人效忠的变化反映了天命已经从大明转移到了大清。马氏殉国代表大多数士绅已经承认了大清的正统并愿意为之殉国。但从后面的史料看,对于归顺大清这件事,士绅群体也是有些别扭的,比如当时朝鲜人就记录,来北京的时候因为朝鲜人穿着明朝服装,而被北京百姓认为是奇装异服,但是汉人士大夫见了还是面有愧色。也正是明亡后,朝鲜开始自认为“小中华”。当时无论是日本还是朝鲜,都认为中国已被蛮夷占据,中华正统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而客观讲,大清也确实不是一个纯粹的汉化政权,大清一直实行的是二元体制,一直在用八旗制衡汉族士绅。清朝皇帝的身份也包含蒙古大汗,甚至使用两套觐见礼仪。可以说,大清至少有一半的属性属于内亚的游牧/渔猎文化。就后面的进展来看,大清也确实防范汉人,从剃发易服、圈地到乾隆的文字狱,再到最后的皇族内阁,都表明大清也许会为了政治利益统战汉族士绅,但绝不允许他们削弱自己的专断权力,汉人的权力始终在八旗之后。即使到末期八旗已经完全不堪用,大清仍要坚持满汉之别(汉八旗也被视为满人)。尽管如此,大部分汉人对大清的忠诚至少延续了200多年,太平天国之乱后,即使汉族督抚有了兵权行政权,仍没有选择推翻大清。看完这段历史后,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中国人的天命观只是一种结果论,他们的气节和忠诚是一种不加思考的举动,他们坚守的与其说是原则不如说是对权力的服从和崇拜,本质是为权力牺牲。他们只在乎忠诚的举动,并不在乎忠诚的对象,不管是流民帅还是夷酋,只要占领了首都做了皇帝,证明自己占据优势,他们就无条件的服从,所谓天命不过是让现状合理化的说辞。士大夫的思考方式和基督徒有很大区别,基督徒只相信圣经的文本,世俗上的成败无法动摇他们的信仰,甚至越是失败越能彰显信仰的伟大。正是这种对真理的无条件盲信构成了宪政秩序的一个来源。与西方的发展道路比,古代中国始终带有鲜明的功利主义色彩,这种功利主义,你可以说是中国人聪明的体现,但如果一个族群太聪明了,也未必是好事。有时候,你会弄不清,他们的底线到底在哪。
想要直接和我讨论国内外形势、政治、历史的读者可以加入知识星球,加入后可以进入vip群,在知识星球或微信私聊我咨询。星球内会分享一些有价值的关键信息,让你对政治的本质和国运的兴衰有一个清晰的认知,避免踩雷,更好地投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