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一种视大城市如洪水猛兽的病
◆ ◆ ◆
文丨鱼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厌恶城市。
小时候家在小镇，紧邻杭州城，那时从外婆家走到学校，大约需要十五分钟。
外婆家去学校的路有两条，一条两车宽的主路，路边有公家的油炸臭豆腐店，奇香四溢。另一条一米多宽的小弄堂，弄堂里铺着旧时青石板，还有四口古老的水井，以及围着水井洗衣淘米家长里短的人们。
我喜爱走小弄堂，穿过时间的走廊，听听打水的人们或调戏或骂街的声音。小弄堂七曲八弯，不熟悉弄堂的人常常以为自己走到了尽头。我有时带着同学回外婆家，特地穿小弄堂过，当同学们胆战心惊地问我到底能不能走会不会有鬼这样的问题时，我便会艺高胆大地吹嘘我对这条弄堂的了解，并昂首挺胸在前面带路。
后来，小镇被并入杭州市区，城市化建设如火如荼，那条弄堂渐渐被水泥丛林包围，连我都忘了她的存在。
在广州上大学时，我最爱做的事情，便是骑车两小时去市中心感受大城市的气息。大学位于广州市郊，离广州著名的北京路上下九商业中心甚远。被城市光怪陆离的繁华吸引，只怪自己见识太少。跟着大两届的同学去打保龄球，去滑冰，去蹦迪，去接商演接促销，然后去摩肩接踵的上下九买衣服，便是我的所有周末。
习惯了广州的人潮汹涌，我以为我爱上了大城市。
原本，我有可能像其他同学一样，杭州也好，广州也好，留下来认认真真做个白领，做这个大城市中忙碌困惑优越又矛盾的一员。
可是，大学最后一年，我突发奇想要出国留学。我去了一个叫利兹的城市，学校在居民相对集中的二区，我租的房子也在二区，但我打工在利兹六区。六区附近有一大片草地，有一些窄窄的石板小路，古老的石头房，零零星星几家商店，每一家都很精致。
我常常流连在打工途中，有时特地穿过几条石板弄堂，想找一找弄堂尽头是什么。弄堂尽头也许是另一片绿意盎然，但我却分明看见小时候水井边踮着脚跨过的小水坑，还有明晃晃的铁皮水桶。
我本不知道自己心里根植了小镇的美，即便对利兹六区的喜爱也说服不了自己对城市的抛弃。回国后理所应当地投入滚滚洪流，在上海与杭州之间车来车往，混迹于全国各大城市CBD，背着电脑包，拖着公务箱，紧致历练的黑色套装里，升腾着自我满足的骄傲。
然而每每去欧洲出差的时候，那些积攒着岁月柔光的小城，却不停地唤醒我童年记忆。我站在篱笆矮墙花丛下发呆，有一种声音气若游丝似有似无——来吧，到小城来！
也许我当年就不该回国。
都过去了！
2009年，当我第一次踏足大理古城，那气若游丝的回响真真切切飘荡开来。岁月柔光中斗拱从容，花开淡定。我坐在街角小矮桌上吃着两块五一碗的炸酱米线，仿佛看见对面弄堂里外婆的微笑。
在大理买下这栋别墅的时候，我甚至没想过买下来做什么？难道我真的会搬来大理吗？
2011年底，我真的搬来大理了！
我从未想过在大理要做什么？直到2014年底。那三年，我像是兴奋的小鹿，胡乱闯荡于喜爱的树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树林外是什么。一切都很宁静，即便有老大理开始忧愁“大理完了”，我依然在林间嬉戏喜不自禁。
这种快乐是有来由的！它像是那条七曲八弯的小弄堂，听得见雨滴穿石，看得见树影斑驳，闻得到奇香四溢。有一束电，带我回到三十年前，给我演示无忧无虑的假象，而我，相信了。
再回到大城市，我开始深恶痛绝。川流不息废气不止，遮天蔽日惶惑不安，便是泱泱大国之大城市写照，至少在我看来，莫非如是。我不想堵在尾气弥漫的车道上，不想走在匆匆忙忙的大街上，我已经不会健步如飞争分夺秒，我的生活是慢的，聊着天，顺便把路走了，看着云，顺便把家回了。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我爱的树林外已是锣鼓喧天，我扑腾的自由自在渐渐被物质捆绑，城市，渐渐开进了每一条弄堂。
在每一片建设的土地上，城市，并不是一座人们聚集的钢筋水泥森林，而是一只在空气中传播的洪水猛兽，一个巫师打翻血水立下的旷世魔咒，随风飘散，无孔不入。
未开发的，都圈起来收费，曰：旅游古镇。已开发的，从南至北，由东向西，每一座县城每一个民族每一种文化，似乎都在城市建设中达成了高度统一。而看起来蓬勃的生活，细细咀嚼，竟满肚子流离失所。
原本以为，一个美好的家园，城市的归于城市，乡村的归于乡村。事实上，即便在乡村的外壳下，城市的魔咒如此强大，弄堂朝不保夕。
而我，亦惴惴不安于大理。
<END>
苹果手机赞赏专用，谢谢支持
-征稿启事-
《苍山夜语》现面向全国征稿。以文学、艺术、历史为主，纪实文章、小说、散文类均可。为适合公号阅读，文章3000字左右为宜。凡投稿，请采用word文档，小四号字，附上100字以内作者简介，需原创首发。稿件一经采用，即付200元人民币作为酬谢。投稿邮箱：cangshanyeyu@163.com。
SELECTION 精彩回放
野夫：虚构的和尚
野夫：记忆中的花园
野夫：一箱装进古今愁
【未和谐版，阅后即焚】野夫：莽汉李亚伟
野夫：师父王继（未删节版）